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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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素秋

俞慎,字谨庵,是北京顺天府世家子弟。他到都城去参加考试,住在外城的旅店中,见对门有一个少年,就渐渐地和他接近,和他攀谈,少年谈吐风雅,俞慎十分喜欢,就拉着他到自己的住处,准备宴席款待他。俞慎问那少年的姓氏,那少年则是金陵人,也姓俞,叫俞忱,字恂九。俞慎见他和自己同姓,更加融洽,就和他结为兄弟。

第二天,俞慎经过俞忱的家门口,见门庭洁净,然后又十分的清净,不见有一个仆人。俞忱请俞慎进去,叫自己的妹妹素秋出来拜见,俞慎看那女子,大概十三四岁,肌肤晶莹明澈,即使是白玉也没有她那般白净。一会儿,俞忱自己给俞慎倒茶水,家里好像没有什么婢女老媪等下人。俞慎觉得很奇怪,和俞忱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从此之后,两人更加友爱,如同亲兄弟一般。俞忱常到俞慎的住处去,有时,俞慎留他下来和自己睡,俞忱就推辞说妹妹没有人作伴,自己需要回去。

俞慎是北京顺天府人,家离都城不远,便对俞忱道:“贤弟流寓在外,也没个僮仆,妹子又是一个纤弱女子,怎么生活呢?不如跟我到我家去,腾出一处屋子,让你们居住,怎么样?”俞忱很欢喜,就说好等俞慎考完试之后,就跟他回去。

等俞慎考完试了,俞忱邀他到自己屋里去,道:“月亮明朗,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妹子素秋准备了一些酒菜,希望不要违背了我们的一片心意,于是,就拉着俞慎一起进屋去。素秋出来,和俞慎略问候了几句,便又进入内室去准备酒菜,一会儿,就端着菜肴出来,俞慎站起来,说:“让妹子奔波操劳,叫我怎么过意得去!”素秋笑着又进去了。一会儿,一个人掀开帘子出来,则是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婢女拿着酒壶出来,又有一个老媪托着一个盛着鱼的盘子出来。俞慎惊讶的说道:“她们是从哪里出来的?不早让她们去做,而劳烦妹子亲自动手。”俞忱微微笑着,说:“妹子有在作怪了。”接着,就听到后面素秋发出嗤嗤的笑声,俞慎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等宴席终了,婢女老媪来收拾桌子,刚好俞慎咳嗽,不小心对着婢女打了个喷嚏,婢女便应声而倒,碗被打碎了,菜汤留了出来,一看那婢女,是用布剪成的小人,仅有四寸左右。俞忱大笑,素秋也笑着出来,把那布人捡起来,就又进去了。一会儿,那婢女又出来,又像原先一样,来打扫屋子。俞慎觉得十分奇怪。俞忱说:“这不过是妹子从小学来的一点小技罢了。”俞慎问道:“妹子已长大了,为何还没有许配人家?”俞忱答道:“先父去世了,去哪里还没有确定,因此,便迟迟没有落实妹子的婚事。”

考试也考完了,俞慎和俞忱商定了回去的日期。俞忱也把自己住的宅子转卖了,然后带着素秋和俞慎一起回去。回去之后,俞慎就腾出一处屋子,让他们兄妹居住,又派遣一个婢女去供他们使唤。

俞慎的妻子是韩侍郎的之女,对素秋十分怜爱,和她同桌吃饭。俞慎和俞忱也一样。然而,俞忱又十分聪明,看书一目十行,可是让他试着写一篇八股文章,那写宿儒也比不上。俞慎劝他去参加童子试,俞忱道:“我姑且做这八股文章,只不过为你分担一点劳苦。我自己知道我命薄,不能仕进为官,况且一旦步入仕途,也不能不为荣辱得失忧心,因此我不愿意。”

过了三年,俞慎还是名落孙山,没有考中。俞忱为他挽扼叹息,激奋地感叹道:“榜上题名,为何如此之难!我本来不想被这些成败之事迷惑,因此便甘愿平静。现今看见大哥被如此埋没,不能崭露头角,不觉心里发热,十九岁的老童生,也要去试一番。”

俞慎见他愿意出去参加考试,十分高兴,到了考试时间,俞忱送他到考场。俞忱接连在童试、县试、府试、院试中都考了第一。俞忱见一连顺利,就更加认真,和俞慎一起在书斋中刻苦攻读。在第二年的科试中,两人都名列前茅。俞忱名声大噪,远近的人都来给他说亲,俞忱都推却了。俞慎极力劝说他,说要他考虑自己的婚事,俞忱就说等考了乡试之后,在议论婚事不迟。

没多久,乡试考完了,钦慕俞忱的人,都抄录他的文章,相互传颂,俞忱也觉得自己的文章堪居第一。等放榜下来,俞慎和俞忱都没有名字。两人十分郁闷。两人对坐饮酒,俞慎还勉强说笑,俞忱则面无表情,拿起几杯酌酒,酒杯一下掉落在了地上,他的身子也扑倒在桌子下,等把他扶到床上,已如病入膏肓之人,气息奄奄。

俞慎立即叫素秋过去,俞忱睁开眼来,对俞慎说:“我两人虽然情逾同胞,事实我们并不同族,我不是姓俞。我自想我定会死去,一直以来,接受你的大恩,无以为报,素秋已长大成人,既然蒙受嫂嫂亲爱,就让她做个媵妾吧!”俞慎改变脸色,说道:“我弟真是荒谬了,如是如此,叫我何以为人。”俞忱流下泪来。

俞慎见俞忱病危,也给他买好了上好的棺材。俞忱便叫抬到他跟前去,棺材抬来了,他一下起来,翻到棺材中去,嘱咐素秋道:“我死后,立即把棺材盖上,不要让一个人打开来看。”俞慎还有话要说,可是俞忱已闭上眼了。素秋立即叫人把棺材盖上。

俞慎像失去了亲兄弟一样哀伤,然而,心里不明白俞忱嘱咐素秋的话,觉得有些怪异,等素秋出去了,他便打开棺材来看,只见衣袍如蝉蛇蜕下的皮一样,堆在里面,便把棺材完全揭开,见只有一只一尺来长的书虫躺在里面。正在那里惊骇惊怪,素秋突然进去,凄惨地说:“兄弟之间,没有好隐瞒的!所以这样做,不是逃避大哥,只是怕传扬出去,我也不能久居在这里。”俞慎道:“礼法因人情而定,只要有情义,异族又有什么分别呢?妹子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既然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说出去,你不用担心。”于是,就找了个吉利的日子,把俞忱下葬了。

原先,俞慎想把素秋嫁到当地世家去,俞忱不同意。俞忱死了,俞慎又和素秋商量,素秋只是不答应。俞慎道:“妹子现已是二十岁的人了,长大了,不嫁出去,人家会怎么说我呢?”素秋道:“要是这样,一切就由大哥做主吧!然而,我看我不像是有福的人,不愿意进入侯门大家,嫁一个寒士,就行了。”俞慎道:“好吧!”没两天,就有媒人来提亲,可是都没有一个合适的。

在这之前,俞慎妻子韩氏的弟弟韩荃来吊问,看见了素秋,心里十分喜欢,想买回去做小,就和姐姐商量,韩氏立即告诫他,快不要说,不要有这个想法,被俞慎知道了,不仅不同意,恐怕连话也不好说了。韩荃不死心,就托付媒人去暗示俞慎,并且许诺为俞慎行贿,疏通关节,让他在乡试中中式。俞慎听了,大怒诟骂起来,把来传话的人,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家门,从此,两家的交往,便断绝了。

又有一个是以前做过尚书家的公子孙某,与人订下了婚事,还没有娶过门,那女子便死了,孙某家也让媒人来提亲,人人都知道孙某家的宅第,高大众多,接连不断。俞慎想见见孙某的人怎么样,就叫媒人去传话,说好日子,让孙某亲自来拜见。

等到那一天,垂下帘子,让素秋站在后面,自己看看孙某的面相怎么样。孙某到了,穿着珍贵的裘衣,驾着马车,很是风光,人又长得清秀雅丽,俞慎十分喜欢,然而素秋却似乎不乐意。俞慎也不管,直接就答应了。

俞慎给素秋备办丰厚的嫁妆,素秋坚持制止,俞慎也不听,最后,还是给了素秋很多嫁妆,把她嫁给了孙某。

素秋嫁过去之后,夫妻十分恩爱,感情很好,然而,素秋挂念哥哥嫂嫂,每个月都要回来看望。来的时候,嫁过去陪嫁的嫁妆,那些珠宝锦绣,一定会带一些回来,让嫂嫂收藏起来。韩氏不明白有什么用意,也姑且帮她放好。

在孙某很小的时候,孙尚书就死了,母亲对他十分溺爱。孙某整天接近那些无赖,被那些无赖引诱去吃喝嫖赌,家传的书画古玩,都被他拿去卖了,拿来玩耍,做赌资。韩荃和孙某也有些关系,一天,韩荃请孙某去喝酒,微微试探了他一下,愿意用两妾和五百两钱,来换素秋。

孙某起初不愿意,韩荃再三要求,孙某的心里,便有些动摇了,可又担心俞慎找麻烦。韩荃道:“他和我是郎舅至亲,素秋又不真是他家的人,假如这事办成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有我担当着。有我父亲不糊,哪会怕一个俞慎呢!”于是,叫送给孙某的两个女子穿着漂亮的衣服出来,给他们斟酒,韩荃对孙某说:“如果愿意,她们就是你家的人了。”孙某被韩荃诱惑,便一口答应,和他约好日期,就离去了。

到了那天,孙某怕韩荃是欺骗自己的,晚上便在路上等着,果然有一辆马车到来,孙某掀开帘子来看,两个女子正坐在里面,才带着他们一行到家去,暂且把两个女子安置书斋之中。韩荃的仆人把五百两钱向孙某交割清楚了。苏某就跑进去,诓骗素秋:“大哥得了急病,叫你回去。”素秋来不及整理行装,急急就跑出去,坐上马车去了。夜色迷蒙,驾车的人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走了很远,好像不是回韩荃家的路。

忽然看见两只巨大的灯笼,在前面照耀着,众人暗自高兴,终于可以向人问问路了。等到了跟前,则是一条巨蟒的两只眼睛,众人十分惊骇人马都各自逃窜而去,把车子丢在了路边,等到要天亮,大家才回去看,只是一驾空空的车子停在那里了,众人心想,素秋一定是被蟒蛇吃了,都回去告诉主人韩荃,韩荃只能摇头叹息,既失去了两位美人和五百两钱,又没有得到意中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几天之后,俞慎派人去看望素秋,才知道被恶人,骗出去了,开始并不怀疑是孙某的计谋,既然素秋不在了,就把原先陪嫁过去服侍素秋的婢女取回去。俞慎细细追问情形,才得知孙某便了心,和韩荃合谋出卖素秋,十分忿恼,就到官府去告状。

孙某见事情暴露了,十分害怕,就去向韩荃求救,韩荃正在为失去的美人和钱两懊恼,哪还会理他,就呵斥着把他赶走,不出力帮助。

孙某憨直,没有孙某办法,上面不断地下公文下来,找他去审查,孙某都花钱贿赂他们,过了一个多月,家里的珠宝服侍等,都被典当完了。俞慎又不断地催促官府,要有个说法,县官便严格下达命令,要孙某出来说话,孙某知道躲不过了,才出去,到了公堂之上,把所有的实情都说了出来。县官也下达命令,传韩荃去对质。韩荃也惧怕了,把实情告诉父亲。当时他的父亲韩侍郎已休职在家,而且对韩荃的不法行为,非常恼怒,直接把他送到官府去。等到了官府,等他把遇到巨蟒的事说了出来,说素秋大概是被巨蟒吞噬了,都觉得他说的是在胡编乱扯,被县官用刑拷问,孙某也受刑杖之刑。

幸好孙某的母亲卖了家里的田产,上下打点,才减轻了孙某的罪行。韩荃也被关在狱中,愿意帮助孙某钱财,去跟俞慎哀求,让他撤销诉讼。俞慎不答应。孙某的母亲百般哀求,又把那两个女子加上,说愿意把那两个女子送给俞慎,只求暂且存为疑案,到处寻访素秋的下落,等真找不见了再定孙某的罪。俞慎的妻子,又承接母亲和父家兄弟的意思,在俞慎面前劝解,俞慎才同意。

过了几天,晚上,俞慎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斋里,素秋带着一个老媪忽然闯进去。俞慎惊骇地问道:“妹子一切都平安无事吗?”素秋笑着道:“那大蟒蛇是我使的幻术。当晚,我逃窜到一个秀才家里,依侍他的母亲住下。那秀才也认识大哥,现今就在门外。”俞慎穿好鞋,出去迎接,则是宛平的名士周生,和俞慎是好友。俞慎就拉着他进屋里去,热情地款待他,倾心交谈了一会儿,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天晚上,素秋到了周生家门口,周母把她请进去,一询问,才知道是俞慎的妹妹,本来想让人来告诉俞慎,可是素秋制止了,就和周母住在一起,很讨周母欢心,因为周生还没有妻子,心里便想要素秋给她做儿媳,微微和素秋提及,素秋认为没有得到俞慎答应,不敢妄自主张推辞。周生和俞慎交情很好,也不想这样草草成婚,只是时时试探素秋的意思,看她是不是真对自己有意。

素秋知道诉讼的事情已基本上弄清楚了,才告诉周母,说自己想回去了。周母就叫周生和一个老媪送她回去,并嘱咐老媪,给儿子说媒。俞慎觉得素秋居住在周生家那么久,也有心这门婚事,等老媪说了出来,更加欢喜,立即就和周生订下了婚事。

素秋既然没事了,俞慎就让人去告诉孙某和韩荃两家,说不追究了,撤销了原来的诉讼。

俞慎又想到周生家里不是很宽裕,离得又远,来迎亲有些难处,就叫周生把母亲接来,居住在以前俞忱居住的宅第中。周生也备办了金币锦帛,锣鼓音乐,和素秋成了婚。

一天,韩氏和素秋开玩笑说:“现今嫁了新人,还记得以前的床第之欢吗?”素秋笑着看着婢女道:“还记得吗?”嫂嫂不明白,便追问她,原来三年以来,床第之欢,都是用婢女代替。每晚用笔给婢女画好眉,就叫他去服侍孙某,即使对着蜡烛相对而坐,孙某也分辨不出来。韩氏觉得很奇怪,就请求素秋把方法传给自己,素秋只笑着,不说话。

第二年乡试,周生想和俞慎一起去,素秋道:“不必去。”俞慎强行带着周生去,考完之后,俞慎考中了,周生果然落第而归。

过了一年,周母死了,于是,就不再去考试进取了。

一天,素秋对韩氏道:“以前,你叫我交给你奇幻之术,是不想让这技术,骇人听闻,现今我将要远去了,让我秘密传授给你吧,也可以用来逃避兵灾战乱。”韩氏惊奇地问他原因,素秋答道:“三年之后,这里讲没有人烟,我生来荏弱,恐怕承受不起惊吓,准备到海滨去隐居。大哥是富贵中人,当会得到尘世的荣华,因此不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去,所以不得和你们分别了。于是,素秋把自己的法术都传给了嫂嫂韩氏。

过了几天,去和俞慎和韩氏告别辞行,俞慎怎么留也留不住,问:“将要到哪里去?”素秋也不说话。鸡刚打鸣,素秋和周生就早早起来,带着一个满是白须的老仆人,牵着两头驴子,就去了。俞慎偷偷叫人跟去送他们,到了胶州、莱州的地方,满天雾气,等放晴了,已不知道素秋他们走向哪里了。

三年后,李自成的起义军,侵犯顺天府,一阵仗打下来,村舍都变成了废墟。韩氏裁剪锦帛,放在门内,军士们见了,见云雾缭绕之中,站着一丈多高的天神韦驮,于是,惊骇奔走,因此,俞慎家得以保全,平安无事。

后来,村里人有人到海外去做买卖,在海上遇到一个老叟,很像俞慎家的老仆人,然而须发都变黑了,忽然认不出来了。老叟停下来,笑着道:“我家公子都还好吧?麻烦你给我带句话去,秋姑和姑爷都很好。”问他住在哪里,老叟道:“远了,远了!”匆匆别去了。

俞慎听说了,让人到遇到老叟的地方,四处寻访,也没有一点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