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佛里特对于克瑞斯坐在营帐中指挥军事的做法颇为诧异,一般来说指挥官总是亲自处在前线的,象克瑞斯这种做法历史上似乎只有那些胆小的将官才做过,而他们最后往往都是以败军之将留下污名的。
“殿下,您不亲自关注战局吗?”
“不必了,斥侯兵会向我报告一切的。”
抬头看见杰克佛里特不满的神色,克瑞斯笑了笑,又补充道:
“如果我亲自在战场上指挥,我所看到的只是眼中所见的一部分,而这场战役的规模绝不是单靠一个人的双眼就能完全体会的。在这种情况下关注全局要比单纯的在战场上冲杀更能够体现指挥官的统率力。”
不久以后,果然有大量的斥侯兵匆忙的跑进来向克瑞斯报告战局,而克瑞斯也就依据这些情况一一调整自己的部署,他把主要的兵力配属在铁甲骑士团进攻路线的两侧,逐次派出,一点点的弱化帝国军的锋锐。受到打击的部队则被调派到帝国军的后方去重新整编,然后再次从铁甲骑士团的侧后方发动攻击。而且,每当铁甲骑士团向前冲锋的时候,克瑞斯就下令全军向后撤退相应的距离。总之,他使得联合军的本队始终都处在斯泰恩保克的了望范围之内,但是无论斯泰恩保克怎么冲击,他都无法缩短两军之间的距离——不管他冲的有多快,克瑞斯都会用相同的速度向后撤退,不让斯泰恩保克有威胁到联合军本队的机会。而且,斯泰恩保克每前进一步,都必须击败大批的林斯塔阻击部队,这使得他们的作战意志和体力都大量消耗了。
北陆原会战进行到现在,联合军终于摆脱了最初的混乱状态而进入到有序的阶段,而从这一刻开始,北陆原会战的主动权就牢牢地掌握在了克瑞斯的手中。
但是,斯泰恩保克也并非那种毫无戒心的将官。在接连打退了几次攻击之后,他发现林斯塔军的行动规律性比过去大大增加了,进攻与后退之间的转换也变得十分娴熟,没有再留下能够被己方利用的空隙。而且,每一次的突袭行动都必然是针对着铁甲骑士团最薄弱的环节,其攻击的准确性和效果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与他停下来整编之前所遇到的林斯塔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斯泰恩保克对这种变化感到迷惑不解。他虽然不是那种会为了一点疑惑而停止行动的人,但也决非一个完全无谋的莽夫,过了片刻,斯泰恩保克终于忍不住向部下提出了疑问:
“鲍尔斯男爵,阁下是否觉得敌军的情况有些不正常?”
没有想到军团长居然会主动提问,鲍尔斯带着受宠若惊的心情匆忙的赶到了斯泰恩保克的身边。
“是的,大人,下官也觉得林斯塔军的行动模式有些奇怪。”
“这一回男爵阁下有什么好的谏言吗?”
“下官以为,敌军似乎努力和我们保持一种‘半接触’的状态。”
“半接触?”
“是的,也就是说他们始终处在我们的观察范围内,但却不让我们真正接触到他们。”
“这是为什么?”
“这个……以往下官从未见过这种战术,似乎是诱敌之计。”
“又是‘诱敌之计’?男爵阁下似乎始终都保持着相当的警戒心啊!”
顾不上斯泰恩保克的讥讽,鲍尔斯又提出了新的谏言:
“大人,那些先前被我们打散的林斯塔军又在我军的背后集结,似乎有图谋不轨之意,我们是否回头吧他们彻底消灭后再继续前进?”
“哈,哈。那些小虫子不必介意,反正他们已经失去战斗力了。”
“可是大人,即使是败残之军,若集结起来再加以休整,还是有一定力量的。到时候他们骚扰我军的后方,恐怕……”
沉吟了片刻,斯泰恩保克同意了鲍尔斯的意见。
“好吧,那就由男爵阁下率军把他们扫平。”
“遵令,大人!”
兴冲冲的鲍尔斯男爵随即率军回师。但是他空喜欢了一场——在后方骚扰的正是迈尔考斯利和斯格比的部队,一见到铁甲骑士团的军旗,他们又一次回头逃跑了。鲍尔斯追了一程,结果对手竟然作鸟兽散,四散逃入了树丛。“大获全胜”却又一无所获的鲍尔斯男爵只得回头去向长官复命。
“看来指挥官的无能竟然影响到了部下呢,连对阵都不敢就四散奔逃了,我还真是替林斯塔的军人脸红。”
斯泰恩保克用充满鄙视的态度评价对手,鲍尔斯却颇为担忧:
“大人,他们不与我军硬拚,似乎是另有图谋,我们还是……”
“好啦好啦。”
斯泰恩保克不耐烦的打断了部下的谏言:
“我知道他们的图谋是什么。”
他指了指又远了一些的林斯塔军本队王旗,很自信的说道:
“无非是拖延时间,好让他们的国王能够远遁罢了。我们再为这种事情争论就真的陷入他们的算计中了,赶紧追上他们的本队,生擒林斯塔和索菲亚的王族,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结果,斯泰恩保克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但他坚信己方的攻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所以虽然铁甲骑士团的伤亡数量比过去有所增加,但他还是不屈不挠的继续前进。帝国军一路向着联合军的本队追击,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一条用大量鲜血和尸体铺成的道路。
四
整整一个白天就在双方的激战中过去了,黑夜的降临并未阻止这场惨烈的厮杀,林斯塔军的攻势甚至更为猛烈了。克瑞斯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就连掌剑官佛利伯爵的“独立中队”都被派了出去。战场上燃起了无数的火把,双方的军人在火光和微弱星光的映照下继续拼死的格斗着,睡眠和休息的想法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双方只想着如何尽可能多的杀死敌人。而且,彻夜不眠的并不仅限于在战场上的军人,军帐中的克瑞斯和杰克佛里特两人也在紧张的忙碌。战场上的情况千变万化,两人为了把握住局势可谓是煞费苦心。
克瑞斯除了不停的派出斥侯兵以外,还几次亲临战场上观察情况,而杰克佛里特更是几乎冲到了铁甲骑士团的面前,如果不是因为克瑞斯严令他不得主动求战,恐怕杰克佛里特就要和斯泰恩保克发生面对面的冲突了。
铁甲骑士团的前锋距离林斯塔军的中军营帐越来越近了,有几次帝国军的先遣小队几乎冲到了军帐的面前。面对这种情况,杰克佛里特终于耐不住要求索菲亚皇家骑士团出战。然而,克瑞斯却依然不为所动。
“敌军尚未到疲惫的时候,我们现在出击,仍然可能和他们形成混战的局面。再等一等局势就更有利了。”
克瑞斯这样回答索菲亚第一猛将的要求,而杰克佛里特并不就此罢休,他想了想,又说道:
“那么,请殿下下令熄去营帐前的火把,以免被敌军知道我们中军的位置,那样会招来斯泰恩保克的猛攻,而整个大陆上恐怕没什么人能挡得住铁甲骑士团的全力一击,即使是下官也……”
杰克佛里特提出了新的建议,虽说他曾在卡德莱特平原狠狠的给了铁甲骑士团一个教训,但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斯泰恩保克这个对手。然而,即使是对于这样的建议,克瑞斯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行,我故意暴露目标,就是为了让斯泰恩保克觉得胜利已近在眼前,只有这样,他才会不计代价的继续发动攻击。现在隐藏起来,反而会使得斯泰恩保克清醒头脑,等他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再想诱使他在不利局面下主动攻击就很难了。”
克瑞斯每次说服别人的时候,必定会举出足够的道理。杰克佛里特只得离去,但没过多久,他又一次急匆匆的冲进了营帐,这一次,他可不是前来劝说克瑞斯的,而是为了通知他前去应战:
“克瑞斯殿下,铁甲骑士团的前锋已经冲到了我们中军营帐前了,现在不是商量是否出击的问题了,而是必须出击!否则我们的主力军团还没出击就被敌军夺取了中军,那可真是大笑话了。我已经下令骑兵团列阵,您也尽快去您自己的弓弩手中队里担任指挥吧!”
克瑞斯的脸上显现出大为惊异的神色——在他的地图上,铁甲骑士团应该还和中军营帐有一定的距离才对。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
“看来坐在营帐里‘纸上谈兵’还是行不通啊,中京国的古语还真是灵验。”
“来不及了,克瑞斯殿下,请赶快出去吧!”
杰克佛里特焦急的催促着犹自镇定如恒的统帅,自己则一把抱起了坐在一旁发呆的阿斯尔,大踏步的向营帐外走去。营帐外面,玫兰霓丝已经整顿好了阿斯尔直属的步兵中队,杰克佛里特只需把年轻的主君交给玫兰霓丝照管,自己就可以冲出去厮杀了。但就在他离开的一刹那,克瑞斯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等一等,杰克将军,现在是谁在阻挡铁甲骑士团?”
“是拜伦贝克将军的重铠枪兵队。”
克瑞斯咬了咬牙,猛地一拍杰克佛里特的肩头:
“那么,现在我们就后退!传令下去,留重铠枪兵队断后,全军后撤!”
“什么!”
杰克佛里特的脸色完全变了,在战场上保存实力是一回事,可是当敌人冲到面前还调转身体逃跑,那可就是彻头彻尾的怯战行为了,而杰克佛里特一生中向来是与“怯懦”二字无缘的。他长大了嘴,看着眼前神色坚决的指挥官,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铁甲骑士团的实力被最大程度削弱以前,我决不会和铁甲骑士团作正面冲突……算了,没时间再解释了,立即传令后退!”
“我一生中从没下达过这样屈辱的命令!”
杰克佛里特的声音也有些不冷静的因素。过去,在卡德莱特平原和圣佛朗西斯城他曾经有过败退的经历,但即使是败退,也没有一个敌军敢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十步之内而还活着的。如今,眼看着敌军快冲到自己的鼻子底下了,而己方的部队还没和敌军交过手,却被要求下令后撤,也难怪杰克佛里特难以保持冷静的态度了。
“这是我身为联合军指挥官的命令!”
克瑞斯声色俱厉的叫道。但杰克佛里特只是漠然的看着他,似乎还没决定是否应该执行这道不寻常的命令。此时,营帐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杰克,服从克瑞斯的命令吧,他现在是指挥官。”
是阿斯尔的声音,即使在就连杰克佛里特都对克瑞斯失去信心的现在,他依然保持了对自己表兄弟的绝对信任,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后世的人们一直争论不休。不过,不管怎么说,阿斯尔的完全信任使得克瑞斯在日后有了一个充分发挥其聪明才智的舞台,也为阿斯尔自己君主地位的巩固提供了坚实的人事基础,这一点后世所有的人都是一致承认的。而最初证明这一点的,就是在北陆原会战中。
既然自己的主君说了话,杰克佛里特只得弯腰行礼,接受了这道命令。而此时克瑞斯又追加了一条指令:
“全军所有的东西都不用收拾了,只带着必备的武器离开,其他东西全部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这营帐里的也一样。另外,通知拜伦贝克,不要和帝国军硬拚,稍作抵抗后就退进丛林里去——敌人的骑兵部队无法钻进密林。”
克瑞斯的指令有时候很实际——不用携带粮食辎重使得联合军立即就能脱离战场,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又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在紧急之下,他的命令终于又显示出了不切实际的毛病——铁甲骑士团的强大突击能力,又岂是拜伦贝克仅仅“稍作抵抗”就能够顶得住的。
为了确保全军能够安然撤退,拜伦贝克几乎是不顾一切的用钢矛枪顶住前面己方士兵的尸体组成防线,这个平时阴阳怪气的绿眼睛男人在这时候却显示出了惊人的决断和勇气,他亲手杀了几名后退的己方士兵,迫使其他的人用身体去阻挡帝国军的铁蹄。等到前排的防线被突破以后,拜伦贝克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把剩余的士兵组织成了几个圆形的圈阵:外围的几排枪兵半跪在地上用长枪组成防线,前排的士兵受伤后根本无法后退,只能拼死血战;圆形的阵法布置可以防御任何一面的攻击,但是很难整体朝一个方向移动,当然也就不可能逃跑了;而且阵形的指挥官被围在圆圈的最里层,只有把外面的士兵全都杀光了,指挥官才会受到伤害,而只有等到指挥官阵亡,整个阵形才会被瓦解。这种战术虽然残酷之极,但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重铠枪兵的装备和训练原本就是专门用于对付敌军骑兵队突袭的,一旦所有的士兵拼死抵挡,就算是斯泰恩保克也一时间攻不进去,铁甲骑士团的攻势终于被阻止了片刻。
然后,拜伦贝克一看到己方的部队都已经脱离了战场,就立刻放弃了防御力极高而移动力极差的圈阵,改为全面逃跑的纵向阵形,也不顾铁甲骑士团跟在后面追杀。他用枪杆抽打着部下的脊背要他们撤退,其态度和刚才要士兵们宁可战死也决不后退一步的做法截然相反,有些士兵无法适应这样大的变化,后撤的速度慢了些,结果立刻就被紧追而上的帝国铁甲骑兵活活踩死。等到拜伦贝克撤退到帝国骑兵无法进入的密林深处以后,他清点了士卒,发现幸存者已经不到原来数量的三分之一了,而这一切仅仅是在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内发生的!
回头看着已经是一片火海的原中军所在地,杰克佛里特的心中充满了遗憾和愤怒的情绪,自从开战以后他就始终没有得到一个与敌人拚杀的机会,却莫名其妙的连中军帐和粮食辎重都丢失了。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杰克佛里特深知:在战争中一支军队如果损失了粮食和辎重,那么完全就失去了自行补给的能力,接下来只需要两三天的功夫,甚至不需敌军发动进攻,失去了补给能力的部队就会由于饥饿而丧失全部战斗力的。所以在战场上只要破坏或夺取了敌军的粮食辎重囤积地,可以说就是胜券在握了;同样的,如果己方的辎重地被毁,本军离败北也就是一步之遥了。克瑞斯身为一军统帅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当杰克佛里特和克瑞斯说起这一点的时候,年轻的联合军总指挥官只是笑了笑,回答道:
“不需要两三天,明天我们就能够取胜了,那些粮食辎重权当是拜托斯泰恩保克帮我们保存一夜吧。”
克瑞斯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看了看和帝国军的距离——铁甲骑士团在攻占了敌军的主营之后,必定会停下来统计战果,所以现在倒不担心敌军会追上来。但是克瑞斯随即又下了一道令全军瞠目结舌的命令:
“全军,燃起火把,把索菲亚和林斯塔的王旗都竖起来!”
杰克佛里特大吃一惊,高声反对道:
“不行啊,克瑞斯殿下!这样做会招来斯泰恩保克的追击,现在我军新近败北,士气极差,拜伦贝克将军的重铠枪兵队又不在了,不可能再顶住铁甲骑士团的一轮猛攻……”
“我军可不是因为战败才后退的,现在说败北可早了一些。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诱使斯泰恩保克不计伤亡的跟着我们一路前进,现在当然要继续争取他们的陪伴了。”
克瑞斯吃吃的笑着,挥了挥手示意部下照他的命令去做。一支接一支的火把被点了起来,联合军的本队再一次呈现在帝国军的面前。
早已习惯了克瑞斯的自信,杰克佛里特只得无言的退下。他再一次的回头,看着满是硝烟的北陆原战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