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流云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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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贡觉玛(2)

流云尼玛走到水边,象贡觉玛跪下。贡觉玛摘下头上血红的颇西,摊在掌心,颇西缓缓升起,向流云尼玛飞过去,轻轻落在她手中,贡觉玛的鱼尾拍动了一下,溅起的水花向颇西飞去,将颇西溶为十几颗血红的珠子穿成手链,“这是给你的,流云尼玛,喇尔扎措族的女儿,带着它,历经万世,你仍会回到喇尔扎措,回到神山圣湖来。”

流云尼玛凝视了手链良久,坚毅地点点头。她的目光投向远方,西沉的太阳织出铺天的晚霞,覆在达尔果八座山峰头上,将峰顶的白血染成了红色,与五彩的湖水交相辉映。

忽然间,狂风大作,第八座山峰西亚尔在一声巨响中断裂开来,斗大的石头,从空中落下来,纷纷砸如湖中,将晶莹的冰层砸得粉碎。

刚刚恢复宁静的族人们惊呆了。他们愣愣望着天际突来的灾难,当惹雍已凝结的冰层碎裂,代表着灾星的降临。何况神山居然自己一分为二,人们惊恐的发现分裂下来的西亚尔峰山顶的积雪开始溶化,顺着裂缝流下来,在晚霞的映衬下,仿佛一溪雪水汇入了当惹雍。

当惹雍被染成了血色,象是神山在流血,地动山摇,山呼风啸。贡觉玛惊惶的望向天边,似乎想寻出灾难的源头。

只有流云尼玛,依旧面色不改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舍。

贡觉玛突然找到了她想要的,“西亚尔,你想做什么?”

空中传来回应:“你们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出卖圣湖神山的女儿?葬送流云尼玛的一生?”

“我们是为了喇尔扎措的兴亡着想啊。”

“喇尔扎措的女儿怎么能离开这块土地?如同羊羔不能离开羊群。”那声音在空中回荡。

“西亚尔,其他人同样也是神山圣湖的儿女,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们灭亡?”贡觉玛嘶哑了声音。

“不能是流云尼玛。”

“为什么?”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道:“她是我的新娘。”

贡觉玛吓坏了,转身盯住流云尼玛,用眼神质问她。

流云尼玛终于缓缓开口:“西亚尔,你愿意在这里承认我,我也就在无遗憾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生生世世,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她解开系在腰间的红腰带,“这是念青唐古拉上给你的,你有送给了我,拿去还给他吧,我们喇尔扎措不前他什么了。”

狂风更炽,流云尼玛松开手,红腰带在空中大着转随风而逝。

那声音在空中叹息:“流云,你就任由一生如此而终?你同我一起发的誓难道忘了?如果是喇尔扎措逼迫你,我回了他,你就了无牵挂了。”

流云尼玛的泪水滚滚而下,“西亚尔,你下不了手,你和我都知道,你舍不下这片土地,这里由你的兄弟和姊妹。”

“跟我走,流云,跟我走。”那声音温柔的令人心痛,“我们离开这儿,到羌塘高原去。”

流云尼玛摇着头,泪珠四下飞溅,“不行,西亚尔,你知道我必须到拉萨去,你放我走吧,求你。”

西亚尔再没有回答,流云尼玛的头低垂着,在突来的寂静中,人们只听见她低声的啜泣。

贡觉玛的眼潮润着,不止概说些什么好,只是轻声呼唤着流云尼玛的名字。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大笑:“好,我不逼你,可没有你的喇尔扎措还有什么这的留恋的?流云,我会在羌塘高原等你,等一千一万年,也要等下去。”悲怆凄厉的笑声中,第八座山峰轰然坍塌,一股青焰冲天而起,夹着红腰带向北方天际飞去。

贡觉玛嘶声叫道:“西亚尔,回来,西亚尔,念青唐古拉山神回发怒的。”

回应她的,只有天地间绵延不绝,余音袅袅的狂笑。

当惹雍湖卷起滔天巨浪,铺天盖地打过来,之后的黑暗,有一千年那么长。

“早喻,早喻。”叫她的那个温柔的女声,属于贡觉玛。早喻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块冰凉的石板上,耳边是水波拍打着石头的声音。眼前,则是一块白玉基座,上面端坐着一个人首鱼身,做藏人打扮的少女。玛瑙和美玉堆结在头顶,丰泽的头发里缀着各式奇彩的贝壳,圆润的珍珠穿成串,垂在耳侧。

终于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女神贡觉玛了,奇怪早喻竟十分镇静,对眼前这个沐浴在晶莹月光下的人鱼,有说不出的亲切熟悉。

“贡觉玛?”

贡觉玛微笑,眼眶却有些红,说道:“早喻,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等我?为什么?难道我真是流云尼玛?”

贡觉玛的鱼尾在水中轻轻划动,推出圈圈涟漪,沉吟良久,不作回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早喻忍不住问。

“你和无夏,都可以说是流云尼玛,又都不是,究竟是谁,要问西亚尔。”

“西亚尔?他在哪里?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曾在多巴山谷的绝壁上见过他的影像,他说,只有你知道我该如何找到他。”

“是的,”贡觉玛叹息着,“西亚尔哥哥是真性情。当年他被念青唐古拉放逐时,心灰意冷,不愿再见到任何人,连我也不行。但是,他说他会永远等待流云尼玛,他的风雪宫殿只为流云尼玛开放,只有流云尼玛才不会为他所设下的结界所伤。”

“什么是结界?”

“那是西亚尔以法力设下的障碍,阻止外人进入他的领地。”

“我以为他是被念青唐古拉囚禁在那里的。”

贡觉玛忽然笑了,她的目光盈然,依恋的望着身后的七座雪峰,“念青唐古拉虽是高原上最大的神,可西亚尔也是当年格萨尔王法力的传人,若是他自己不愿意,谁也不能囚禁他。他把自己封闭在荒原雪山中,只有一个原因,”

“流云尼玛?”

“对。他认为流云尼玛是因为他而受难的,虽然他已经尽了力,可仍然不能救回流云尼玛,才任由念青唐古拉将他放逐在荒蛮死寂之地,自我封闭,饱受每年三个月的风刀凌迟之苦。”

“风刀凌迟?”早喻的心没来有的猛抽了一下,忙问:“那是什么?”

贡觉玛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羌塘高原极北的边缘,是厉风肆虐的地方,那里的风象刀子一样锋利,所到之处,野草也无法生存。就连牦牛那样粗厚的皮毛,也无法低档狂风的袭击,曾经有牦牛,一夜之间,就被厉风割成无数的碎块。西亚尔将自己囚禁在那里,每年有三个月的时间,每一天都要承受这样的酷刑。”

早喻听得全身热度尽失,脸色煞白,道:“这样的酷刑,他就受了一千余年?为什么?就因为他不会死?因为他是神?”

贡觉玛眼中含泪,“就因为不会死,那比死了还可怕,他会有痛的感觉,痛彻骨髓,却没有任何的伤痕,每一天都被凌迟,每一天都像生活在地狱。”

“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残酷?”早喻不解。

“因为他认为流云尼玛是因为他,才被送上祭台,他内疚,所以要让流云尼玛所受的苦千万倍的施在他身上,以此来赎罪。”

早喻忽然想起吉玛所说,西亚尔要将流云尼玛所受的惩罚照样施在那些侮辱她的人身上,当时自己还对此颇有微词,暗暗认为西亚尔行事有些偏激,没想到,他对自己,也如此严厉,施以重刑。

“流云尼玛所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惩罚?”

贡觉玛听她这样问,竟噎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早喻不由疑心大起,为什么从索杰大师到贡觉玛,每一个人都对流云尼玛的惩罚讳莫如深?西亚尔要将流云尼玛所受的惩罚千万倍施在自己身上,那是不是说,流云尼玛所受的,也是凌迟之刑?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贡觉玛竟似知道早喻心中在想什么,不等她开口问,自己先说了:“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酷刑,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你要明白,如果西亚尔所受及得上她的万分之一,也就不会将自己封闭这么长时间了。”

早喻只觉浑身发冷,心底深处有说不出的恐惧。她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刑罚比凌迟更残酷?“我该怎么样才能找到西亚尔?到底我和无夏,谁才是流云尼玛?谁才能通过西亚尔的结界?”

想到这里,才发现无夏并不在身边,忙问:“无夏呢?她在哪里?”

贡觉玛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她正在与我对话。”

“什么?”早喻四下里看了看,午夜的湖面,映衬这月光,视野极好。这里除了贡觉玛与早喻,没有第三个人。

“别找了,她不在这里。”

“那她在哪里?”

“无夏此刻也在这湖面上,与我谈话,可是你却看不见她。”

“为什么?我不明白。”

“你现在所见的我,并不是我的原身,而是我的化身。佛教里有三万六千化身的说法,就和我现在的情形相类似,只不过我有十万化身。”

早喻咋舌,“这么厉害?那西亚尔呢?他有多少化身?”

“我们职司不同,所以所具的能力也不同。西亚尔,他的法力在于与别人的争斗,而我的却是与别人的沟通。”

早喻不再去理这些她弄不明白的事情,又问了一次:“到底我和无夏,谁才应该去找西亚尔?该去那里找?”

“我想,你们两个应该一起去,有贡觉玛之歌的指引,你们都可以通过结界的。”贡觉玛用鱼尾轻轻划了一下水面,平滑如镜的湖面漾起圈圈涟漪。很快涟漪退去,湖面上出现了一片绵延雪山的影像。不同于达尔果雪山,出现在湖镜中的雪山高绝险峻,由顶至踵覆盖这厚厚的积雪,狂风卷起的雪雾盘桓在山腰,炽炎暴烈的太阳却照耀着雪山顶上的万载坚冰,反射着闪烁夺目的七彩霞光。

早喻道:“咦,我梦见过这雪山,我曾走进去过,有人对我说话。”她忽然明白了,抬起头,注视着贡觉玛,问道:“西亚尔就困在这座山中吧?”

“是的,那个对你说话的声音,就是西亚尔。实际上,你早已经去过那里了。”

早喻盯着贡觉玛的脸:“是你的安排?”

“是西亚尔安排的。”

“那么之后我在梦中频频遇见他,也不是巧合了?”

“都是西亚尔的安排。”

早喻苦笑:“我还以为是贡觉玛之歌的缘故,总是在奇怪,为什么不管有没有带贡觉玛之歌在手腕上,我都会有那些梦境。原来,那些梦不是由贡觉玛之歌而来的。”

“那些梦,在远古时,就已被西亚尔放入了贡觉玛之歌,只有流云尼玛才能看见。”

“那为什么无夏和我都能梦到?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梦境?”贡觉玛越是一直不肯说明白到底谁是流云尼玛,早喻就越是想弄明白。这似乎才是关系全局的关键。

贡觉玛只是微笑道:“去吧,去找西亚尔,一切的答案都在他那里。我只是传个口信,不能说太多。”

当惹雍湖的夜色,深沉如星空,湖上波光闪耀,与天上繁星对应,黑暗中,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是湖,什么地方是天。早喻独自立在湖边,从雪山上来的风钻进衣服里面,带着刺骨的寒意。脚步声从背后接近,她回过身,看见了无夏。

“你在这里啊,找了你好久……”无夏轻快的声音在看清早喻的神情后嘎然而止。

“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发了。”早喻望着湖面,似乎将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星光中。

“是啊。”无夏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这些日子,为了准备他们三个人的远行,整个拉尔扎措都忙碌着,有人为他们画地图,有人给他们缝制足以低于风寒的皮袍,还有人教他们捕食猎物的方法。一切都在沉默而紧张的进行着,可是早喻却仿佛有什么心事,常常陷入沉思。

“你有话想问我?”

和早喻并肩而立,无夏望着闪着星光的湖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很担心你。你看起来似乎……”她想了一些,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很疲惫?”千奇百怪的传说和奇遇纷至沓来,每一个人一路走来,都已经是身心疲惫不堪。然而早喻不一样,表面看起来她精神尚好,与人相处也和以前一样的随和睿智,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悄悄避开人群,常常独自一人陷入沉思。她仿佛完全融入了这个地方,只字不提在都市中的生活,却同时让人觉得她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及时在认真聆听别人谈话的时候,也让无夏觉得她的心思不在这里。

“疲惫?”早喻摇头,似乎是要否认,却渐渐连住了笑容。星辰在她的眼眸中闪烁,她说:“我只是……有些疑惑。”抬起头,对上无夏关切的目光,她使劲清了清喉咙:“我在想,师傅当年收养我,只是为了流云尼玛吧?因为我和流云尼玛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见无夏欲言又止,又说:“我常梦见西亚尔,他叫我流云;还有贡觉玛,她对我的期待,也是因为流云尼玛的关系。”她苦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说:“可是我分明我记得,我的名字是叫连早喻?我为什么存在?”

无夏哑然,莫名心中愧疚油然而生。寻找流云尼玛的转世是喇尔扎措这些人的一厢情愿,作为流云转世的自己寻找自己的前世,也可以说是因果间的必然,但这一切与早喻何干?她的命运却仿佛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要为一个古代的人而活。其实就连无夏自己也不禁怀疑,究竟流云尼玛的存在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寻到了又如何,她们自己人生呢?想了半天,只能说道:“大千世界,万千轮回,我们的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注定了。早喻,格桑花永远不问自己为什么存在,却总是与阳光和彩虹同行。”

“是这样吗?”早喻略有些苦涩的笑了,“既然我注定了要与这个传说走下去,希望我带来的,是阳光彩虹,而不是暴风雪吧。”

星光披散全身,达尔果的七座山峰携手立在湖边,无言看着两个女孩相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