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峡谷深处流来的渭河却看不到它的面目,只看到山峰间深深地开了一条大口子,是那样的深不可测,琢磨不透。山崖的顶上有一块显眼的牌子,红色,上有字迹,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字。这里便是岔河,也是真正意义上的“鸡鸣三省
早晨在郑祖俊家吃过早饭就上路向“鸡鸣三省”进发,前去到底有多远我也不知道,有说几十公里的,也有说路程并不算远,谁说的更准确只有靠自己来证实。因为在山间行走,老乡们的话都靠不住,为什么?因为他们走路的经验是不一致的,有的人走路特别快,有的人走路很缓慢,同样的路程不同的山民走的时间相差很大,而他们告诉你的路程都是以自己的经验出发的,所以每个人的话不具有客观性。
尽管我了解到此去“鸡鸣三省”即真正的三省交界处的路程不甚清楚,但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赶到那里去夜宿。一路问一路走,翻过一个大山岭下行到半山腰便来到了叫香树的村子。山脚的深谷处是奔流的赤水河上游,朝河流奔去的方向望去,莽莽山峰,一座牵着一座,连绵不绝,深远莫测。村子的侧背面是一层层的土坡,一块块土丘连着山峰延伸到顶端。河流、土坡使我遐思起电视连续剧《长征》中的一个镜头:大雪封山,毛泽东和几个红军指挥员出入在被大雪掩盖的小木房下的活动场景。我试图从这里寻找到镜头中的真实所在,可是,我目击之处都似是而非。
这无疑是电视艺术给人视觉的另一种美好幻象,看过那个孤冷的画面后,真是叫我心怀千古之幽情,可真正身临其境了,却又很难找到头脑中烙下的那一美妙的处所。
我自顾叹息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走不多远,我在村尾遇到了一个很和气的男子,叫蒲发贵,40多岁年纪,他热心地向我介绍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他说,香树村是威县(解放前叫扎西)水田乡的一个村,全村辖15个村民小组,这里的村民一年四季以玉米为主粮,小麦、洋芋为辅粮,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靠自己种的粮食是不够吃的,得到市场上买粮食来补充。他们这个组叫环房组,坡底下的村子有四个组,即平子组、安家组、新庄组、石板组。这四个组全是彝族人家,有不少的人家居住的还是茅草房。当我从这些彝族人家的村子边走过时,果然发现有很多茅屋像蘑菇一样耸立在山坡上。村头穿着彝族服饰的孩子们见我这个背着旅行袋的生人,十分好奇,一路尾随着我走出村口。突然我听见远处轰隆一声响,抬头看去发现是侧面山顶上的岩石崩塌了,滚滚巨石裹挟着泥沙像巨龙一样飞奔下来,一浪接着一浪滚到山腰。
真是万幸,如果提前10分钟,我肯定正走在那山腰的路道上,没准就被滚到底的一块石头砸中……真不敢想象。走近一看,才发现山道上堆起了一层层松散的沙石,无疑这些沙石是山顶上经常发生山岩崩塌堆积起来的。
夏日炎炎,无风无雨,竟然有山岩崩塌真是见鬼了!
一路上我已把地形情况基本打听清楚,此去还有六七公里便是岔河,那里才是真正的“鸡鸣三省”。岔河是个地名,但它的名字大抵是根据山体形貌而取。这个地方正好是两条河交汇,一条是从贵州毕节与云南镇雄之间流下来的河流,也可以说是毕节和镇雄的“界河”,另一条就是我顺着走下来的赤水河主源。两河在此汇集成一条河流,就像蛋糕被三块刀片截了一刀,地形呈三页形峡谷分开。
太阳照得全身发烫,可我并没有停下来休息。走过香树这村子,路径就延续到了山腰上,山路窄而险要,头上是山岩,脚下是悬崖,要是不小心摔下去就算落不到河谷里,想活命也是不可能的。我有从小在山区生活的经验,所以根本不存在恐惧,但不敢不小心。一个人走过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好不容易在中途发现有一条大道连接我走去的这条小道,小道也就成了大道。大道上有人往来,不像我走的这条小道那么冷清,简直就没有遇到个人影。走了一会,我发现后面有人走了上来,而且是几个姑娘,也有一个妇女,他们都背着空背篓。我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们说从镇雄的坡头来,昨日背李子到那里卖,今天才回家。我又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告诉我是(四川叙永)水潦乡岔河村的。听他们一说,我心里有了底,不担心走错路,可以跟他们一路走到岔河了。我紧跟在他们后面,但山妹子们走得很快,稍不留神就被他们抛在后面很远。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便真正来到了“鸡鸣三省”的地方——四川叙永县水潦乡岔河村。从赤水河源头一路走来,走了三天多,现在已经完全走出云南地界,开始进入贵州与四川。据资料记载,赤水河源流经云南境内大约100公里,可以说这一段的河水没有任何污染,但河两岸山高坡大,土地贫瘠,植被稀少,百姓广种薄收,还处于贫困的生存状态。
岔河这地方地势险要,两河三岸悬崖绝壁,阴森恐怖,峡谷深处河水吼叫,独自路过未免不害怕胆寒。
我们走来的路道直通到悬崖,我正私自纳闷:这路怎么走呢?放眼朝悬崖上望去才发现悬崖上有一条栈道,远远看去,走在上面的人就像是贴在悬崖上行走,看上去无不叫人胆颤心惊。走上去才发现,原来这是人工硬从岩壁上开凿出来的一条通道,通道长约200米左右,宽约3米左右;顺着通道还开凿了一条沟渠,把岩洞里流出来的水引了一股脸盆大到山岩的那一面灌溉稻田。
从通道的这头看过去,人们就像穿行在一条狭长的匣子里。
天气暑热,来往的人都躲在通道里乘凉,品尝龙洞水。我跟随的这几个姑娘也歇了下来,我跟着他们坐在地上休息,还特别走到洞口喝了一顿龙洞水解渴。
来去的人走的走歇的歇,我跟的那几个姑娘什么时候起身走了没注意,等我回头看时,已经不见他们影子。因为太累,肩膀也十分酸痛就索性休息个够。
来去的人不知经过了多少,我起身从通道的这头走向那头,走到中段时,我下意识靠边朝悬崖下一眼,悬崖深处滔滔河水汹涌澎湃,高度难以估算,反正不敢细观,就一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也晕眩得不行,多看一眼就害怕掉进深渊。
顺着匣子走了10来分钟才走穿岩壁,走到尽头并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的感觉。因为过了悬崖,并是一层层稻田,引来的水分散进入稻田中,稻田里的秧苗正在茁壮成长,绿荫成林,充满了生机。
站在此处朝对面的山峰看去,那条从峡谷深处流来的渭河却看不到它的面目,只看到山峰间深深地开了一条大口子,是那样的深不可测,琢磨不透。山崖的顶上有一块显眼的牌子,红色,上有字迹,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字。
这里便是岔河,也是真正意义上的“鸡鸣三省”。我久久地站在一个高地,希望能读出点什么来。这时从田埂上走来一位当地农民,他说,对面红色的那个东西是块石碑,是贵州(毕节)那边立的“鸡鸣三省”纪念碑;那条深沟就是渭河,被渭河隔开的南面是云南镇雄的白东村,我们这面叫岔河村,属于四川叙永。
我又问他悬崖上的这条石道是什么年代开凿的,老农告诉我,这条石道的历史其实很短,是1976年岔河村的群众投资投劳在悬崖上吊起箩筐开凿,直到1979年才全部打通石壁,虽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花的工夫和时间可是不小。他说,过去四川这边的人到云南那边去,得从山坡上绕很远的路,打通石道不仅方便了人们来往,还把山洞里的水也顺着石道引了过来,灌溉了稻田也解决了人畜的饮水困难……
和老农话别,我又看了一眼对面山峰上对我来说有些神秘的红色碑柱,心想,一定得走到那里去看个究竟。这样想着并加快步伐向山腰那边走去。
这一路漫山遍野都是李子树,不少李子树上仍挂满亮亮的略带青色的果实,呈现出一派丰收景象。走在山道上到处是李树成荫,凉棚做伴,我想,陶渊明笔下的田园风光不过如此。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计划走到水潦乡政府所在地投宿,顺着山腰看去没有多远路程,可走起来翻了一坡又一坡都没能抵达,虽然是沿着一条粗糙的乡村公路前行,但不知道走到乡政府所在地到底还有多远。我放弃了原先的计划,觉得什么地方方便就什么地方,不必非走到乡政府不可。这样疲惫地走在路上,抬头一看,只见公路的坎上面有户人家,屋檐下坐着两个姑娘,觉得好生面熟,她们不就是我在路上跟了一段路的姑娘吗?没错,就是。我停下来像对熟人一样向她们招呼:你们走得真快啊,转眼就见不到你们了!
她们见是我,也有些惊讶,就客气地叫我休息一会。真是天助我也,只要有机会坐下来就有希望住宿,就怕她们不让坐下来,能坐下来,一切就好开口了。
我把旅行袋放在屋檐下,坐在其中一个姑娘端来的木凳上,平静地目视着对面贵州的大山,慢慢和姑娘们搭着话儿。
我说,从这个地方背李子到云南的坡头去卖,路太远,来回需要两天时间太累了。叫朱洁的姑娘长得很漂亮,21岁,排行老二,常在广东打工,有见识。她说,路程远是远了点,但划得着,坡头专门有人收购,好的李子一斤能卖六七角钱,差一点的都可以卖到到四五角;在附近卖的话,一斤李子要少卖三四角,农村人不就图多有几分钱,只要多有几分钱哪个怕累呢!朱洁还说,当初政府叫种李子树的时候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完了,现在大家的李子卖不出好价钱,有的人家太多了,没有劳力背到远处去卖,烂掉了不少,可政府却不来过问了。我毕竟是从农村走进城市的城市农民,所以对她们的想法和困难特别能理解,话题自然能够迎合她们,所以深得她们欢迎。
朱洁说,她们家有四姊妹,父亲和小她一岁多的弟弟都在广东打工,姐姐早已出嫁到了外乡。家里只有小妹在读初中,正好大姐来走亲戚,三姐妹就一起背李子到坡头卖。
聊着聊着朱洁的妈妈和妹妹从公路的下方背着一背篼李子回来了,小姑娘刚回来就和母亲去地里摘新鲜李子了。她母亲好生对我打量了几眼,但还是很客气地招呼我吃李子,这使我避免了尴尬。
眼看天就黑了下来,我问朱洁,能不能在他们家住宿。朱洁和她姐姐都说可以,只要不嫌弃这农村的条件。
我一直坐在屋外乘凉,吃饭的时候才走进他们家的两间屋子,有间屋子铺有两张床铺,另外一间屋子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没有床铺。我就想,两张床铺怎么睡得下那么多人,光她们母女四人就够拥挤了,还要加上我和朱洁姐姐的小儿子,晚上怎么安排?我真的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到了深夜,朱洁姐姐的儿子先去睡了,我洗脚后朱洁就把我安排到孩子的那张床上休息。我躺下后把蚊帐放了下来,因为我知道旁边的那张床铺还要睡人,而且肯定是朱洁她们。孩子睡一头,我睡一头,但我生怕把孩子弄醒了,虽然很热,但我还是尽量收缩自己的四肢,让孩子宽松一些的睡觉。虽然很疲惫,但我总是睡不着,睡不着就老想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人家,让人家为难了。因为我看到的总共就两张床,而且我是个男的,就算不避讳,我旁边的那张床铺也只能睡朱洁和她妹妹或是她姐姐,就算超标挤在一起,也就只能睡她们三姐妹。无论如何,她妈妈总没有睡的地方。
夜深人静,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旁边的床铺上有了细微的声音,是朱洁和她读初中的妹妹进了这间屋子睡觉了,她们轻声耳语了几句就再没有了动静。
和女孩子们同住在一间屋里,虽然心中顿生几分温馨,但总觉得有些愧疚!这是她们家不得已而为之呢还是对我信任?在农村,一般来说,女孩子是不能和男生同住在一间房里,更不要说是面对一个外乡来的陌生人。还有她们的妈妈和姐姐到底住在哪里?这一切都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第二天早上我还是不知道那一夜她们的母亲和姐姐睡在哪里。我没有问,我不好意思问,多年过后,我一直没有把那一夜的这个问题想清楚,难道她们是躺在凳子上过了一夜?
我忘不了那一夜,对于我来说那是不寻常的一夜。我一直记着她们,可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也许她们早已把我这个借宿的人忘掉了,但于我来说,却可以用“从来不需要想起,但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来概括那件事。
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契机重走赤水河?如果有,我一定会前往专门拜访这路边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