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忍受那奇香的突然消失,赶紧尾随其后奔到了大街上,疯狂地追踪她的脚步,并奇怪着前一刻还病恹恹的她,后一刻,腿脚却如此敏捷灵活?
我气喘吁吁地追了大约四条街,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我懊恼极了,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刚刚荡漾起激动人心的涟漪的,可转眼,就又失去了踪迹,真倒霉。
其实,一切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
至少,那个松露女人比咖啡更能打起我的精神,并让它一直持续到晚餐时分――
她再度以截然不同的姿态重新出现为止。
五
晚上,预订烛光晚餐的最起码有二十桌。
她并不在预订名单上,却执意要占据一个有烛光的位子,餐厅里因此而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争端,后来,我才意识到,她这么做是故意要引我出来。
并断定,只有我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我走到她面前。
神思紧张,口齿笨拙,简直可以用魂不守舍来形容。
烛光下,她面目清秀、素净、健康,与下午的苍白判若两人。
她不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美女,绝对不是。
可是,我无法将目光从她高贵、柔媚的眉心中挪开。
她还穿着白天密闭的黑色大衣,仿佛刻意地,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段斜倚在细长桌脚上的细长小腿。
可是,那香味、那气质、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诱人风韵,竟然和眼前那一席极其普通的黑色装束天衣无缝地契合到一起去,仿佛真的,在我眼前融化成一块色、香、味俱全的精致奶酪,狠不得马上就一口将其吞咽。
我被动地,几乎是怀着臣服的奴仆的心态坐到了她的面前。
我当场告诉所有的人,她是我今天的贵宾,不可以受到丝毫的怠慢,并叫他们立刻把最好的料理全部端上来,让我与她共享。
她眼底立刻流露出心满意足的感激。
我不明白,以她当时的姿态,她应该是倨傲且放肆的,甚至,还带有少许淫邪才对。
她在公然引诱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奇怪的是,除去她身上不知不觉袒露的幽香之外,我几乎嗅不到其他任何老谋深算的狡猾。
相反,她脸上有那么点装假的表情里,潜藏着一股纯净无暇的暖流,叫人产生出一种同情、凄凉的复杂情绪。
我突然感到忧伤。
于心不忍地闭上了凝视着她的双眼,只品味围绕在身边越来越厚实的松露香。
这时,脑海里出现的,是一望无际湛蓝湛蓝的海天。
一双女人的,很纤美的小腿,以及,飘拂在小腿上方洁白的棉质裙摆……
我有些陶醉,于是,问她:“会喝酒么?”
“那得看什么酒。”
她回答。
“最喜欢?……”
“葡萄酒。”
“哦?”
我有点失望,葡萄酒对她来说太廉价了。
唯有蓝色,纯蓝色的鸡尾酒才配得上她。
就这样,我叫了一瓶玛利亚先让她喝,然后,用BOMBAY SAPPHIRE亲手调制了一杯BLUE JUNENY端给她。
她酒量好得惊人,并且似乎很被那两只形状典雅、视觉神秘的酒瓶所吸引,从头到尾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迟迟舍不得离开。
尤其,是那杯清凉的水蓝色液体,她娆有兴趣地将其把玩于唇指之间,仿佛是有些目眩神迷的喜悦。
“喜欢么?”
我指着瓶子问她。
“喜欢。”
“很喜欢。”
“你是谁?”
“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她立刻竖起手指轻放在嘴唇的中央。
意思是别问那么多,我不会告诉你。
可是,我还是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于是,她说她叫亦无。
我知道这可能不是她的真名,但还是自欺欺人地相信了。
“你总是这样不喜欢说话的么?”
她坦率地摇摇头。
“我不喜欢说,只喜欢做。”
她胆子真的很大,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就掐住了我正质疑着的头绪,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
其实,早从闻到松露美味的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克制对她黑衣素裹下的胴体的垂涎。
极为贪婪的垂涎。
现在,似乎更没有理由去坚持这徒劳的举动了,于是,就顺水推舟地告诉她,在酒店的楼上,十二层,有我的一个私人客房。
她问:“可以把玛利亚也带上么?”
我说:“不用了,因为你就是我的玛利亚。”
听见我的话,她刚举步的身体暂且停了下来。
安静地转过身体,迷朦地瞥了我一眼。
六
门轴喀啦一声扭转开。
1206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迅速隐身而入,再次遁失在我眼前。
我摸索着准备把钥匙板插进通电槽,她抢先一步擒住了我的手,强迫我把钥匙放回口袋。
我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希望在门口,幽黑的地板、或深灰的墙壁上完成诱戏的高潮,而不是在朦胧的床头灯下。
这使我的身心备受刺激,肌肉敏感放肆的曲张几乎可自行将束缚着它们行动的衣裤拧成粉碎。
然而,她接下来的行为,立刻就证实了,这又是一个多此一举的想法。
我被动地靠在门轴边上,并感到脑筋彻底陷入不清不楚的混乱状态。
她解开我衣裤的纽扣。动作熟练而轻巧。我也探出手去触碰她的,可是,她敏锐地躲开了,好像很骇怕我会发现什么似的。
这样的动作更激发了我企图马上占有她的欲望。
忽然间,她抓牢大衣的边用力向两旁撕扯,塑料纽扣崩弹到墙上、鞋上,又“啵啵啵”地滚到地上。
我想,她到底是谁呢?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更疯狂的事情呢?
我打算把她推倒。
黑影模糊地告诉我,她几乎已经一丝不挂了。
这是个好机会,绝佳的机会,让我恢复到以往对待女人的那种习惯,将主动权赢回自己的手中。
可是,我又错了。
她不允许我这么做。
因为,这好像也违背了她的习惯。
她来不及把我上身的衣衫整理清楚。
而是蹲下来,直接把我的裤子从里到外褪得一干二净。
她发了疯似地抚弄我的臀部、大腿。迫不及待地把我的双腿分开固定在门框的两角,然后,用潮湿的唇舌控制了我整个下半身,让我在不寒而栗的惶惑中剧烈地喘动。
忽然,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甚至,有种正被她凌辱的快感热乎乎地从我失去理智的头顶上冒出浓烟。
我并不喜欢女人主动,也从未试过让她们主动。
可是,黑暗中的这个女人,这个独独有着厨师最钟爱的气味的女人,竟然已经让我迷醉到近乎卑下失尊的田地。
我不在乎,那一刻,我发誓,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相反,对那种生理上被奴役、被蹂躏的感觉,我相当享受,近乎飘飘欲仙。
可是,不行,我还是想看看她。
看看我梦中的佩里戈尔,我美丽的玛利亚此时此刻最最真实的面貌。
于是,我强忍着立刻想穿越她身体的欲火,一边急喘,一边把手伸进口袋去摸索房间的钥匙牌。
很快,我就摸到了。
这时,她已经两腿岔开地躺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
周围实在太黑了,除了一对高高耸起依稀可辨的白色膝盖,我什么也看不见。
她急切地从黑暗中向我伸出双手,并以为我立刻就要俯身进入了。
然这次,她错了。
我耷拉在通电槽上的手腕只轻轻松了一下,钥匙牌就顺利滑进了狭缝里。
顷刻间,所有的灯都亮了。
刺眼的光线立刻入侵了客房的每一处。
就在这一刹那,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我受到了惊吓,本能地捂住耳朵。
那声音象一把冰凿,扎得人心里直起鸡皮疙瘩,我还来不及辨别声音的来源就当即被震傻了。
是出自地上、那女人之口么?
我不敢说……真不敢说……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
那绝不是什么人的声音。
如果,你硬要我做出判断的话,我觉得,更象是一只隐蔽在丛林深处,被猎人一枪击中而发出尖锐哀号的母猿。
我重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当我再度看清楚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赫然矗立在面前的女人时。
我明显地感到身体里有东西倒了。
像是有人抡起冰凿从背后冷不丁将我已结成冰块的魂,当场戳了个稀巴烂!
七
明晃晃的日光灯下。
裸露着一副悚人惊目的女体。
既不是林地之中,点缀于橡树和榛树盘根之间诱人的佩里戈尔松露。
也不是情欲交织、纯蓝性感的玛利亚GIN。
而是……
一副干枯、萎缩、布满了凹凸不平坑洞般皱纹的,无比丑陋的肉体。
宛如,一个八十岁左右的老妪。
我艰难地抵住胃部,为了阻止胃酸歇斯底里的沸腾,这使我相当难受。
我神志不清地向上抬了抬脑袋,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做别的动作。
天哪,是她的脸。
乱发下,眉清目秀,散发出更浓重松露香味的年轻女人的脸。
晕眩紧接着贯穿了我的脑髓。
我痉挛起来,半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门缝的另一边倒去。
女人闪电般地惊醒,一把抱起地上的衣裤、鞋子向我迎面冲来。
我被迅速开启又关上的房门狠狠地夹了一下。
就这样,她逃走了。
再一次,突然地,从我眼皮底下落荒而逃。
待我真正清醒过来时,餐厅就快要打烊了。
我独自一人神情呆滞地坐在先前、和她吃过几道小菜的位子上。
我问侍者:“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侍者回答:“不知道,只见您醉醺醺地从电梯里跑出来,然后,冲到大门口东张西望了一番,接着,就坐了下来,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一直到现在。”
“那,女人,我是说,我的客人呢?”
侍者脸上的疑惑更幽深了。
“她比你还匆忙,连大衣都来不及穿,抓起桌上的酒瓶,一转眼就不见了。”
“您知道,店里的酒没买单是不可以带走的,当时,您还没下来,我们也不便阻止她。”
果然,玛利亚和GIN都不见了。
桌上,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酒杯和两盘咀嚼了一半的残羹,狼狈地看着我。
八
“经过就是这样。”
司徒伦再度举杯。
刘堪的杯子里已经没酒了,于是,便随手拿过只剩下六分之一的酒瓶和他干。
“你到底是迷上了她的人,还是她身上的味道?”
刘堪一饮而尽,垂耷耷的眼皮再也撑不住了。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可能两者都有吧。”
“不然,后来,我也不会那么想念她。”
“可是,她那么丑!那么丑!”
刘堪象是非得要把他激怒似的胡言乱语起来。
“那你呢?你还不是对她念念不忘?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刘堪闭上双眼苦苦思索。
沸水温度的液体,偷偷从他的眼角滑下。
“没理由,就是忘不了。”
“难道牢记一个人非得有个适当的理由才行么?”
司徒伦觉得刘堪说得对。
心想,无论如何,都要继续等下去。
刘堪在倒下去之前,泪眼模糊地看了司徒伦最后一眼。
他告诉方东一,当时,在他眼里,那个男人的脸,比梦境、现实、或回忆中的任何一张都要来得清楚――
司徒伦终究还是被沉香的巫气蛊惑了。
他中了毒。
那双上了镣铐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对刘堪倾诉着他对那女人最后的信念:
他坚信,那个有着松露体香的神秘女子会再次出现。
在他未来人生中的,另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
九
“等等,我听不下去。”
“真的没办法再听下去。”
“心一…?亦无…?摸不到边,完全摸不到边。”
“我劝你别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
“就算是我的错,我不该出这个鬼主意,你得停止,马上停止这样的行为,我们从头开始,不要再去想那些噩梦,就当它们从来都不存在,我们重新来过,重新来过……”
刘堪呆呆地注视着方东一不停蠕动的两片嘴唇,感觉他的面孔缩小了,跑到视线最偏远的角落里去了,很快,就要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们就是恋舞。”
“同一个人。”
“她用了化名,就是这样。”
“又来了……”
“方东一,我没疯,我清醒得很,你必须听我说,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堪站起来,冲到书桌前胡乱抓了一张白纸强迫方东一看他写:
心一 = 心亦 = 恋
亦无 = 亦無 = 恋 舞(两个大字的上半部首分别被圈了出来)
方东一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得住手,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我做不到。”
“停不下来,真的,没法停下来。”
“脑袋好像已经不是我的了,它不受我的控制。”
方东一马上就住了嘴。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早已语无伦次。
就象刘堪说的。
停不下来,就是没办法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