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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恋舞(2)

“认识恋舞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

“那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是活跃的、乖张的,对任何人、事全然无所顾忌的。可是,恋舞所表现出的,却是那种一眼看不到头的善良与美好,她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这样的温情,让你一靠近就忍不住被吸引,被感染。”

“活到现在,还真没见过比她更纯粹的女人。”

“似乎天生就具备某种抚慰人心的神力,叫人不知不觉,就忘记了痛苦、平凡、和自卑,余下的,就只有爱、感激、和无尽的幸福……”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她到应该去当个心理医生。”

方东一忍不住接口。

“那到未必。”

宋怀南并不认同。

“见过她你就会了解。”

“遇到象恋舞这样的女人,男人是很难做到不把她娶回家当作一生私藏的。”

“我了解。”

“非常了解。”

宋怀南重新打量方东一,讶异竟能读到他的一点有关恋舞的“私藏”的情绪。

“我还是不太懂。”

方东一继续接上刚才的话题。

“象恋舞那样年龄的女孩子,出现‘闭经’的情况多么?”

“事实上,很少。”

宋怀南坦白回答。

“这也是我初见她时很难接受的一个事实,她看上去那么健康,从表象的女性特征来看,她实在和同龄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也正因为如此,我对她的病况尤为重视。毕竟,那事关她一辈子的幸福,无论是出于医生的职责,还是一个妄想要保护她的男人,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那么,你把她治好了?”

方东一故意挑起这样的疑问。

他觉得宋怀南始终在玩着话里有话的应对游戏,就是不肯把事实全盘托出。

果然,他又无端地沉寂起来。

方东一想着,他现在要么掏出打火机把最后一根香烟给点了,要么就是站起来走两步,或者到柜台上再去买一包,总之,每当问题到了类似关卡的地方,他就会用行动来拖延时间,而且,也确实这么做了。

方东一趁机将桌下的双腿交换,顿时,一阵酥麻电流似地穿过膝盖笔直通到了脚趾的最末端,两只脚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这时,宋怀南已在柜台前转身。

方东一毫不掩饰地对他投去焦虑的目光,却被他巧妙地躲开了。

方东一内心忽然涌起一丝嫉妒。

因为,他突然体会到,倘若恋舞和宋怀南之间不是有着别于刘堪以及所有和恋舞有关的男人的特殊感情的话,他根本不必在答应了他的要求之后还如此吝啬,乃至每句话都要前思后想半天才肯开口。

怪不得,他一开始就问他到底有多少时间可以听他说。

这里头多少还是有点嘲弄的意思。

不过,方东一不介意,他知道凡事要达目的总得付出些许代价,宋怀南不过是在考验、磨化自己的忍耐力罢了,他不会厌烦,他知道自己沉得住。

“少抽点,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东一轻描淡写地把烟灰缸推到他面前。

宋怀南下意识地摸摸架烟的凹槽,心想,这小伙子性子还真好,可见,他和刘堪的交情非比寻常。

“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哦,我说你是不是把恋舞治好了。”

“没有。”

“我很想治好她,可是,没有,我没有那个能力。”

“不仅仅是我,恐怕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会懂的,故事说到最后,你就懂了。”

方东一沉思不语。

片刻之后,他仿佛顿悟了什么似地,忽然,对着宋怀南的脸发起愣来。

宋怀南并没有吃惊,他知道方东一是个聪明人,大约,已经猜到了。

“你说,你没有治好恋舞的病,那……她……她怎么可能和刘堪结婚呢?”

宋怀南无可奈何地浅笑,试图让自己变轻松起来。

可是,他显得比先前更沉重了,眉目之间布满了挥不去的哀伤。

事实上,它们一直存在着,只不过此时,再也无法躲到额骨背后去了。

“我和恋舞之间的秘密,就是从一个违背医德的诺言开始的。”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了……”

刘堪越看越失望。

玻璃下面的数字和他想像的相差太远了。

一个普通的住院医生,每月基本工资不过两千多,尤其,又在一个极其保守的科室主任的领导之下,奖金更是少得可怜。

刘堪很后悔当初没选外科,而去听信妇科学长的谗言,可见,运气还真是因人而异的。

恋舞会介意么?

连一个像样的结婚戒指都买不起。

应该不会。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刘堪谅解自己的理由。

她有权利选择更好的,为什么不呢?

如果我是她,我就会这么做。

刘堪很认真地想到这里,感觉到说不出的忧伤。

他丧气地从柜台上离开,继续思考恋舞可能离开自己的无数种可能性,越想越难过。

如果她真的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刘堪想到这里,鼻子酸得不行,眼睛也辣辣地红肿起来。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那种怎么忍也忍不住的流泪的冲动。

“我想结婚。”

刘堪不太信任自己的听力。

“为什么?”

“你不打算再慎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呢?”

恋舞无邪地望着他。

“考虑……是否,真的,要一辈子和我…我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恋舞不响,只是安静地眨着眼。

刘堪没有看见,说完这句他就把头低下去了。

“你是什么样的男人?”

“我是一个连结婚戒指都买不起的男人。”

“可是,你还是想和我结婚,不是么?”

刘堪窘迫地点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是任何力量也休想阻止他的。

“那你还希望我考虑什么呢?”

她仿佛真的不太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恋舞,我不想委屈了你,你是不会了解我的心情的。”

“你对于我的意义,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所以,我不想考虑。”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的问题,你总得为你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刘堪。”

她有些恼怒地叫他的名字。

“我想和你结婚,我要和你结婚,因为,除了你,我从没想过要和别人在一起,你呢?你的想法和我一样么?”

他看着她,不,是端详她。

从没那么耿直、细心过。

紧接着,他就怯弱了,因为他实在无法掂量眼前这个女人,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承受得起、拥有得起、珍惜得起。

“恋舞,你爱我么?”

他忽然没有自信地问道。

她坚持不说话,一句也不肯说。

显然,这是一种惩罚,对他竟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的最为严厉的惩罚。

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星期二的下午。

刘堪和恋舞来到市公证处登记结婚。

仪式是官方的,非常之简单,恋舞坚持不要摆酒,只买了些喜糖分给刘家的一些要好的亲戚。

刘堪偕同父母一起,穿戴整齐地去了恋舞母亲的墓地。

刘堪觉得恋舞的母亲很慈祥,倘若还活着,一定也是个特别婉约优雅的女性。

恋舞遗传了她母亲不少气质,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祭拜结束后,恋舞要求独自留下,于是,刘堪就先送父母回家,一路上,他一直思索着恋舞会和母亲说些什么样的话,总之,一定,是和他有关的吧。

刘堪回到公寓,等待恋舞归来。

屋子是大学毕业工作后才租的,现在,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上,静静地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翻修一下,好让它有个真正的家的模样。

然而,今天,他的人生就要从这里重新开始。

和一个很心爱的女人,共同生活。

他仰面躺下,幻想着夜晚降临时即将发生的那件事,居然有些羞怯。

眼前,缓缓地浮现出恋舞敞开的身体。

那是她的第一次,但是,并没有什么痛苦。

他拥抱她的时候,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洗涤了,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处子。

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彼此,就象呵护一件价值连城、变幻莫测的器皿……

结合时,轻微的疼痛还是让她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他立刻停止动作,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怜惜地望着她。

他们从未那般贴近过,所以,都有点紧张。

她把紧蹙的眉头松开,温柔地对他摇了摇头,眼里除了信任没有别的。

于是,他继续下去。

这时,她忽然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搂住,轻衔着自己的嘴唇,把整个脸埋入他宽厚的胸间,牢牢地贴着,直到最后都没有分开。

肩膀挡住了她的面孔。

刘堪没法再看见她了。

可是,就在那一刻,刘堪突然觉察到自己拥抱的,并不是一个人。

也绝非“新婚之夜”这样的一个瞬间。

而是――无限,和永恒。

就这样,画面从阿郎屋顶上空最轻薄的那朵云间隐去了……

刘堪在继续消失的路上,亲眼目睹了幸福的模样。

这让他失去肉体的灵魂涨潮般汹涌地湿润起来。

如同活着时,那许许多多,没有成行的哭泣……

方东一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开了小差,不知道为什么缘故,游移到了面对巷口的窗棂上。

他有些吃惊!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浩劫一般的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