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横卷,雪雾震荡,西亚尔的眼神变得幽幻难测。他伸出手,盖住早喻的额头,让她的思绪,与他一起飞回到千余年前那个刻骨寒冷的夜晚。
当他终于赶到祭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成千上万的人举着火把,包围着那块巨石,没有人说笑,鸦雀无声。数以万计的火焰扭动舞蹈,上下跳跃着,将夜空都映成了暗红色。
他心急欲焚,挥舞出一股强风,硬是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通道来。
金成公主第一个站起来,颤着声音问道:“你就是西亚尔?”
西亚尔恨恨向她看过去,狂风紧随而至,那一排坐着的几位王公大臣连同身后的亲兵侍卫都觉得眼前一迷,刹那间被风夺取了呼吸。待能够重新喘息时,西亚尔早已飞身上了祭台。
到在血泊中的流云尼玛早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此时正有一名佛徒,执着刀,向流云尼玛走去,尚未到她身边,悲怒交加的西亚尔忽而一声长笑,衣袖舒卷,一股锐利风刃呼啸而过,转眼间就将那佛徒切成了两段。
西亚尔俯下身,想抱起身体渐冷的流云尼玛,无奈她身上无处不伤,竟没有可以落手的地方。他忍不住冷笑连连,问道:“这就是释迦牟尼弟子的所为吗?魔鬼让旺只怕也比你们仁慈些。”他以手指天,“我以敦巴幸绕祖师的名义发誓,今日你们加诸在流云身上的一切,都会十倍报应在自己身上。”旷野中,万籁俱静,只有他凄厉的声音在风中回旋。
“西……”微弱的声音传来,西亚尔乍喜还悲,忙低下头,只见流云尼玛正勉力想睁开眼睛。他似乎想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力气,西亚尔强忍心中酸楚,以掌心小心贴上她唯一完好的右手掌心。
“你……”甚至吐出一个字,也是吃力的。
西亚尔放柔声音,“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自生于天地间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无助,流云的血止不住的流出来,染红了石头,流下去,渗入了草地。他眼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流逝,却无能为力。更令他心如刀绞五内俱焚的是,随着她的生命逝去,她的灵魂也将永远消失。
可他必须等,他在等贡觉玛。只有贡觉玛有希望挽救流云尼玛。可是,流云能支撑到那时侯吗?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大吼了一声:“杀死他。杀死恶魔!”
成千上万的人开始骚动,人们如潮水般向祭台涌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杀死他,杀死他。”
流云尼玛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西亚尔知道她还有知觉。
“别担心,流云,我不会让他们打扰你的。”
他长身而起,双目凝光,一声长啸,刹那间,化身为一缕疾风,如一柄利剑,直直插入人群中。瞬时间,便听见哀鸣四起,疾风所到之处,血肉飞溅,哀鸿遍野。
西亚尔正杀得性起,忽听耳边传来贡觉玛焦急的声音:“西亚尔哥哥,快去看看流云。”
西亚尔猛地惊醒,忙向祭台奔去,远远地,就看见有一个人正将匕首插入流云尼玛的胸口。
西亚尔嘶吼一声,肝胆俱裂,飞身扑过去。那人十分警觉,一察觉到,立即转身向祭台下跳去。那祭台高十余丈,西亚尔顾不得那人,先去看流云尼玛。那匕首插得十分深,却已不见有太多的血涌出。
贡觉玛的声音又传来:“快,用贡觉玛之歌套住匕首。”
西亚尔依言而行。
贡觉玛继续道:“拔出匕首,让血浸染手链。”
西亚尔有些犹豫,他知道,匕首一旦拔出,流云也就随之毙命了。
贡觉玛十分焦急,“快,若不赶在她的血流干之前,浸染贡觉玛之歌,就来不及了。”
西亚尔的手抚上流云满是血迹的脸,难道流云的生命真的要由自己亲手来结束?他不忍心。可是这样做,至少在以后,还有机会再见流云。
终于,他咬咬牙,将匕首拔出来。
流云尼玛的胸口随之一颤,不再有任何气息。
西亚尔强抑心头悲痛,将贡觉玛之歌浸入流云胸前的血液中。
贡觉玛深深太息,有片刻失神。
西亚尔沙哑着声音问:“然后呢?”
“流云尼玛的生命已经融入了贡觉玛之歌,由石头的能量滋养着。若干年后,会重归人间,只是身体与灵魂已被分离,无法再重合,除非身体与灵魂同时来到你的面前,只有你能令她们结合。”
西亚而无措茫然,“茫茫人海,身体与灵魂分别出现,怎样才能找到她们?又该怎样让他们回到这里?”
“喇尔扎措的人承诺会世世代代寻访她们。”
西亚尔冷哼一声,“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流云也不会这样。”
贡觉玛叹了口气,“他们也是为了部族的兴衰啊。”
“牺牲了流云,他们就能兴旺?我看未必。”
“他们也没想到尺带珠丹他们会这样对流云,也十分愧疚。”
西亚尔沉沉叹了口气,只觉心灰意冷,只是问道:“要等多久,流云才会回来?”
贡觉玛的声音放轻,“短则十年,长则千载。”
早喻缓缓睁开眼,望入西亚尔的眼湖,终于,她记起了那个远古发生的故事。
“一切都是贡觉玛安排的?”她问。
西亚尔点点头。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的身世,我的过去,都是被安排好的?还有我的师傅?他到底是什么人?是喇尔扎措派来寻找冬日先知的人吗?”
“不,喇尔扎措的人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是贡觉玛的使者,受贡觉玛的派遣,寻访贡觉玛之歌的。贡觉玛,对喇尔扎措人也不再信任了。”
早喻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心中不断有一个问题冒出来,“那么,我到底是谁?是流云尼玛?为什么我有连早喻的一切记忆?如果是连早喻,却继承了流云的感情。”她十分疑惑,“我是谁呢?”
西亚尔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激荡着企盼,“现在的你还是平凡的连早喻,可是很快,你就会成为我的流云尼玛了。”
早喻凝住,她忽然想起了无夏。“成为流云,是要以牺牲无夏为代价吧?”
西亚尔犹豫了一下,点头。
忽然又一个声音传来,“不只是无夏,还有你。”
早喻一怔,西亚尔已经出声:“谁?”
浓雾中蹒跚走来一个人影。
“边巴?”
边巴不顾两人诧异的目光,走到无夏身边,用力掐她的人中。无夏嘤得一声醒来,缓缓睁开眼。
早喻忙过去问:“无夏,你没事吧?”
无夏的眼睛一接触到冷眼旁观的西亚尔,浑身一震,手脚并用就向边巴身后藏去,惊慌失措之际,眼泪扑扑地向下掉,“边巴,边巴,为什么他要杀我?”
边巴一面护住她,一面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早喻也道:“无夏,别害怕,他是西亚尔呀,他怎么会杀你呢?”
边巴忽然转向早喻,“你还不明白吗早喻?西亚尔为了要流云尼玛复生,他什么都干的出来。他不只要牺牲无夏,还要牺牲你。”
“我?”早喻退了一步,“为什么?”她问,向西亚尔看去。
不会吧,早喻心中不信,过去的几个小时,她和西亚尔一起,重温了过去那场刻骨铭心的悲痛,感觉上,两个人就象一同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她望着西亚尔,他会吗?为了流云尼玛牺牲自己?可是为什么她早已觉得自己就是流云了?西亚尔刚才说,现在的她还是早喻,难道……
早喻一惊,终于明白了边巴的意思。是呀,无夏的身体,要装入灵魂,才能是流云复生。那灵魂,不就是早喻的吗?
“西亚尔,你要怎样做?我愿意留在你身边,成为流云尼玛。可是你不能伤害无夏。你答应我,你不要伤害她。”
西亚尔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替她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整理好,声音低哑而温柔,“早喻,你是好姑娘。你一直都在作着关于流云的梦对不对?在梦中,你就是流云,你希望梦醒后,自己也是流云对吗?你是愿意陪在我的身边的,对吗?你一直回忆着我们的过去,你也一直想要重温我们的过去,你看,现在梦想就要实现了。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你,还有无夏,终于回到我的身边了。就象贡觉玛说的,我会让你成为流云,我会让你的梦想实现,这不就是你到我这里来的原因吗?来,到我这里来,把手伸给我,你就快永远和我一起了。把手给我,看着我为你扫除障碍,看着我迎接你的回归。”
早喻如受了迷魇,缓缓的,将手交到他的手中。
西亚尔握紧她的手,又柔声说,“早喻,你闭上眼,准备好,一旦流云的身体准备好,你就跟我来。”
早喻点着头,心中一片澄明喜悦,她似乎已经看见了一道七彩的大道,接引到自己的脚下,那一头通向一处位置的天堂,向前走,等着她的,就是西亚尔充满深情的微笑。
西亚尔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早喻,看见了吗,流云的生命等着你呢。”
浓雾渐渐消散。
无夏与边巴相互搀扶着,惊恐地看渐浓雾的后边,是万丈的悬崖。看着早喻的如受了催眠般,向着悬崖走去,他们两人直觉全身上下冰冷到底。
边巴知道,西亚尔已经控制了早喻,他要让早喻自己走过去,从悬崖上跳下去,粉身碎骨。而且,下一步,他就要对无夏不利。
无夏也看出正一步步走向悬崖的早喻处在极大的危险中,万分情急下,大声喊道:“早喻!早喻!不要听他的,他是要杀死你呀。”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听来格外凄厉,可早喻却似什么也没听见,仍然茫然地笑着,追随着西亚尔的声音,一步步向前走过去。
西亚尔轻轻笑着,“早喻现在听不见你的声音,除了我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
无夏颤着声音,不顾一切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和早喻?”
西亚尔好以整瑕,“这你我都明白,是为了流云尼玛。”
“我不明白,你要杀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迷惑早喻?”
西亚尔叹了一口气,“无夏,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我需要的是你的身体,我所要做的只是在不破坏这身体的同时将你的灵魂驱除,你不会有太多的痛苦的。可是早喻不同,我要保护她的灵魂不会消散,又要剔除早喻的那部分记忆,那样早喻就会受很多罪,她的身体我不管,可我怎么能让流云再受哪怕一点点煎熬呢?我这样做,对早喻,对流云,甚至对你都是最好的。”
无夏不可置信的瞪视着他,不顾边巴的阻拦,冲他吼道:“你这个恶魔,我终于相信,传说中的西亚尔果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你怎么可以对早喻做出这种事?你这样做,和那些凌迟流云的人有什么不同?”
西亚尔凶狠地看向她,“别再拿我和那些人并提,他们不配。他们害了流云,我却是为了救流云。”
无夏摇着头,眼泪飞溅开来,她的心中此刻有说不出的悲凉失望,摇摇欲坠。边巴扶住她,她却甩开边巴的手,飞身抢到悬崖边,“西亚尔,你知道我现在心中最恨谁吗?不是你,不是别人,是流云尼玛!都是因为她,你这样暴虐残忍,连早喻这样好的女孩都要伤害。我恨她,也恨我这个身体。你想要流云尼玛复活是吗?可是没有了这具身体,你办得到吗?你想伤害早喻,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既是杀了我自己也在所不惜,我绝不给你留下一具完整的身体。”
西亚尔皱起眉,“一个这样,两个还是这样,怎么都有流云拿自己生命做威胁的毛病?”他轻轻挥手,微风乍起,无夏一阵眼迷,站立不稳,被一股力量拖离悬崖。
扰攘间,早喻就在距悬崖只有两步的地方,双目凝滞,看上去就如一具人形的木偶。西亚尔并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无夏被推到一边,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心急如焚,但眼看自己已来不及救助,慌乱间无助地向边巴望去。
边巴担心无夏的安危,忙上前扶助她,回头向西亚尔怒目而视,“我心目中,西亚尔虽然行事偏激,但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但如今看来,传说并没有冤枉你。你果然残忍,连早喻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