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独走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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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摆渡人家

离开宅吉,我又独自上路了。

一路走一路问总还是免不了走错路,在一个大山坡上,因为走错路遭到一个农民嘲笑:你啷个那样呆啊!走了一上午,大致经过了叫什么盘洞、大合槽、五台山等等地方。中午近12点从山顶下到峡谷,山脚一条混浊的河流流进碧绿的乌江,把乌江都染混了半边。下到谷底,见崖底上面有一人家,一幢孤零零的木屋立在那里,感觉是那样的凄凉和冷落。我站在河岸叫喊着谁来渡我过河,不久一个小伙从岩嘴走下来,用泊在对岸的舢板把我渡到对岸。小伙子说他叫刘刚,29岁,就住在上面那幢木屋里。他说这条很脏的河在这里叫清水江,但是已经很不清澈了,而且把乌江都污染了。的确,河水很脏,不但水黑,而且水面漂着乱七八糟的污染物,有些让人恶心。原来这条河在上游叫南明河,流经贵阳市区,流进乌江的这一段又叫清水江。刘刚说,河水前几年脏得更是不得了,近两年稍有好转。这说明贵阳市这几年治理南明河是有收获的。我对刘刚一家住在这没人烟的峡谷感到奇怪,遂有深究的想法,于是我问刘刚他的家庭情况,刘刚说他父亲死时他很小,有些事他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会住到这个地方来,可能只有他母亲知道。我决定去访问他的母亲。

翻过河岸的山坡,来到木屋前,只见一位老妇人没精打采地坐在屋檐下,眼睛看着门前流年的树木。她见一个生人来到门口,似乎有些诧异,眼睛眯了我一眼又回到原来的姿势。刘刚对他说,这是记者,走乌江的记者,从我们这里过,想了解点事情。他想了解什么事情啊?老人问她儿子。我赶快接上话:老人家,你们是从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为什么想到住在这个地方呢?老人不理解我的意思,以为我是在调查什么。马上对我说:我老了,记不得了。我赶快解释: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你们一家人住在这深山峡谷很不简单,肯定经历过很多不平凡事,就想问一问,不想说也没关系。老人看了我一眼,还是没说话。我只好采取慢慢“套”她的办法。我说:老人家今年高寿了?刘刚回答说:我母亲61岁了。我又问叫什么名字,刘刚又说:聂作兰。我觉得要想从聂作兰的嘴里掏出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来是不可能的,我只好放弃这一想法。

后来刘刚告诉我,她母亲不爱对他们提往事。他只知道他父亲叫刘和平,有一年落到清水河里淹死了,那时他很小,具体情况记不起来了。父母亲生了他们姊妹五个,现在只他一个人在家。有个哥在开阳的黄磷厂上班,弟在外地打工,两个姐姐都嫁得很远很远,难得回来看他们一次。他结婚有好多年了,生了个儿子,在崖平上的村小学读书,每天早上用马托儿子到崖平上需要一个半小时,下午还得去接他。我问他,这么辛苦,怎么不把家搬到崖平上去呢。刘刚说,上面也不一定就好。他没有作更多的解释,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他们住的房子不仅古旧,而且十分破漏,但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问题,即使有人愿帮助他们搬到更适合人居住的环境,给他们一幢崭新的处所也未必就能打动他们。人的一生有些情结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我想,这是由于他们的根在这个地方,使得他们对这个环境产生了深深的情感和眷恋。人心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它比什么都更具稳固性和破坏性。

我又下到乌江边上,这时沙坡上已经停靠了一支小木舟,一个老渔夫正在岸边收拾鱼网,他是刚从乌江下游打鱼上来的。我问他能否把我渡到下游瓮安县境内,开始他说没有时间,后来我的高酬劳还是把他给套住了。他是开阳县花泥镇龙江村人,叫刘云华,在乌江上打了几十年的鱼,已经51岁了,但身子骨特别硬朗。他的打渔船真是一叶扁舟,坐上去万万不能偏向,稍有倾斜就会翻入江中,好在这一段江流不是十分汹涌,不然他是不敢用他的打渔船赚我的钱。最要紧的还是我本身识水性,不怕落入江里,换着“旱鸭子”那肯定不敢坐这扁舟,不敢在这波涌滔滔的乌江上晃荡。

三岔河,三面大山高耸云天。当小木舟漂过岔河来到一段平静的水面后,我忍不住问老刘,这峡谷里的刘家在此到底住了多少年了,为何不搬出峡谷。老刘见我对这山谷里的人家感兴趣,就把他知道的合盘告诉了我。

他说刘和平的父亲叫刘玉清,解放前大概是因为逃兵役带着女人从正安县来到这山谷住下来的。从此在这少有人过往地方刀耕火种附带摆渡为生。之后生了刘和平弟兄两个,后来弟兄俩都先后成了家,可是刘和平的哥哥结婚不久就死了,他嫂嫂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刘和平的老婆,就是那个叫聂作兰的老人,原是瓮安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解放后父母被批斗,谁也不敢娶或嫁聂家的子女,也不知聂作兰怎么知道这山谷里有个刘和平,可以保她平安,就跑来与他成亲了。其实刘和平根本不是落水死的,你想一个老船工怎么会被水淹死,就算是不小心掉到河里。据说是有意跳水的,落下去后根本就没见到影子,尸体没有捞到。他为什么要找死,没有人知道,出事那天又没和谁怄气。反正对我们这些打鱼的人来说一直都是个迷。也许聂作兰知道一点原因,可她守口如瓶,至今没有对人提起过这事。

打鱼匠刘云华如是告诉我。

听他这么讲一个摆渡人的归宿,我的心刹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以为这样的环境犹如世外桃源,生存在世外桃源里的人应该是愉快的、幸福的,没有烦恼和忧愁的。可这样说来,他们也还有他们的忧虑,他们也还有他们的苦乐,不然刘和平就不会跳入与他像老朋友一样的清水河里不起来……

这样沉思着,不觉小木舟已经漂过了很多奇滩浪口。李白当年过三峡言颂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估计也不过如此。7年前,我曾游过小三峡,当时确实是有些激动,但绝不仅仅因为是小三峡如何险峻、秀美,重要的原因来自于第一次和朋友散漫出游。今天荡舟乌江,无论是水还是峡谷都比三峡要精彩得多,但由于乌江偏居贵州,可谓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谁会对她赞美呢。

荡舟而下,心情就像江流一样奔腾起伏,一会前冲后撞,一会温顺静柔,在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里左拐右折,倏忽间感到江流就要被峡谷吞没似的。当越过每道峡口,眼前又出现了新的景致。行舟在这段乌江上总会使你随时感念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而乌江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出现“桃花源”,让你魂牵梦绕,辗转反侧。当然了,所谓的桃花源是诗人陶渊明情感的一种寄托,或者说是精神世界的一个想象空间,真正的桃花源可能是不存在的。

2000多年来,桃花源一直被历代文人墨客作为向往自由,淡薄明智、追求田园美好生活的去处。但都是在失意或被夺志的前提下生起来的心情,真正如陶渊明淡泊的似乎没有几个。其实就陶渊明本人来看,他对自己也未必就满意,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数次拒绝出山为仕,那是他天生的性格使然。就连朋友邀他做官他都以:真的是病了,不是我清高的“假真诚”婉决了。但他却希望朋友和身边的人还是要入世,不要学他。当然这和他儿子的开导:好人都不做官,都去“采菊东篱下”,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有关。而且在他穷困缺食时并没有把入仕朋友送来的“救济”扔出门去。可见,陶老人家也不是一个彻底的不见烟火的人。

这个历史典故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今天还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吗?我不知道。我现在行走于乌江,在我完成心路历程的前提下,要是哪个老板愿意让我披着他公司产品标志的衣服向前走,完了之后给我一点“孔方兄”,我断然不会拒绝。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富人,还在为生存奔波着。当然我不会厚着脸皮求情告理,那样也犯不着。

渔舟荡过几过险滩,进入植被茂盛的深谷。打鱼匠说,过去(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山上的老虎、豹子,猴子成群结队,现在他们这些常在江上打鱼的人再没有看到过大动物了,连猴子都不多见了,但乌江还是以它的神秘和恐惧被江岸上的人们传说着。

过开阳县的龙水、瓮安县的茅坡坪、长滩等地后,在薄幕开始弥漫江岸峰峦时,我们抵达乌江有名的镇天洞,仍然是在很远的地方就听见了水浪滔天的吼声。接着就看见了架在悬崖两岸的江界河大桥,泛舟江上仰看挂在刀凿斧劈的江界河大桥,一颗心真像迭进了万丈深渊。那彩虹般的大桥在轰隆隆的水声衬托下,雄壮而巍峨。据资料记载,大桥桥长461米,高263米,宽13、4米,是目前世界上单孔跨径为330米的最大桁式伸臂桥梁,它连通川黔、湘黔两条铁路线和310、320国道线。古时文人们把这里称为“浪挟风霆”,估计是与桥下羁傲不驯的乌江陡滩相提并论的。

为什么叫作镇天洞,当地人说法不一。最可信的说法是因为水声震天而得名。的确,有一二百米长的河床上乱石林立,浩荡的江水犹如脱僵的野马在乱石堆中失蹄乱飞。这是乌江上有名的断航滩,从古至今,官治、民治都无数次,但仍就未能疏通,可想这个地方的滩险是多么的恐怖。建国初期,长江上游水利工程局查勘队在这里登高测量时,一人掉进峡谷丧生;之后,成都水电院查勘队到此测量的测船被打烂。镇天洞,乌江上的一个障碍,但又是乌江上的一个奇观!

还隔镇天洞很远,老刘就把木舟靠到了岸边,那地方确实很危险,小舟一旦刹不住卷下滩去那是不敢想像的。

我辞别刘云华独自从灌木丛中爬到半山腰,低头下看乌江撞击镇天洞的情景,我的心一阵紧缩,就像要从高空坠入深渊的感觉。我不敢多看,眼睛晕。

当爬到江界河大桥桥脚时,突然听见桥上有人大声高喊:你是那个走乌江的记者吗?我累得气喘吁吁,只隐隐约约听到记者二字,一时没有反应。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人生地疏的地方会有人注意我,当我离桥墩更近时,才感到那个声音是对着我来的。我抬头望上去,看见桥头走着几个人,有一个趴在桥栏上正对着我喊。确认他是在问我时,我才用劲回答他:我是都市报的记者。

原来这四个人是从贵阳来瓮安参加行业会议的,散会后相约来看江界河大桥。喊我的那位叫詹跃华,是贵阳市商贸系统的领导,他说在贵阳天天看我从乌江上发回的报道,很佩服我的精神和毅力。说得我感动不已。真的是很感动,因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和天快黑的时候有人对你很热情很关心,能不感动,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他们要我和他们每人在江界河桥上照相留念,最后大家再合影。我一一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我仿佛明星一样被他们邀来拉去,虽然感到难受,但心里却是温暖的。因为他们要把我带到瓮安县城让我好好吃一顿饱饭。

恭敬不如从命。

坐着他们的车奔驰40多公里赶到瓮安县城时,已是晚上8点过钟,他们把我带到一家有名的火锅店美美地吃了一顿牛肉火锅,并且还喝了几杯烧酒,很是有几分舒服。之后他们让我一起去住宾馆,我谢绝了。与老詹他们告别后,心里本来是很暖和的,没想到,县里的那个招待所把我的心给凉透了,那么差的条件,硬是宰了我70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