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束只献给军团长吧?莱恩斯,现在我对你不单单是羡慕,简直就是嫉妒了!”
奇立恩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眼睛始终都注视着那个披着轻纱的窈窕身影。过了一阵子,当斐兰德终于发言结束,该轮到小姐献花的时候,奇立恩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吞吞吐吐的小声说道:
“哦……莱恩斯,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以后不管你想吃什么或是想要什么,我都会设法为你弄到。”
奇立恩的一生中大约还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他结结巴巴的提出了请求,然后就心急如焚的等待莱恩斯的回答。不过,他并没有焦急很久——莱恩斯几乎是立刻同意了奇立恩的要求。对于只有十四岁,而且玩心又特别重的莱恩斯来说,街边顽童们手中的零食要比眼前美人手中的花束更具诱惑力;而且他也不想在接受了花束以后面对费尔特斯亚的挖苦和嘲笑;更何况又是好友奇立恩提出的要求,所以他立即后退了两步,退到奇立恩身后去了。
然而这时候,手捧花束的纪夕已经站在他们的面前了。莱恩斯的突然后退,反而把这位美人弄糊涂了——以往男人们见了她多半是想方设法的接近,还从来没有见过往后逃的。不过,由于从小受到严格的淑女教育,纪夕只能用微笑来掩饰她的惊奇。然后,当满脸通红的奇立恩鼓足勇气走上前一步的时候,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引出了纪夕真心的笑容。就象是谁不经意打破了盛着梦的盒子,纪夕的笑容几乎融化了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心。
当奇立恩终于跨过了似乎比从家乡塔利亚斯到这里新科夫诺城更远的两步之遥来到纪夕面前时,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尽管费尔特斯亚一直在背后小声的提醒他保持镇静,不要丢了王族的风度,可奇立恩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颤抖。当他从披着轻纱,宛如梦一般轻柔的小手中接过花束的时候,颤抖的手指轻轻的在纪夕的手背上划过,本应该是没什么感觉的,可奇立恩却立即跳了起来,那模样就和卡德莱特平原会战时杰克佛里特接触到魔剑萨恩巴特一样的神情。
“抱歉,抱歉,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奇立恩的紧张态度使得广场上每一个人都笑了起来,这笑声更使得年轻的塔利亚斯王子手足无措,不知自己的“罪过”会带来什么结果。幸好这时,莱恩斯在旁边大声的提醒:
“喂喂,快接过花,然后就可以结束了!我也可以去吃东西。”
南十字军军团长的眼睛始终盯着路边摊贩上那些不知名的零食。然而,他显然打错了算盘。在奇立恩笨拙的接过花束以后,莱恩斯正要往人群里钻,却被一只手搂住了脖子。
“别着急,军团长大人,还没结束呢。”
“欢迎仪式不是结束了吗?我的肚子饿了。”
莱恩斯努力的想要挣脱,其实他的肚子并不饿,但是他很想混到人群中去回顾当初和小伙伴们一起偷食的场景,不过,这个打算也落空了。
议会团长斐兰德脸上笑眯眯的,但搂住莱恩斯脖子的手却一点也不放松——如果军团长跑去和顽童一起偷东西吃,那南十字军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军团长阁下不是想吃东西吗?丰盛的庆功宴会在等着您呢。”
“宴会?不不不,我不想喝酒。”
莱恩斯上一次在宴会上被斐兰德狠狠的灌了几杯,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但是,就连海因都抵挡不住斐兰德的劝酒攻势,莱恩斯自然更逃不掉了。
“不喝酒?那可不行,身为军人,若是不能喝酒会被部下笑话的。”
斐兰德搂住莱恩斯的脖子,硬拖着他向市政厅的大厅走去。虽然莱恩斯是军人,而且还是军团长的身份,但这时却被身为商人的斐兰德牢牢抓住,一点都无法挣脱。
“阁下身为军团长,也代表着南十字军和整个索菲亚军的颜面,可不能做出有损于南十字军名誉的事来,这一点海因修士可是专门拜托过的。”
抬出海因的名号来镇压愤愤不平的莱恩斯,斐兰德硬是把他拖进了市政厅的大门。原本就十分宽广的议事大厅现在排了许多桌子,议事厅被布置成了一处巨大的宴会场。当然,大部分的士兵仍然只能被安排在四周的广场上。能够进入宴会厅的,只有中队长以上官阶的将官,以及新科夫诺城商人议会的成员而已。这一次,不但伤势未愈的中京商人纪千带病出席了宴会,就连从不出席此类宴会的佛利尔男爵都出现在宴会场上,他一个人连同伺候他的黑奴和女仆,就占用了整整一排座席。仆人们仔细的为这位过于肥胖的男爵挑选好吃的食物,诸如鸡肉,海鲜之类,然后剔除肉中的骨头,最后把整块的食物切成小片后塞入佛利尔男爵的嘴中。而佛利尔本人只是微闭着双眼,不时用眨眼的动作来表达他的意思,而仆人们也就根据他的要求不停的更换食物。这种进食方式令初次与佛利尔男爵一同用餐的莱恩斯等人大为惊奇。
“男爵阁下连咀嚼的力气都节省了,可是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
虽然身体被辖制住了,但斐兰德可控制不了莱恩斯的嘴巴。他赶紧打断了莱恩斯很不礼貌的议论:
“佛利尔男爵需要照管他的庞大产业,所以要节约每一分体力。也正是因为这样,男爵一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用餐,这一次他可是额外的破例了,男爵阁下的光临就是对我们这些操办者和南十字军的最大敬意。”
急匆匆的把莱恩斯安排在海因身边的座位上,斐兰德终于摆脱了这个小捣蛋鬼,与其他人欢庆去了。而莱恩斯犹自不肯罢休,仍然喋喋不休的评论着佛利尔男爵的进餐:
“就象是一个巨大的食物桶一样,记得小时候我们翻开的蚂蚁窝中也有这么个大家伙……”
听到他越说越不像话,海因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议论。不过,海因当然不会直截了当的让上官莱恩斯闭嘴,他另有妙策: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说明了佛利尔男爵为人宽厚,他的仆人们对他都非常爱戴。”
“什么?”莱恩斯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佛利尔男爵把挑选食物的权利给了他的仆人们,吃东西的时候又闭着眼睛,如果有仆人对他不满意,应该是很容易下毒的。可是现在,你看那些仆人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挑选吃的东西一定自己先尝几口,可见他们是很认真的为主人效力。”
海因故意胡说八道一番,而莱恩斯果然上当,真的同他辩论起来:
“那也许是佛利尔男爵定下的规矩,他们不得不先尝过才奉上的。”
正如海因的预料,一有机会,莱恩斯喜欢辩论的性格就展露无遗。不过,想和海因在辩论功夫上较量,莱恩斯的火候显然还远远不足。
“是迫于命令敷衍其事还是出自内心的认真工作,并不难分辨,你再仔细的观察一阵,应该可以得出正确的结论。”
海因给莱恩斯留下了一道习题,迫使他闭上嘴之后就不再搭理他了。他转向自己的右侧,老将军欧内斯特的座席:
“欧内斯特将军,首先,祝贺您取得胜利,击破了三倍于己方的敌军。”
“彼此彼此,海因军师不也迫使超过我军三倍以上兵力的帝国军狼狈逃窜吗。”
老将的神色淡淡的,丝毫不因自己立下的大功而沾沾自喜。事实上,欧内斯特曾经私下里和莱恩斯谈论过这次胜利,当时欧内斯特这样述说自己的感受:
“我确实感到很高兴,但并不是因为我以少胜多,击败了三倍于我方的波尔拉军,而是因为这次战斗让我感觉到就统率军队的实力而言,我还不输给海因这个年轻人,这才是令我真正感到自豪的。”
当然,海因不会知道欧内斯特心中的感受。此时,海因正在谋划的是下一步的计划。
“帝国军之所以撤退也就是因为看到波尔拉的叛乱被立刻平息了,新科夫诺城无机可趁的缘故。这一次若不是老将军镇定,我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军师阁下有什么差遣,尽管开口就是。”
与海因的迂回战术相反,老将欧内斯特在识破了海因的目标以后立即采用了开门见山的方式,这反而令海因大为惊异。
“您……您是怎么知道我有求于您的?”
南方剑圣脸上现出笑容,不慌不忙的饮了一杯酒,脸上浮现出回忆往事的神色:
“唉,也许你自己不知道。海因,你和当年的克劳德首相实在是非常相像,每次在有求于人的时候都先要七拐八绕的说上一大堆废话,等到把人弄糊涂了再提出要求。当年我和他同殿为臣,最不习惯的,也就是他这种拐弯抹角的性格。”
一提到索菲亚前首相克劳德的名字,一向言辞犀利的海因居然就无话可答了,脸色也微微有些泛红。过了半晌,海因默默的倒了一大杯酒灌下了肚子。
“海因,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好不容易找到海因破绽的莱恩斯赶紧发动攻击,不过,海因虽然在言辞便给上输给了南方剑圣,但对于南方剑圣的弟子可是一点都不在乎:
“那次你没听斐兰德议长说吗?就连克劳德主教在这里的时候也经常喝酒,我只不过是一个修道士,为什么不能喝?”
海因到底没有酒量,一杯酒下肚,脸上的血色就都泛了出来。看到自己居然能令海因红脸,欧内斯特有些自得的笑了。
“哦,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请原谅。到底有什么吩咐呢?请直说吧。”
既然老将已经表示了和解的意图,海因正好趁机下台阶。他赶紧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他的想法:
“哦,是这样的:眼下高兹堡的塞利斯男爵为了迫使赤龙重装兵团首尾难顾,正在对大天使要塞展开佯动攻击。而现在赤龙重装兵团的本队已经返回,若是塞利斯男爵没有及时撤退,我担心赤龙重装兵团的凯勒尔男爵会在大天使要塞前上演一出大剿灭战。所以呢,务必要派人骚扰撤退中的赤龙重装兵团本队,迫使他们减慢后撤的速度,以便与塞利斯男爵能够安全撤离。所以,我想请老将军再辛苦一次,率领麾下的骑兵队出击。”
“这……”
欧内斯特沉吟不语,显然是在考虑此时出兵的可能性。在先前的战斗中,老将以他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胆识击败了敌军三个中队,但是相对的,己方不可能没有伤亡,他的骑兵中队有近三成的将兵阵亡,再加上受伤的士兵,现在麾下能够用于作战的兵力不足先前的一半。作为和数量三倍于己方之敌军作战以后的成果,这当然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再用这支部队去骚扰数十倍于己方的赤龙重装兵团主力,就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您不同意?或者明天再给我答复吧。”
“当然不行!我们自己的兵力太少了,这时候只派出一个中队去和赤龙重装兵团较量,简直就象让一条狗去挑战一群狼一样!”
就连莱恩斯也看出了欧内斯特犹豫的原因,他立即代替老师做出了回答。虽然比喻很不恰当,但意见却并非那么不可取。莱恩斯对于海因一向很信任,但并非盲目的顺从,随着他逐渐的成长,凡事渐渐的有了自己的主张,这正是海因苦心教导的结果。不过,这时候海因还不指望莱恩斯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就象不能指望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开始就理解成年人为何要奔跑一样。所以他必须向莱恩斯分析情况,使他理解自己的想法,就象他过去所做的一样。
“说得不错,莱恩斯,只用少量兵力去挑战敌军的优势兵力,确实是兵家之大忌。不过,现在的形势迫使我们主动出击,如果一味的防守,等到高兹堡的塞利斯男爵败北,帝国军没有了后顾之忧以后他们必然会全力进攻我们。双方的实力相差太远,最终我们必定是失败的结局,这一点,相信你也能明白。至于派出的人选,也只有欧内斯特将军合适。”
“为什么?艾尔夫的步兵中队几乎没有损伤,他的武艺和智谋也一向很被你看重,为什么不让他去?”
莱恩斯再次辩论,只不过这一回他并非胡搅蛮缠,而是很有针对性的提出建议。这让海因很是满意,他点着头,回答道:
“确实,艾尔夫是个不错的将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先前在选择输送到帝国军后方骚扰的人选时,我第一个挑选了他。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以前赤龙重装兵团的主力都在前方与我军主力对峙,骚扰部队面临的只是敌军的小股兵力。而现在,派出的将官必须面对整个赤龙重装兵团,所以派出部队的首要前提条件就是必须有足够的机动力可以迅速逃脱,而具备这种条件的只有骑兵而已。在南十字军的三个骑兵中队里,贝利克安过于冲动,你又是军团长,剩下的只有欧内斯特将军了。”
“可是,老师麾下的骑兵队只剩下一半了!”
莱恩斯很不服气的叫道,而海因只是苦笑,又为自己斟了一大杯葡萄酒:
“我知道,早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打听过了。事实上,现在欧内斯特将军麾下的骑兵还是三支骑兵中队里最多的。我们在‘大鱼之脊背’山道上同赤龙重装兵团几次交手,贝利克安的中队只剩下三分之一,至于你的直属中队,很遗憾,有战斗力的只有原来的四成左右……”
“什么?你把我的部队全都消耗光了!”
莱恩斯跳了起来,他的性格原本就是飞扬跳脱的。连续几次辩论失败,莱恩斯的心情自然很难保持平静了。然而,海因还是一点都不在乎他,他再一次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大杯酒:
“到现在才想起来问自己部下的生死,未免太没有作军团长的责任心了吧。”
海因居然不顾时机的继续嘲笑莱恩斯,这不象是他一贯的作风。但还是对莱恩斯起到了效果:南十字军的军团长怒气冲冲的站起来,走出了大厅。
“喂,莱恩斯,你到哪儿去?”
坐在欧内斯特身边,一直忙于对付一整只烤羊腿而顾不上说话的费尔特斯亚终于开口了,既然彼此发过誓言要互相守护的,费尔特斯亚认为自己应该问一声。但是,他的好意却被冷冰冰的弹了回来:
“我去尽一个军团长应尽的职责——慰问自己的部下!”
莱恩斯连头都没回的出了门。
“呀呀,看来我的态度有些急躁了——待会儿得向军团长大人道歉。”
海因笑眯眯的调解着费尔特斯亚满脸不高兴的情绪。同时,他敏锐的注意到原本应该和费尔特斯亚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人不见了。
“咦?奇立恩呢?他不是应该和你坐在一起的吗?”
一提到奇立恩,费尔特斯亚的脸色就好像吃了个酸苹果:
“那小子吗?不但魂被勾走,连人都被捎带上了。”费尔特斯亚冲着另一侧科夫诺商人们的席位撇了撇嘴。“说是还要去向那位小姐道歉,多半是想找机会套近乎吧。”
费尔特斯亚的猜测多多少少有些冤枉了老实的塔利亚斯王子,当奇立恩好不容易钻进了妇女们的座席,并小心翼翼的成功凑近那披着轻纱的美人身边时,他脸上的神色还是象个待决的死囚。
“夕……小……姐,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正在兴致勃勃观看歌舞的纪夕回过头来,有些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傻小子,又忍不住笑了:
“请别在意,奇立恩将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根本不必道歉。”
面对着笑靥如花的美人,奇立恩原本在塔利亚斯王家学院里辛苦学习过,刚才好不容易才回忆起的华丽辞藻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只是傻乎乎的摸了半天脑袋,才好不容易迸出了一句:
“没什么关系吗?那太好了,我原本还以为是犯了重大的罪行呢?”
“重大的罪行?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