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她。
“说不上来，感觉怪怪的，老也忘不了那张恶魔牌。”
“我以为你后悔找我了。”
“那倒没有。”
她有。但是眼下，没有必要揭穿这善意的谎言。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放下果汁，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我。
“命运到底是什么？”
我颇感惊喜，她的确用心去消化了那张牌所带来的意义。
“你开始惧怕它了么？”
“你指的是恶魔？”
“不，我指的是命运。你眼下正在承受的命运。你预感到它有问题。”
“是的，我突然间觉悟到我并不是一个真正好命的人，但是，看看眼下的生活，又不知道自己缺失了什么，但是，我明显感觉到我被什么东西控操控着，而且，我还一直觉得那是好的，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她稍稍有些辞不达意。
命运的真相之门只是开了一条缝，她还尚未准备好。
“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很合理的答案。
“不可抗拒是因为它是一个事实，还一种存在？”
“有什么区别？”
“事实是一个从结果的角度去理解的，往往意味着你不能改变，但存在是从一个现象的角度去理解的，认可一种存在，并不会遏制你想要去改变它的欲望。”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其实是有能力改变的？”
“每个人都具有这样的能力，这是与生俱来的，只是有些人宁愿被命运操控，而不想要去改变它，这类人，我喜欢把他们称作天鹅之人，天鹅之人的生活比起那些竭力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的凤凰之人要轻松舒服多了，当然，这样的轻松舒服也是需要付出相当代价的。”
“例如，我必须花钱才能达到某种程度的满足。”
“这招现在已经不管用了，因为TAROT让你看到一些新的东西。”
Serena诚恳地点头，她的确是体验到了那种崭新的触动所带来的力量。
“说说你对命运的理解。”
这一刻，我们面前没有TAROT作为媒介，但是，Serena却相当地专注。
“命运是用来学习的，不是用来依靠的。”
“很好，那我的命运课题是什么？”
魔鬼牌并没有让她退缩，这让我看见了她骨子里隐藏的韧性。
“控制你的欲望，改变你的人生。”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我也试过，可就是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欲望的源头是什么，又或者你不想知道。”
“为什么？我没理由不想知道的。”
“害怕面对命运的另一边，这就是理由。”
“什么是命运的另一边？”
“真实。”
“一个绝对真实的自己，一种灵魂深处的觉醒，一条通往寻找属于你的命运之轮的艰苦旅程。”
Serena听得懵懂，但内心显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看来，我是真的被魔鬼附身了，想和做真的是两码事，我很担心，我永远都无法摆脱这种束缚。”
想必她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了那张恶魔牌，我想，是时候好好解释一下了，否则真的会成为她心头抹不去的阴影了。
我重新拿出那张恶魔牌，放到她面前。
“仔细看看，恶魔之锁的钥匙在哪里？”
Serena拿起TAROT牌，静下心来细细端详，眼睛蓦地一亮。
“钥匙不在恶魔手里，画面上没有钥匙，镣铐上也没有锁洞。”
“牌上的女人虽然是心甘情愿让恶魔铐上的，但是，恶魔并没有阻止她逃脱，事实上，她随时可以脱下镣铐离开。”
“你的意思是？......”
“能否摆脱它，完全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啊。”她很真诚地回答我。
“不，你不愿意。”
我同样真诚地否决了她，这对她而言，是极为严峻的挑战。
“你不能这么说，我找你，就是想改变我自己，这还不够明确么？”
她的情绪果然激动了起来。
“你心甘情愿地沦陷在物欲的掌握中将近四十年，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相信你的话的确发自肺腑，但是，那个你所不知道的自己，依然会在你企图改变的时候不断地阻挠你。”
“为什么会这样？”
“选择受控于命运的安排，即选择了一种既定的人生，时间越久，越根深蒂固，因为，那已经成为你生存的一种本能，要改变一个长久养成的习惯已是难题，更何况是颠覆一个长期依赖的生命法则？”
Serena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天鹅之人充满悲情的绝望表情。
“最起码，我可以看看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吧。”
那恰恰是改变命运最有利的开始，直面一个隐藏已久的未知真相，是需要极大的毅力和勇气的。
我让她冷静片刻再抽牌。
这一次，她洗了很久，我能够感受到那低迷的陌生能量在她内心悄然启动的那一瞬间，勇敢忐忑不安地浮出海面，随时可能下沉。
逆位的圣杯女皇。
一个没有办法原谅或遗忘过去的女人。
她的人生充满了消极和忧郁，只因她决心彻底从真实的情感生活中退缩，并试图完全掏空自己和那些爱她的人，那是一种长期轮回的苦难，她难以忍受，却不愿意改变或离开。
“欲望的源头，是你从未体验过的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头掠过一丝悲天悯人的哀伤。
Serena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恸哭出声。
咖啡馆里安静极了，逆位圣杯女皇所弥散出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悲剧气息顷刻间，笼罩了周围的一切。
4、“你要的太多太多。”
逆位的圣杯女皇，终于让Serena回忆起了那些遥远的往事。
在空荡荡的大宅子里，过着几乎没有父母的富裕生活，从那时候起，她就学会了各种“自娱自乐”的本领，以便让自己不再感到那么孤独。
“那时候，最让我高兴的事，是请同学到家里来玩，叫佣人做一大桌的好菜，那时候，我家有十几个佣人伺候，想吃什么就做什么，然后，和他们分享我的宝贝，只要是喜欢的，都可以拿走。”
“于是，你习惯性地对朋友慷慨，然后，当他们不能满足你要求的时候，又觉得他们只是在占你的便宜。”
“的确如此。”
“另一半不了解你的人，对你这种无意识的炫富行为又深恶痛绝。”
“没错。”
这便是Serena所说的，围绕在她身边那两类朋友的写照。
“我不晓得为什么总是选择这两类人做朋友？我没有知己，他们不懂我，好像没有人能懂我。”
她很迷惘。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另一面，实在令人诚惶诚恐。
“那并不是他们的错，因为他们知道你要的东西，他们给不起。”
“我究竟要什么呢？”
Serena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我打开她接着圣杯女皇之后，抽到的牌面。
不出所料，是逆位的圣杯王牌。
“你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当别人无法满足你的时候，你只能不停地爱你自己，很难停下来，真的很难，因为，你要的太多。”
“那是我的错么？”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
她从未得到过足够的爱，因此，对她而言，爱的需求和物欲一样地永无止尽。
在Serena的记忆里，母亲的爱，几乎都是可以花钱买来的，今天是一枚钻石发卡，明天就换成了蕾丝舞裙。这四十年来，那个受控于命运安排的Serena依然不断地对她传递着同样的信息：“也许，等你花掉足够的钱，就能买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孰不知，那恰恰是金钱买不到的。
“我渴望的那种爱，究竟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闪过了圣杯国王的面孔。
“无私地承担，温柔地忍耐，也是一种爱。”
她恍然意识到我所指为何。
曾几何时，在金钱和爱情面前，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爱情，难道不是么？
“老实说，自从我丈夫的父母去世之后，他就觉得很累，他对我说，他的人生不是只为了赚钱让我去挥霍。这几年，孩子慢慢大了，他想和我一起出去旅行，可是，我却安于现状，热衷于疯狂地购物，于是，他对我这种一成不变的狭隘人生越来越不满，最近，他更是常常感到迷惑，不知活着为了什么，他觉得我们什么都有，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尤其是今年，我们经常为花钱的事吵闹，也许，他也有他的压力，毕竟他是家里的经济支柱，而且，这几年，生意也不像以前那么好做了。随着我们争吵的频率越来越高，冲突越来越强，我时常会觉得他对我的爱在急剧地减少，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于是，更加变本加厉花钱，”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无休止地忍耐你了。”
“可你刚才不是说，忍耐也是一种爱么？”
“一段健康平衡的关系，绝对不是只有一方持续忍耐包容的关系，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生活状态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Serena沉寂片刻，脸上流露出一种陌生的悲切。
“你觉得我在虐待他么？”
她的眼眶里泛起哀伤的泪光。
我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这样的事实，对一个始终如一深爱着丈夫的女人来说，太过残忍。
“如果你一定要用这个词，那么，我觉得，你是在虐待你们的爱情。”
“他就快要不爱我了......”
她无法自控地嘤嘤哭起来。
“他就快要爱不动我了......”
一个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多少爱才可以满足的女人，遇见了一个愿意为她牺牲自我的男人，究竟是谁之幸运，又是谁之不幸？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Serena需要平复自己的内心。
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自己，我没有想到，听见天鹅的哀鸣，会难过到胸口隐隐作痛。
“你先生最近的状况如何？”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问道。
“不知道，我只是一心打点家里，并不太关心他事业上的事，但是，我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
在体察她先生的状况中，TAROT的确可以提供一个极为有效的帮助。
我鼓励Serena静下心来，把思路集中到丈夫的身上，回顾一下最近与他相处的细节，然后抽一张牌。
不知为何，Serena在洗牌的时候，我的心跳开始莫名地加速。
一股令人畏惧场能在她的手指间涌动。
Serena看上去很平静很安然，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我甚至有点担心，她和先生之间的直觉感应会因此而不起作用。
抽牌时，我出乎意料地焦虑不安了起来，那种感受至今都没有办法忘记。
开牌的刹那间，我突然犹豫了。
不知名的复杂情绪集齐潮涌，淹没了我冷静的思维，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触到纸牌的刹那，内心旋即又安静了下来。
我想，我已经知道TAROT所预示的答案了。
5、高塔：一棵让命运逆转的种子。
爱因斯坦说，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事是直觉。
而能够瞬间调动一个人直觉潜能最有力量的工具，是TAROT。
“我不喜欢这张牌。”
高塔出现的时候，已近黄昏。
Serena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
那是她第一次迫不及待地逃开，彷佛生怕我会说出她并不想听的话来，这让我不得不好奇眼前的这张高塔牌，究竟传达了什么样的信息给她？
事实上，我不会预设任何事。
我和Serena一样对Tarot高塔牌充满敬畏，要超越对高塔的恐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Serena犹如惊弓之鸟的反应，让我意识到我和她已经同时陷入了一个注定难以改变的事件漩涡之中，命运开始要她交出成绩单，四十年来，唯独这一次，她躲不了。
高塔就这样不知不觉开启Serena的直觉之门，让她在感应到不祥的征兆前便匆忙地逃走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过了一个礼拜，小说修改大纲零零落落地闲散着。
Serena的高塔在我内心萦绕不去，我很担心。
周末的中午，整理博客，偶然发现有匿名网友在TAROT栏目里留言：
“我最近抽到一张高塔，上网查了牌意，发现是代表灾难和意外的意思，请问，这是否意味着我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旁敲侧击是她一惯的风格。
抽到魔鬼牌无故失踪的那段日子，她也在我博客上用这种方式留过言，和我深入讨论了一番最初的那张金币五。
我象征性地回复一条帖子，然后，直接打了一通电话给她，约她出来见面。
“这张牌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得出，她这一个星期过得相当焦灼，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想当面告诉你。”
“一张倒霉的牌，我能感觉到。”
“高塔牌的确暗示着不可抗拒的意外与变故，但是不是会让你倒霉，这还很难说。”
这句话我说得有些忐忑，这是命运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几乎无法规避。
“高塔真正描述的主题并不是你所了解的灾难和意外。”
“但是，TAROT牌意书上都这么写的。”
“你相信书上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的感觉？”
“我不知道。”
她口气相当无力。
“我只在乎你对牌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必须坚持我的立场，再没有比现在开始启用她自身被TAROT唤醒的直觉力更好的时机了，虽然，对其是否能顺利运作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勇敢一点。”
我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仔细观察你手中的这张高塔牌，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她沉默地看了很久。
“......颠覆、崩塌、毁灭......”
脱口而出的，是一系列负面危险的词语。
“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看见的，只是一些命运的表现形式，你会怎么想？”
她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神色逐渐转向平和。
“很奇怪，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尽可能试着准确地告诉我。”
她又想了一会儿。
“过瘾，我为什么会有一种很过瘾的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高塔，有趣的是，在日后的咨询中，所有“病入膏肓”的天鹅之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在遇见高塔时说出这样的话。
“高塔真正的核心意义是改变。”
“一段命运操控已久的人生即将在一场意外中被颠覆，这是一张预示着凤凰即将燃烧起来的牌。”
“凤凰？什么意思？”
我简单解释了一下凤凰与天鹅之间的区别。
“那燃烧后的结果是什么？”
Serena难以遏制内心的害怕，嗓音微微颤抖。
“结果就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