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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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湘裙

陕西延安有个叫宴仲的人,和他的哥哥宴伯住在一起,兄弟之间十分友爱。可是,哥哥宴伯三十岁就死了,没有留下子嗣,没多久,嫂嫂也死了,宴仲哀痛悼念,想着要生两个男孩,把一个过继到哥哥的门下。真是不幸,宴仲的妻子刚生了一个男孩,也死了,宴仲想再娶一个妻子,又怕她不能抚恤前妻的孩子。

有一次,宴仲有事,到邻村去,被那里的朋友留下来喝酒,喝得差不多醉了,才回去,在路上,遇到了以前的同窗好友梁生,梁生拉着他的手,十分热情,要邀请他到家里去。宴仲迷迷糊糊的,竟然忘记梁生已经死了,就跟着他去了。走进门去,并不是原先的宅第,宴仲感到很疑惑,就问他,梁生道:“刚搬到这里。”进屋去,梁生去准备酒菜,可是发现自家酿制的酒,已经喝完了,他就嘱咐宴仲坐等一会儿,自己去打些酒回来,拿着酒壶就出去了。

宴仲出门,站在门口等着。忽然见一个妇人骑着一头驴子从那里经过,有一个八九岁大的童子跟着,看那童子的面目很像自己的哥哥。宴仲心里不觉恻然伤痛,就跟上去,向那童子问道:“你姓什么?”童子道:“姓宴!”

宴仲感到很惊讶,又问道:“你父亲叫什么?”童子道:“不知道。”正在这询问之间,已走到了他们的家门口,妇人从驴子上下来,就进屋去了。宴仲拉着童子,问道:“你父亲在家吗?”童子道:“不知道,我进屋去,问问就知道了。”

一会儿,一个老媪出来,看是谁在问,宴仲一看,竟然是自己嫂嫂,嫂嫂见了宴仲,也是十分惊讶,问他从哪里来。

宴仲十分悲痛跟着嫂嫂进屋去,见房屋修整得十分整洁,问道:“哥哥在何处?”嫂嫂道:“出去收债还没有回来。”又问:“骑着驴子那人是谁?”嫂嫂道:“是你哥哥的妾,甘氏,已生有两个男孩了。阿大上集市去了还没有回来,你所见到的是阿小。”

宴仲坐了一会儿,酒渐渐地醒了,才明白自己所见到的都是鬼。然而,因为兄弟情深,倒也不惧怕。嫂嫂准备酒饭。宴仲急着要见哥哥,就拉着阿小出门去找哥哥。宴仲出门没多远,见两个人正把自己的哥哥捽倒在地,拳打脚踢。宴仲怒气上涌,扬起拳头,直冲过去,把殴打他哥哥的两个人一拳一个,打倒在地。

宴仲立即拉起哥哥,刚才那两人也都站起来,准备跑掉,宴仲追上去,抓住一个,用力捶打了一阵,才放开。然后,才回去拉着哥哥,顿着脚,哀伤地哭泣。哥哥宴伯也留下泪来。一起回到家里,全家都过来慰问,摆上酒食,兄弟两人相见,都感到很高兴。忽然,一个少年进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宴伯向他叫道:“阿大,快来拜见阿叔。”阿大向宴仲行了礼。

宴仲满眼含泪,对宴伯道:“哥哥在九泉之下,有两个儿子,然而,却没有人清扫坟墓。现在我又没有妻子,想再生一个儿子过继在你的门下,逢年过节,也好给你去清扫一下坟墓,也不能够,这怎么办好?”宴伯在阳世,没有留下子嗣,也感到很凄恻。嫂嫂道:“让阿小跟叔叔去了,也行啊!”

阿小听说了,依附在宴仲的肘下,十分眷恋,不想离开。宴仲抚摸着他的头,道:“你乐意跟我去吗?”阿小答道:“愿意!”宴仲想,鬼虽然不是人,总比没有的好,也算聊以慰藉了。宴伯见儿子愿意去,便对宴仲道:“让他跟你去,你千万不可娇惯他。随便什么粗茶淡饭都不要计较,还不要顾惜他,要常让他到日头中去暴晒。六七岁的小儿,经历春夏的雨露,才能长成强健的筋骨,才能娶妻生子。”说完,又补充说道:“唉,还是恐怕他不长寿啊!”

一家人在说着话,好像有一个少女在外面窥看偷听,表情十分温柔婉约。宴仲以为是哥哥的女儿,就问哥哥。宴伯道:“她叫湘裙,是我妾的妹妹。孤苦无依,没有一个去处,一直都住在我家。”宴仲道:“已许配人家了吗?”宴伯道:“还没有。最近有媒人来说媒,让她嫁到东村田家去。”湘裙在窗外小声说道:“我才不嫁给田家那放牛的小子呢!”宴仲听了,心里有些行动,可又不好明说。

接着宴伯起来,在书斋里,准备床榻,让弟弟在那里留宿。宴仲本来不想留,可是心里想着湘裙,想探听一下哥哥的意思,于是就到哥哥的书斋中睡下了。

当时,刚是初春,天气还很冷,书斋里向来就没有火盆,宴仲只得冷冷地坐着,想喝两杯热酒,热热身子。一会儿,就见阿小推门进去,把一杯热酒放在桌上。宴仲问:“谁叫你送来的。”阿小道:“湘姨。”等宴仲把酒要喝完了,阿小又把灰盖在一盆火炭上面,放到床下。宴仲问:“爹娘睡了吗?”阿小道:“睡很久了。”宴仲又问道:“你睡在哪里?”阿小道:“和湘姨睡在一起。”

阿小等阿叔睡下了,自己才把门掩上离去。宴仲想着湘裙聪慧你,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心里更加爱慕,并且又能抚育阿小,想得到她的心意,更加坚定,在床上,辗转难眠,一整夜都睡不好。

一早起来,宴仲就和哥哥说:“我孑然一身,日子不好过,望哥哥帮我留意一下,看哪里有合适的,讨一个来照料家事。”宴伯道:“我家也不是贫苦之家,想物色一个,自当会有人。在地下,即使有佳丽,也只恐怕对你不利。”宴仲道:“古人也有过鬼妻,有什么好怕的。”宴伯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湘裙很好。只是要用针刺她的左手手腕,不住地出血,才能做人的妻子,恐怕没有那样顺利。”宴仲道:“能得到湘裙抚育阿小,真是好啊!”宴伯只是摇头,宴仲不住地向他央求,给自己去说说。嫂嫂道:“试着捉住湘裙的手,强行用针刺一下,看会不会出血,要是不会,就不去说,这怎么样?”

于是,嫂嫂就拿了一枚长针出去,正好碰到湘裙到来,嫂嫂立即捉起她的手,准备扎进去,可是,湘裙手上血流过的痕迹,都还是湿的。原来,他听宴伯那样说,早已自己试验了。嫂嫂的心里便明白,湘裙对宴仲也有意,笑着放开了她的手,就返身回去,笑着告诉宴伯道:“那小婢子,早有这门心意了。我们还在为她担忧,她早已试过了,这门亲事做得。”

宴伯的妾甘氏,听了,不觉恼怒起来,走到湘裙的面前,指着她骂道:“你这淫婢子,好不害羞!就这样想跟阿叔奔逃了吗?我一定不会同意。”

湘裙既羞愧又愤恨,苦恼着要寻死,全家不觉手忙脚乱,你说一句,我一句,闹得沸沸扬扬。宴仲也感到很惭愧,就和哥哥嫂嫂告别,带着阿小走了。哥哥宴伯说:“你暂且回去,阿小不能再让他回来,恐怕损害了他的生气。”宴仲道:“嗯。”

宴仲带着阿小回家之后,让他和自己的儿子一起生活,并向外人假说,是哥哥卖的婢女的遗腹子,众人见阿小的相貌和宴伯又十分相像,就相信了。宴仲叫他读书,还让他到大太阳底下去暴晒,开始的时候,阿小觉得难以忍受,渐渐地便没有什么事了,六月天的,地上发热,让人不堪忍受,阿小照样出去玩耍,从来不抱怨那天气。阿小十分聪慧,一天就能读完半卷书,夜里睡觉的时候,还常常背诵白天读过的书,宴仲感到很欣慰,又想着湘裙,便不想再去别处问什么亲了。

一天忽然,甘氏忽然从外面进去,道:“阿叔不要责怪,我送湘裙来了。只因为阿妹不知羞涩,我故意那样,让她受些挫辱。阿叔这样的人才,还不相从,要跟什么样的人呢?”

宴仲见湘裙站在后面,心里十分欢悦。甘氏,把湘裙留下,就走了。宴仲送走了甘氏,见湘裙穿着庄重华贵的衣服,坐在屋室中,于是,宴仲就和她交拜,算是成婚礼。

到了晚上,湘裙想去照看阿小,和他睡在一块,宴仲道:“我正用阳气温暖他的身子,离开不得。”就让湘裙睡在别的房里,只是在晚间的时候,去和她饮酒说话。湘裙对待宴仲前妻的儿子,也像是自己生了一样,宴仲更加觉得她贤惠。

一天晚上,宴仲和湘裙夫妻俩正在那里说笑,宴仲开玩笑,说道:“阴间也有美人吗?”湘裙想了一会儿,答道:“没见什么,只是邻居葳灵仙,是大家公认的美人儿,我看她的容貌,也很一般人差不多,只是她善于装扮修饰罢了。她和我往来最久了,只是我心里,总有几分看不起她那妖媚放荡的样子。如果你想见她,我顷刻之间,就能让她到这里来。但是,那样的人,千万不能去招惹她。”

宴仲急着想见见阴间的美女,湘裙拿着笔,准备要写什么,接着,又把笔放下,摇摇头,道:“不行,不行!”宴仲再三强求,湘裙才说道:“你不要给她迷惑了噢!”宴仲答应了。

于是,湘裙就撕下一张纸,画了几笔,像是道士画的符一样,到门外烧了。过了一会儿,门帘响动,嗤嗤地有人在外面笑着。湘裙就站起来出去,拉着葳灵仙进来。宴仲见葳灵仙把头发束起来,梳理着高高的发髻,像是画中的人物。

湘裙扶着她坐下,给她酌酒,说着别后之情。葳灵仙刚见到宴仲的时候,还用袖子掩一下口,也不是很放纵的谈笑,喝了几杯酒之后,便毫无忌惮地嬉笑起来,渐渐地把脚伸过去,押着宴仲的衣襟,宴仲心迷意乱,不觉魂飞魄荡,只是碍着湘裙在眼前,加上湘裙又时时提防着,一会儿也不离开。

葳灵仙忽然站起来,掀开帘子走出去,湘裙也跟着出去,宴仲也跟着。葳灵仙便一把拉着宴仲跑到别的屋子里,宴仲此时,早就昏了头,那里还想那么多,一把把葳灵仙抱住,尽情地亲热。

湘裙十分愤恨,可也没有办法,心里愤愤不平地回到房里,只能任由他俩人在那里快活。

过了好一会儿,宴仲才进去,湘裙责备他道:“不听我的话,招惹上了人家,后面恐怕你想推却都难了。”宴仲以为她是心怀嫉妒,两人便不欢而散了。

到了第二夜,葳灵仙果然不请自来湘裙十分厌恶,也不去搭理她。葳灵仙竟然拉着宴仲进屋去,又是一番狂风骤雨,然后才离去。这样过了几夜,湘裙一看见她来,就厉声诟骂,可是葳灵仙简直没当回事,照来不误。

过了一个多月,宴仲终于身子虚耗,起不来了,才知道后悔,就叫湘裙和她一起睡,希望能避过葳灵仙。可是防范稍微疏忽一点,葳灵仙早已得手,正把宴仲弄得死去活来。

湘裙没有办法,操起拄杖,过去驱赶,葳灵仙见有人来打扰她的好事,十分忿恼,就来和湘裙争执厮打,湘裙生的荏弱,手脚都被葳灵仙伤到了。宴仲又病恹恹的,昏沉沉的。湘裙哭着道:“我有何面目见我的姊姊啊!”

又过了几天,宴仲昏昏沉沉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闭眼躺在床上。见有两个差役拿着文牒进去,自己不觉就跟着他们走了。在路上,担心自己没有路费,就邀那两个差役,到他哥哥宴伯家去。宴伯见了宴仲,大惊失色,感到很惊骇,就问道:“弟弟,你最近做了什么?”宴仲道:“没什么,只是患了鬼病。”就把自己的事告诉哥哥。宴伯道:“是了。”好像知道一些事情。于是,拿出一百两钱,对差役道:“区区薄利,请两位笑纳。我弟罪不当死,请你们放他回去吧!”就叫阿大在外室陪两个差役饮酒,自己则进屋去,把缘故告诉大家,又让甘氏去把隔壁的葳灵仙叫来。

葳灵仙过来,见了宴仲想要跑回去,宴伯揪着她骂道:“你这****的婢子。活着的时候,是个****,死了,也是个贱鬼,早被众人瞧不起了。现在,有媚惑我的弟弟!”说得葳灵仙无地自容,便不再显出那妖媚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妪到来,伏在地上哀求,宴伯有责备老妪纵女宣淫,也不管教管教。呵骂了一顿,才让老妪带着葳灵仙回去。

宴伯就送着弟弟宴仲回去,飘忽之间,就到了家门口,宴仲直奔卧室,忽然醒过来,想是做了一场梦,才明白自己刚才已经死了。

宴伯责怪湘裙道:“我和你姊姊,见你贤能,才让你嫁了我弟弟,你反而招惹阴间之鬼,让我弟弟死去。湘裙既委屈又惧怕,伏在地上,望着宴伯,希望他不要怪罪。宴仲也来帮着说话,说都是自己的错,一点都不关湘裙的事。

宴伯又看了看,阿小欢喜地说:“我儿居然变成生人了,我不拍没有人去上坟扫墓了!”湘裙准备去准备酒食,宴伯道:“弟弟的事好没有办妥,我得立即回去。”

阿小已有十多岁了,渐渐地知道依恋父亲了,见父亲去了,就留着泪,跟着去。宴伯道:“跟着阿叔,最好玩了,我回去一下,就回来。”转身就消失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宴伯出现过。

后来,阿小娶了媳妇,生了一个儿子,正如他父亲所说的,恐怕不长寿,果然,也在三十岁就死了。

宴伯就抚育阿小留下来孤儿。宴仲八十岁,阿小的孩子也有二十多岁了,才把家产分一份给他,把他分出去,让他自立门户。

湘裙没有生育,一天对宴仲道:“我先走了,可以吗?”就穿好衣物,躺在床上,就死了。宴仲也不感到悲伤,过了半年,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