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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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珊瑚

安大成,是重庆人。他的父亲是一个孝廉,已经死了。他的弟弟安二成,还很小。

安大成已娶妻,姓陈,名字叫珊瑚。珊瑚性情贤淑。然而安大成的母亲沈氏,多儿媳妇,却十分的凶横心狠,不讲情理。珊瑚受尽她的虐待,也毫无怨恨之色,每天早上,早早穿好衣服,就去拜见她。刚好碰到安大成生病了,沈氏便说珊瑚不规矩导致的,珊瑚推下之后,便改换容妆,穿得十分朴素地去见沈氏,沈氏更加恼怒,觉得珊瑚特意在跟自己作对,就叫珊瑚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安大成一向十分孝顺,对珊瑚大骂了一顿,沈氏的怒气才消解了一些。从此,沈氏更加厌恶珊瑚,尽管珊瑚小心勤快地侍奉,沈氏也始终不和她说一句话。安大成知道母亲不高兴,也到别的房中去睡,已表示和珊瑚断绝沟通。过了很久,沈氏始终没有高兴起来,见到什么东西不和她的心意,就指桑骂槐地大骂起来,都知道她拐弯抹角在骂珊瑚。安大成对珊瑚道:“娶妻用来侍奉母亲,现今既然是这样,叫我怎么办呢?”就把珊瑚休了,让一个老妪把珊瑚送回她娘家去。

刚出村口,珊瑚便哭泣着说:“作为女子不能做好人家的妻子,回去怎么面见父母,不如死了算了!”就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剪刀,往自己喉咙刺去,老妪上去阻拦,已来不及,鲜血已染红了她的衣襟。老妪扶着她回去,寄居在安大成的婶家,婶王氏,一个人居住在家,就把珊瑚留了下来。

老妪回去,把这事告诉安大成,安大成嘱咐她,不要让母亲知道,然而心里恐怕母亲知晓,过了几天,安大成探知珊瑚的伤慢慢地好了,就到王氏家,叫她不要收留珊瑚。王氏叫安大成进去,安大成不进去,只恼气地要把珊瑚赶走。没一会,王氏带着珊瑚出来,见安大成,问道:“珊瑚有什么罪?”安大成便说,珊瑚不能侍奉好母亲,让母亲整日生气。珊瑚只低着头呜呜地低声哭泣,默默地不说一句话,安大成也为她感到凄惨可怜,没有什么话说,就回去了。又过了几天,沈氏知道了,怒气冲冲地到王氏家去,恶言恶语责骂王氏,王氏对她毫不相让,反过去述说沈氏的凶恶,并且说:“珊瑚已被你家休了,还是你家什么人?我留的陈家的女儿,不是留安家的媳妇,为何要来干涉别人家的事!”沈氏十分恼怒,没有道理,也找不到什么话说,又看见王氏怒气汹汹,毫不示弱,自己便渐渐地沮丧了,大哭着返回去了。

珊瑚心里过意不去,想到别处去。

原先,安大成有一个姨妈于媪,就是沈氏的姊姊。已六十多岁了,儿子死了,留下一个小孙子和媳妇,曾经十分看好珊瑚,于是,珊瑚就辞别王氏,去投靠于媪。于媪问明了其中的原因,都说妹子昏愦残暴,想立即送珊瑚回去,并去和她说理。珊瑚极力陈说不可以,并且嘱咐说,不要宣扬出去。于是珊瑚就和于媪住在了一起,想婆婆和媳妇一样。

珊瑚有两个兄弟,听说了珊瑚的事,很为她感到可怜,便想把她接回去,另外嫁个好人家。珊瑚却执意不肯,只跟着于媪纺纱织布,获得一点钱过日子。

把珊瑚赶走之后,沈氏多方面给安大成说亲,想另外娶一门,可是有珊瑚的事例在前,没有人愿意嫁给安大成。过了三四年,安二成也长大了,于是就先给安二成成了婚。安二成娶的妻子叫臧姑,比沈氏更加凶悍暴虐。沈氏有什么不满,刚表现在脸上,臧姑则以出口大骂。安二成又十分的懦弱,谁都不敢偏袒。于是,在臧姑的面前,沈氏的威势立即就消减了,一点也不敢触犯臧姑,反而要装着笑脸来奉承她,可是,也常讨不得臧姑欢心。

臧姑奴役沈氏,就像支使奴仆一样。安大成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自己代替母亲劳作,家里洗涤碗筷,清扫院子的事,都归他们做了。母子俩常在没有人的地方,相对哭泣。没多久,沈氏便抑郁成病,躺在床上,送汤端药,都是安大成去做,整夜整夜不得安眠,两只眼睛都红肿了,便叫弟弟去替他一下,刚走到母亲的放里,就被臧姑来叫回去了。

安大成便跑去告诉姨妈于媪,希望于媪能亲自去慰问一下,并整顿一下家里的事情。安大成一到于媪家,一边哭泣一边倾诉,还没说完,珊瑚就从帷帐后面出来,安大成见了,十分惭愧,停止哭诉,准备出去,珊瑚两手叉开,撑在门框上,挡在门口。安大成十分窘迫,就从珊瑚的肘下冲出去,就回去了,也不敢告诉母亲。没多久,于媪就去了,沈氏十分魂系,就把她留住。

从此,于媪家每天都有人去,一来就会给于媪带来甘美的食物。于媪便要来的人,带话去给自己守寡的媳妇:“这里也饿不着,以后不必送东西过来了。”然而,家里还是和原来一样,不断地送东西过去。于媪不肯吃,都留给生病的沈氏,沈氏的病渐渐地好了。于媪的小孙子,又到来说是遵从母亲的意思,送来佳肴,看望生病的人。沈氏叹息道:“你家的媳妇真是贤惠啊!不知道姊姊是如何让管教的!”于媪道:“妹子认为你家被休的儿媳妇怎么样?”沈氏道:“嘻!实在是比某人好一点,然而怎么比得上你家媳妇那般贤惠呢!”于媪道:“她在你家,你不知道什么叫劳苦,你恼怒,她也不怨恨,怎么能说比不上呢?”沈氏想起珊瑚的好,哭泣起来,并且说自家后悔休了珊瑚,问道:“珊瑚又嫁人了吗?”于媪回答道:“不知道,让我给你访问一下吧!”又过了几天,沈氏的病完全好了,于媪便准备告辞而去。沈氏哭泣着说:“恐怕姊姊去了,我就又要死了!”于媪和安大成商量了一下,为了家里的安宁,不如两兄弟分了家,分开居住。安二成娶告诉臧姑,臧姑有些不乐意,就话中带刺地骂大成,并兼及于媪。安大成愿意把肥沃的好田都分给二成,臧姑才心满意足,十分欢喜,等立下了分家的字据,于媪才离去。

于媪回去后,就派车来迎接沈氏到他家去。沈氏到了于媪家,首先就要见见于媪家的媳妇,极力夸赞她家媳妇有德。于媪道:“小女子,即使很完好,怎么也会有些不好的地方,我能容忍她。你即使有像我这样的媳妇,恐怕你也不能享受啊!”沈氏道:“真是冤啊,我是木头石块吗,生有嘴巴鼻子,哪会有闻到了想起,也不知道的呢?”于媪道:“被你家休了的珊瑚,不知道提到你的时候,她会说什么?”沈氏道:“当然是出口大骂了!”于媪道:“如果你反躬自省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能让别人骂的地方,别人又怎么能骂你呢?”沈氏道:“这也是有瑕疵的人时常有的事,她又不是贤人,因此知道她会骂我。”于媪道:“不以怨抱怨,可知道那人的德行很好,该当离去的而不离去,可见那人爱人之深。前面馈送东西过去侍奉你的,本来就不是我的媳妇,而是你的媳妇啊!”沈氏惊讶地说:“这怎么说?”于媪道:“珊瑚寄居在我这里已很久了,前面拿去供奉你的东西,都是她平时纺纱织布所留下的钱买的。”沈氏听了,留下泪来,道:“我怎么才能见到我的媳妇啊?”于媪就叫珊瑚出来,珊瑚两眼含泪而出,伏在地上。沈氏十分惭愧,不住地责骂自己,并狠狠地敲打着自己,于媪极力劝阻,才停止。于是,珊瑚又成了沈氏的媳妇。

沈氏在于媪住了十多天,就带着珊瑚回去了,好田都分给安二成了,只有几亩薄田,连自给都不够,只依赖安大成靠帮别人写写字,珊瑚做些针线活过日子。安二成称得上富饶了,然而,大成不去求他,他也不顾及大成。臧姑觉得珊瑚被休过,在心里很瞧不起,珊瑚也厌恶臧姑凶悍无知,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兄弟两家分院子居住。臧姑时不时说话欺辱大家,大家只把耳朵掩上,假装没听见。臧姑没有虐待的,就虐待丈夫和婢女。一天婢女自己上吊死了,婢女的父亲告到官府,安二成代替臧姑到大堂上去辩解,受到一场重打,还要拘捕臧姑。安大成上下打点,还是没有得免,臧姑被抓去,手指的肉都被刑具夹脱了。那县官又十分的贪婪残暴,见安二成家富有,便有心要榨点油水。安二成用田产作抵押,向别人借了钱,按照县官规定的数目交纳,臧姑才被放了回去。

然而,借钱给安二成的债主整天去向安二成讨债,安二成迫不得已便把田地卖给村里的任翁。任翁觉得有一半的田地应当属于安大成,怕安大成日后找麻烦,要有安大成写了字据才敢买。

安大成听说了,就准备到任翁那里去。到了任翁那里,任翁忽然对自言自语说:“我就是安孝廉,任某是什么人,敢买我家的家业!”又对安大成道:“你们夫妻俩的孝心感动了冥府。便特意让我暂且回来,见你一面。”安大成留着泪道:“若是父亲在天有灵,就快救救弟弟!”老翁道:“逆子悍妇,有什么好可以的!你立即回去备办钱两,把我们家的家业赎回来。”安大成道:“一家人仅仅能够存活下去,哪里有多余的钱?”老翁道:“家里的紫薇树下埋藏有银子,可以取出来用。”安大成准备再问,老翁已不说话了。安大成一会儿醒来,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刚才的事是真是假。

安大成去告诉母亲,母亲也不太相信。臧姑已带着去挖掘了,挖下去四五尺,只见都是些砖块,并没有什么金银,十分失望地回去了。安大成听说臧姑已娶挖掘了,就告诫妻子和母亲,不要去看,不要去沾边。后来知道臧姑并没有挖到什么,沈氏便偷偷去看,也是见到一些砖块丢弃在草丛之中,也回屋去了。珊瑚接着又去,则看见都是黄金白银堆在土坑中,就回去叫安大成前去查验,果然是的。安大成觉得那是祖上留下来的,不忍心私自占有,就叫二成过去,两人平分了。把挖到的金银分为两份,然后各自带着自己的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安二成和臧姑一起打开来查验,打开袋子来一看,全都是瓦砾,两人十分惊骇,认为被安大成愚弄了,臧姑便叫二成去看看大成怎样。二成到了大成,见大成正把取出金银摆在桌上,和母亲在庆贺。二成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了哥哥,大成也感到吃惊,心里十分可怜他,又把所有的金银都送给他。

二成才高兴地带着钱去偿还债主,心里对哥哥十分感激。臧姑道:“这更加证明我没被欺诈了,若不是他心中有愧,谁愿意把分好的,又让给人的呢?”二成半信半疑。

第二天,债主家的仆人来了,说二成还的钱都是假的,准备抓他到官府去理论。二成夫妇俩大惊失色。臧姑道:“怎么样!我说他们不是好人,不然我们怎么会到这一步,他们是想借此杀掉你啊!”安二成惧怕万分,害怕见官,就去哀求债主,债主十分恼怒,抓着他不放。二成据写了契约,把田产抵押给债主,让他自己自由出售,才带着原先那些金银回去。回到家里,打开来仔细看,见里面只有两锭断金其余都是铜。臧姑便和二成商量:把断金留下,其它的都还给大成,看看他有什么变化,并叫二成对大成说:“女此承蒙你谦让,实在不忍心。只留下两锭,作为你对我的情谊。我所拥有的物产,和哥哥差不多了,也没有多余的田地了,已用来偿还债务了,是否再能赎回来,完全看哥哥你的了。”

安大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坚持推让。二成也坚决推辞,大成才接受。大成一称,少了五两,就叫珊瑚那一些嫁妆去典当,补足原来的数目,然后带着去支付给二成的债主,希望能把田赎回去。债主怀疑又是原来那些假钱,用剪刀撬开来看,真是成色一点也不差,一点差错都没有,于是就把金银收下,把和二成订的契约交给了大成。

安二成把金银交还给大成之后,行一定会遇到差错,听说田地已赎回来了,十分奇怪。臧姑便怀疑挖掘金银的时候,大成一定把真的金银收起来了,便忿恨地拉着二成到到大成家去,数落诟骂。安大成才明白,二成为什么会把金银还回去。珊瑚笑着出去迎接他们,说:“田产都赎回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叫大成把字据交给他们。

安大成一天夜里,梦到父亲来告诉他:“你为子不孝父母,为弟不敬兄长,你的阳世快完了,一寸土地你也带不来,你还霸占着做什么?”醒来把这话告诉臧姑,说想把田产还给大成,臧姑讥笑他痴愚:“这梦中的事,也值得信。”当时,二成已有两个儿子,大的七岁了,小的三岁。没多久,大的出痘死了,臧姑才感到惧怕,让二成把田地退还给大成,再三请求,大成也不接受。没多久,小的也死了,臧姑更加感到惧怕,自己拿着田券到珊瑚的屋里去。当时春天都快要过去了,田地还荒芜着没有人耕种,大成不得已才去耕作料理。

臧姑从此改变了以前的形状,像一个孝子一样,每天都要去问候母亲,也十分地尊敬嫂嫂珊瑚。

过了半年,母亲病死了,臧姑十分哀痛,以至于一勺汤水都喝不下,对别人说:“婆婆早死了,让我不能侍奉她,是上天不让我赎罪啊!”

后来,臧姑再也没有生育,只能把哥哥的儿子,当成自己儿子,还好夫妻俩都得以善终。安大成的两个儿子,都考中了进士,别人都认为那是他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