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独走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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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误入歧途

从石板井经王家坝、花地、煤洞坡,可谓是翻过一山又一山,过了一坡又一坡。中午12点过钟到了叫索桥的地方。虽然时令已经临近冬天,但天高云淡,阳光暖和,走起路来甚至还有些热乎乎的。路过叫田坝的村寨时,由于早上没有吃东西,加上走了4个多小时的路,实在是饥肠碌碌了。很想停下来找点东西吃,但路过了几户人家都没有上前询问。走了这么久的路,积累了一些经验,感觉什么样的人会施舍东西,什么样的人问了是白问。造成这样的情况一方面是有的家庭的确困难;另一方面因为缺少见识,见了生人担心惹来麻烦,干脆不理为好。这些年来,不少朴实的农民遭到江湖骗子走村窜寨的欺诈,心肠也就变得硬了,不像过去见人就帮。

就快走出这个叫田坝的小村寨了,我有些失望。这时我正在过一户人家,见大门口站着一个女子,高挑而不乏几分优雅,看其穿着不太像是农村人。我不但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抬头问她:大姐(农村不兴叫小姐),能讨口水喝吗?她没有犹豫,说有水有水。然后从屋里端出一缸热水递给我,我骨碌骨碌就喝干了。大约她没有见过这样喝水的人,感到有些奇怪,就多了一句话:你是做什么的,来推销产品不是?当她得知我是记者后,又好奇地问了我一些问题。我一一作了回答。她大概见我满脸是汗,便关心地叫我放下背包休息一会。其实休息倒是对我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想找点东西进口。她这一说正中我下怀,于是顺口就放下了背上勒得我肩膀发酸的包。他迅速从屋里给我端来一条板凳,并叫我在她家吃完中午饭再走。我既不说我没吃饭,也不说我吃了,我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于是坐凳子上和她攀谈起来。

女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丁菊。早些年去江苏闯荡,然后留在了一所小学当了老师,并在那里结婚生子,好多年没有回家乡了,这次是专门请了长假来看望父母亲的。

我和丁菊聊了不到半小时,路上走来了10来个扛着农具的男女老少,原来她家父母在请人种荞子。

我们又聊了一会,屋里已经安好桌子,摆好了碗筷,丁菊很热情地请我进里屋,要我和大家一起吃饭。

没有客气,就与一桌年纪较大的大爷大叔坐在一起。他们给我斟了半碗烧酒,我也没有推辞。虽然我有胃病,但经过走路却似乎有所好转,也就不太注意。由于太过疲乏,所以每到一地,只要主人有酒可喝我都没有拒绝。我不知道别的好酒的男人对酒的感觉,但我的体会是,肚子越饿越想酒喝。自然,大爷们要我喝酒,除了不愿拒绝他们的热情,我的身体也很喜欢这玩意儿。

喝了半碗酒就来了精神,于是便和大爷们海扯神聊起来。他们有的知道记者大概是干吗的,有的压根不明白记者干的活儿,只知道我是从贵阳来的客人,说我难得来他们这个地方,所以要我多喝几杯。丁菊的父亲是个有见识的长者,大爷们说他曾是村里的干部,对人对事都是个得体的人。因此当他要和我喝一杯时,我自然不好推辞。喝下这个长者给我倒的半碗酒,我坚决放下了酒碗。我意识到再喝就只能住在这个地方不走了。大爷们见我实在不肯喝,就叫站着吃饭的妇女们给我舀饭,他们继续说话喝酒。虽然喝了不少酒,但饭却没有少吃。可能是能量消耗太大的原因吧。

等大家吃完饭,我才有礼貌地起身告辞。丁菊的父亲丁贵华非要送我一程不可。他说,他很熟悉往下的路线,带我翻过前面那座大山,再给我指一下路,到华硐(地名)就不会走错路了。不过,我后来还是走错了路,并且还差点露宿江边。

走时,我给丁菊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叫她回江苏时到贵阳来玩。当时对人家的热情真是很感激,总觉得有机会一定要谢谢人家。我想,他的父母一般难得到贵阳,而丁菊只要回到江苏,贵阳是必经之路,无论坐飞机还是火车。后来我走完乌江回到贵阳不到一个月,丁菊到贵阳玩时果然给我打了电话。那天下午,我请她和她一起来的朋友吃了一顿饭。没有老婆,家其实就是一个人,自然不方便邀请到寒舍来玩耍。吃完饭也就打发人家走了。我想,她不会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后来的一件小事肯定让人家想不通了。这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好像是春节刚过不久,丁菊第二次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在火车站,要回江苏,实在买不到火车票,已经在火车站滞留了两天。说我是记者,能不能想办法帮她买张车票。当时我很尴尬,人家是满怀信心冲我来的,可我实在是无能给她买到火车票。我只好说了句善意的谎话,说我不在贵阳,没有办法帮她。我没有帮上人家,所以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有人说,记者不仅是社会良知的代言人,更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交际广,关系多,好多事都能办到。而我恰恰相反,除了心善,别的事、尤其是人际关系的事我是一窍不通。因此,在报社我是个“混”得很差的人。不过,好在我觉得自己作为记者,是无愧于这个职业的。因为在业务方面我并不逊色于别的同事。这样说,我肯定要遭到同行背后耻笑,或者谩骂。但人在某些方面的确总是弱智的,我懂得关系学原理,可却是关系操作的低能儿。我相信大家会同意我的看法。

且说丁贵华带我向山崖走去。

连绵的崇山峻岭望不到边,滔滔江水像一条蓝色的飘带蜿蜒而去。站在高山顶上俯视江流,万千思绪无始无终。

丁贵华虽然60多岁了,但身体十分硬朗,他带我翻过了一座大山后,还是不放心,又把我送到另一个山腰上,直到能看到对面的山梁,才停下来给我指引前去的草径。老人家看着我从山弯翻到对面的山梁,一直到他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他才返回。我按他说的路线翻越了一个大山,可另一座山峰又出现在了眼前。现在只能凭感觉前进了。在大山的腰间出现了三条岔路,我犹豫了一下,便朝中间的那条走去。我想,中间这条小径肯定是通向下一站我要投宿的路径。我从容地走在草丛和灌木深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晒得人背上发烫。我佝偻着上身钻进那条被灌木遮蔽的小路,头上突然哗啦一声,紧接着一条黑悚悚的蛇落了下来,险些掉在了脑壳上。我本能地退了一步,此时这个吓人的家伙已经滚到了岩坎下面去了。镇了镇神继续朝前走,不料又一条蛇从眼前哗地射下来,吓得我快不敢往前拱了。可是进退都面临这种恐惧,只能往前走。没有别的选择。(走完乌江之后,我突然有一种感悟:幸亏在夏天的徒步乌江报告没有得到及时批准,拖到了秋冬之际,不然在许多地方都难逃被蛇伤害。阴差阳错,真是谢天谢地)。

当走到大山的下半段时,我发现路径走的不对。再往下走,就到了峡谷深处的江岸,无疑是没路可行。按丁贵华强调的,只能在山的这面走,千万不能过河,况且也过不了河。我意识到已经走错了。只能返回到原来的三岔路口,重新认路。我很沮丧地走着回头路,我也害怕走那一段灌木丛,担心再次撞上恐怖的“太上老君”。就这样胆颤心惊地往回走去。谁知一抬头,迎面走来一个人,吓了我一跳。这深山野外怎么回有人呢?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定眼再看时,这个中年男子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确确实实是个人不假。这人个子不矮,可能有一米七左右,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半层新的中山装,摇摇摆摆走到我面前时也吓了一跳。估计这山中少有人进出,他也奇怪怎么会走出一个人来。他站在离我两尺远的地方,上半身像圆规似摇摇晃晃。我勇敢地问他,顺着乌江朝下游怎么走才方便。他不加思索地对我说:跟我走就是了。我没有多想,以为遇到了一个好向导。于是跟在他后面又再次返回原路。这时我才嗅到他身上的酒气。难怪他站立不稳,像鸭子似的晃悠。原来他喝酒晕了。

我问他是哪里的,要去哪里?他说是河对面(黔西县)那个村的,姓李。来这面山上吃一个亲戚家的喜酒。他语无伦次地既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跟着他下到峡谷的底部,由于路径陡峭,我摔倒了好几次。夸张点说,连滚带爬了半个多小时才下到河边。起眼一看,傻眼了,那么急那么宽的江水怎么过去啊!他见我有些着急,对我说道:小伙子,运气不好,船老板回家铧土了。这时我才看到河对岸有一支小木舟泊在回水处,坡上有个姑娘的身影,我以为是船家就扯起嗓子叫过来渡人。可是不见那边的姑娘有反映。老李幸福地躺在了河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他见我喊个不停,好像有点不耐烦,说:不要喊了,那是个哑巴,是船老板的姑娘,看船的,喊也没有用。我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问他船工什么时候才来推船。他说,铧完土就来了。我不敢生气,轻言细语地说:刚才你不是说,马上就可以过河吗?

“是啊,你可以过去啊,又没有哪个阻拦你。”

我不敢再责怪了。就索性坐在石头上看滚滚碧绿的乌江流呀流。我想爬上坡去返回原路走,可我内心非常抵触。一是太累,再说根本不愿走回头路,那怕绕路都可以。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不知道别的徒步的人有什么感受,而我是一步回头路都不愿走,当然了,不想走也走了不少。有的回头路不走就无路可走。其实人生的路又未尝不是这样。

深深的峡谷除了轰轰的江水声外,可谓万籁俱寂,于是想起“山中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空旷和悲凉来。但面对大自然的阴森,由于一路走来的经历,已经可以使我处之态然了。此时我倒是同情起对面那个说不出话的哑巴姑娘来。因为我看不见她的面容,远远地感到她的身材娇好,脸庞圆润。虽然说不出话,但我觉得她很美丽,很坚强。在这个成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的峡谷里,她与大自然似乎融为了一体,守护着父亲交给她(其实根本不需)看管的小船儿,在她看来就像坚守着一种神圣使命。当然了,她是否孤独、是否害怕,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敢肯定,这是她父母对她的不公正。我想,她不可能是个独生女,为何叫她到峡谷来给父亲作伴而不叫健康的子女?不就是因为她是个哑巴吗!真让人匪夷所思。而她似乎在河岸看清了我是个外地人,也明白我的心情,所以时不时向我挥挥手,表示友好或歉意。可她没有办法,她不会推船,老李先前就告诉了我。

坐在石头上,听着轰隆轰隆的河水声,我的思绪一会跑得很远,一会又跑了回来。就这么瞎想着、无奈着。当我开始憎恨起老李时,老李却若无其事,已经在石头上打起了鼾声,而且是那样的有节奏,大有要与江水声比比高低的架势。我哭笑不得。

没办法,只好铁了心死等船工到来。并且我也作好了在江边过夜的准备。

老李终于睡醒了,醒来后酒意全无。这时已是下午5点过钟了,他也好像等不起了,开始有些不安。然后站起身对着河岸大叫“渡船罗——渡船罗——”可是同样没有人理他,只见对面的那个姑娘朝我们挥了挥手,气氛又回到原来的样子。老李不知是提醒我还是提醒他自己,朝我说了一句:小伙子,今晚上就住这里罗!我没有理他。看着逐渐涨起来的江水,心里升起了几分寒意。

已经是傍晚6点过钟了,仍不见船工下山的影子。峡谷里很快黑了下来,渐渐看不清对岸的草木。突然老李说了一声:上山去找住宿罗!随着话音,老李钻进了灌木丛。我急忙追上,跟在他屁股后拉着草木向上攀爬。钻了几十米,上到有人踩出的小路。老李爬得很快,我喘着粗气拼力跟着他。我很想请他帮我背一会儿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李越爬越快,大有要把我甩在峡谷里的趋势。我不敢掉在半坡中,因为不熟悉环境,担心发生意外。当爬到山顶时我已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整个身体都快瘫倒了。从谷底到谷顶爬了1个多小时,虽然可以喘口气了,但夜色也已笼罩了整个大地,5米外就看不清人了,只见远处的山凹里闪着灯光。

老李一句话不说,在前面走得飞快,我叫他慢一点,可他压根没回话。我跌跌撞撞与老李拉开了距离。就在快要接近一户农户时,老李一眨眼不在了,我喊了几声不见他答应,这时我才明白老李是有意躲我的!走完乌江,这件事一直让我记忆犹新。不过我一直不明白老李为什么要带我到江边,他明明知道坐船的机率很小,可他却不肯告诉我。而且到了江边过不了河时,也不说山崖有条陡峭的小径直接通到顶端,硬是等到天黑了才暴露这条捷径;最后还干脆把我甩了。他心里当时怎么想,我一点都猜不准!

我骂了一句老李,很失望地朝着亮灯的方向摸去。

问了一家房子很敞的主人,主人说房子太窄,没有住的地方。又朝前走了几十米,见路边的一幢房子灯火通明,上前询问住宿再遭拒绝。我只好问村长和村支书家住什么地方,一个窜门的村民正走在路边,他说了一通到村长家的路如何弯来拐去,还得走半把个小时。我叫他带一下路,他说他还有事要忙。我说给你五块钱带一下路怎么样,他一听说给他五块钱二话没说就接过我背上的包。他说他在贵阳背背篼(相当于重庆的棒棒军),才回家不几天。也难怪很有经济头脑。他走在前面,我只能凭感觉高一步低一步跟着他。大约10多分钟后,我们接近了村长家住的地方。突然我上重下轻,脚下一虚半个身子掉到了坎下。谁知刚挣扎着站起来朝前走不到两步,迎面撞上走来的两个人,前面那个叼着根烟斗,被我脸部撞上,烟斗撞飞了,我的脸也被烫了一下,隐隐灼痛。可我还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是人家撞了我,我却不知为什么要这样说。这一说倒不要紧,要命的是那两个人一听我是外地的,马上变了口,非要我给他找到烟斗不可。我就老老实实弯下腰去在地上一阵乱摸,然而照着手电筒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着。两个人不依不饶,找不到就叫我赔钱。我一听,大有想敲诈我一把的意思。我想这个地方还是贵阳的地盘,难道就不兴讲理了!我放大了声音对着那个蛮横的人说,是你撞了我嘛,你的烟头把我的脸都烫伤了,你还说是我撞了你,我们去你们村长那里说理去……

那两人见我口气硬了起来,气势弱了下去。为我带路的这个村民乘机一边数落那两个同村人,一边拉我赶快走人,不理他们,我这才摆脱了纠缠。

来到村长家,村长家两口子正在忙着烘烤烟叶,开始并不怎么欢迎我的到来,不冷不热。我只好说我是记者,考察乌江的,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了,希望能给煮碗饭吃。村长的妻子听说我没吃饭,就给端了一缸热水来,叫我先喝口水解解渴,她这就去帮我弄吃的。村长见妻子有了行动,放下了手里的活走过来说道:报社记者,能不能看看证件。我把记者证拿给他看后,又拿出那张盖有几个部门公章的证明信给他看,然后我们很愉快地攀谈起来。村长叫杨大兴,很年轻,40多岁,在贵阳干了很多年的包工头,觉得还是应该回到家乡发展。于是放弃了在城里赚钱的机会回到了清镇暗流的华硐村当选了村长(法定称呼为村委会主任)。可说是一个有文化有见识的村干部。他的行为不但影响了大多数村民,自己也通过种植经济作物富了起来,修了两间很漂亮的平房。

不多久,他的妻子就把饭菜端到了桌上,叫我坐到桌边吃饭。杨大兴进屋去提了一个塑料桶出来,他说村里人都用这种桶装白酒,要喝就提出来倒上,很方便。他倒满了一碗酒,叫我随便喝两口解解乏。还说,酒虽然误人,但又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哄托气氛,还对人有舒筋活血的功效。这我自然明白。而我主要还是太累了,自然升起了喝酒的欲望。我没有推辞,倒了半碗酒边吃饭边喝起来。一会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杨大兴的兄弟,要陪我喝两杯。我放开喉咙又喝了几大口,感觉差不多了,才坚决放下酒碗。吃完饭,我照旧想到那件必做的事:烧水烫脚。

烫了脚,杨大兴的妻子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我休息的地方是在新房子里而不是那幢灰暗的旧木屋,这固然是我希望的。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这间新房里堆了半壁烘烤过的烟叶,睡下后气味熏得我很难受,但我又不好说出来。人家让我住下来就已经对得起我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说环境不适呢!没有选择,我只能忍受。到了深夜,杨大兴烘烤完当晚的烟叶后来休息时,我没有睡着,但我却装着睡着了。事实上几次睡着后都被呛醒了。

到了后半夜,杨大兴睡得很香,而我呛得实在受不了,只好起来打开窗户。屋里总算是挤进了一丝清新的空气,这样才迷迷瞪瞪挨到天亮。起来后,杨的妻子给我煮了几个荷包蛋作早餐。我很感激,边吃边想,这就是朴实善良的典型农村女人,尽管文化不多,但你总能被她的心肠所牵动。他们生养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很聪明、乖巧,我走的时候他们也正好去上学,对我招招手说,叔叔,再见。

还能再见吗?我希望能再见。

离开村子,杨村长一定要带我到江边的崖顶,他说,到了那里再告诉我下面的路怎么走。到了崖顶我才发现这是昨晚我和老李从峡谷爬上来的地方。杨村长叫我顺着山岩的小路走过去。当我走到很深的灌木丛时,回头一看,杨村长却不声不响来到了我背后,吓了我一跳。他说,还是担心我走错路,走到谷底走不出来,带我走过这座山崖才放心。我很感激,但我没有说任何话。

穿过这座大山峰,杨村长不得不与我分手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别过杨大兴村长,我独自向青冈坝进发。又翻过两座大山后走进了那片松林里。松林的下段是灌木林,延伸至峡谷深处。我估摸着朝松林里的那条小路下行,越走越觉得深不可测。继续往下走又怕错了,回头更难。四下里一看,好想有个人走来,告诉我道路该怎么走。但山深不见人,只闻鸟语声。我在丛林深处高叫着,希望有人听见我的呼叫跑来为我引路。可是无论我怎么大叫都无济于事。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往回走。这一急,把肚皮里的东西都急出来了。我索性放下包袱,找了一墩石头蹲了半天。解决了这不该来的东西,我继续往上爬。终于爬到半坡,全身完全湿透,里面的衣服和皮肤贴得很紧,下身的裤子裹得两腿都快迈不开了。体力已经差不多耗尽了,但是还不能瘫在地上停滞不前。

我呼了一口气,抬头朝山上观看,看到坡上有幢木屋,然后拼力走到房前询问路径。门边的人告诉我,必须下到谷底过河才能走到索风营的方向,直接从这面山上走是无路可走的,悬崖绝壁,鸟都害怕。这时已是中午12点过了,肚子空空,饥饿袭来,好想找口饭吃,话未出口,人家说他们早已吃过午饭,家里没有方便的东西可做给我吃。我只好要了一瓢凉水喝。

告别这户人家,我就大胆朝灌木深处走去。大约走了半过多小时才走到谷底。好阴森的峡谷,只见江水滚滚而去,阴森森的,头发都一根根立了起来。对岸泊着一支小小的木舟,多少给幽深的峡谷增加了一丝生气。我看见岩底下有个人,就大声叫喊,快过来把我渡过去。船家听见喊声,很快把小船划了过来。船家叫卞元忠,在这个地方渡了几年的船儿。他说,渡一个人1块钱,一个月也就100把块的收入,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方便两边山上的人家来往。我问老卞,能不能往下水渡我一程,他说顶多能划公把里路,再下去水流太急就回不来了。我说能划多远划多远。老卞接受了我的请求,收下我给他的报酬就顺着水浪向下划去。老卞边划船儿边告诉我一个惊险的故事。他说20多年前就在这段河上,一只拉柴的小船负重下划时沉入水下,一个不识水性的女子被江水打出很远才被他从水里救起来。他说的很轻松,我却听得很害怕。在这幽谷里,我想初来乍到的人没有一个不会心里紧张。

也就是10来分钟时间,老卞就把船儿靠到岸边了,他说只能划到这里了,叫我从山岩的石窝窝上爬上去,爬上去就有路可走了。下船站在乱石堆中一看,见对面山缝里流来一条河,河水污浊,染黑了半面清澈的主流。老卞说那条黑黑的河是从红枫湖流下来的,那里有个电站,混水就是电站搞出来的。

告别老卞,我小心翼翼爬过险要的悬崖,走过一脉山梁,来到黔西县素朴镇的江河村。我在取了个女人名字的李红美家吃了大碗面条解决了温饱。老李是个很有意思的农民,40多岁才结婚,可热被窝没睡多久老婆就不知所踪,这让老李百思不得其解。我没有时间细问老李的具体原因,再说有些话也不好询问,但我明显感到老李是一个与普通农民思想不同而阳刚气不足的真实农民。我不知道这和他晚婚及后来的老婆失踪有无关系。我希望老李(如果能)看到这段文字后不要生气,因为他热情的那碗面条一直让我记忆犹新,在我走过乌江的那段历程里打上了一个记号。我之所以能记住老李,还因为他头上有一个79岁的老母亲,虽然身体还较硬朗,还能推磨,但始终是需要照顾的老人了。作为一个50多岁的男人照顾一个耄耋的老人是多么的难啊。

离开老李家时大约是下午2点左右。我想赶到索风营电站住宿,所以时间抓得很紧。我以最快的速度顺河向下一个村寨——卞家寨前进。到了卞家寨一问才得知,走正路前去索风营得翻两座大山,搞不好天黑都到不了那个地方;如果从山崖上摸,一是太危险,二是地形复杂,一旦迷路很难走出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从山崖上摸过去,我有过在农村爬坡下坎的生活经历,相信自己能战胜一切障碍。因为这是一条捷径,可以节约很多时间,我的决心是晚上一定要到达索风营。

我开始在一块块小土丘上攀爬,翻过一层层土丘便进入长满乱草的山崖。我抓着乱草一把接一把往上登,快登到顶端时,我不知该从那个方向攀爬了。看着对面的山崖,我有些信心不足。但已经不可能退回去了,退回去损失更大。不能退就必须进。息了一会,蓄积力量抓着乱草继续攀登。这时我发现了数百米高的悬崖下的乌江,深深的望下去,就像一条安静的小溪,碧绿而幽深。我想象着要是跌下深渊会是什么感觉。这样想着就再不敢往下看了。回头继续向上钻,可能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天啦,我以为爬到顶就云开雾散、有路可走了,没想到眼前仍就是荒草萋萋,无路可寻。

环顾四周,山峰连绵起伏,视野所及不见村寨和路人,突然有一种被遗弃的悲伤袭上心头。怎么办,时间不早了,也不知到索风营到底还有多远。心里要有多焦急就有多焦急。眼前是三面悬崖,退是退不回去了,想到爬上来的路就很后怕,现在已经筋疲力尽,力不从心,再爬那样的崖不滚下去山去才怪。说老实话,我都快绝望了。当时就像一匹受伤的孤狼,不顾一切地左冲右突……

倏然眼睛一亮,我发现右面的灌木丛中有被人踩过的痕迹,顺着痕迹一直朝山岩上钻,终于看到了一条不是人常走的小径通向岩脚。我想这大低是当地农民上山砍柴时留下的路痕,虽然崎岖,但可以通过它走出绝境。我一脚踏上小径,哗,我像遇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顿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叫道:有路了!便哭了起来,既而放声大哭,边哭边走了100多米才停下来。我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哭声,一个大男人的哭声,声音是那样的难听,但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无所顾忌地叫唤那般真实。

这是我徒步乌江唯一的哭。我想这是由于当时极度紧张的结果,之后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迹象。

我慢慢走到山脚,之后顺着一条小路来到山湾里的人家。这个地方叫船山,还是黔西县的地盘。村民夏维宣让我喝饱了水后对我说,我迷路的那座山叫船山,这里的地名就是根据大山取的。去年有个外地女子被山那面卞家大寨的人拐到寨上强做老婆,这女子死活不从就被关了起来。女子很聪明,只好装着顺从的样子。一天晚上,乘人不备逃出了村寨。很快就被发现,全寨人灯笼火把追截。女子被迫往没人来寻找的船山上爬,结果摸到船山上迷了路,第二天才从这面山上悄悄摸下山逃回了家。可以说船山既苦了她也救了她。船山是很少有人敢上去的,当时追寻的人根本不会想到女子有那么大的胆量上船山。

夏维宣还说,这个地方环境太恶劣,出门就是山,不仅没有水田,连旱地也种不出多少粮食,这里的12户人家都想搬离这个地方,但没有门路。索风营电站修好后,水淹不上来,他们也不在搬迁之列,他希望我这个当记者的帮助他们在上头说说话,让他们搬到别的地方去生存。我问他们的孩子在哪里读书,他说要到七八公里的素朴去上学,路途遥远,尤其要过一匹悬崖很危险,所以大人都不放心孩子去上学。小寨上只有两个孩子在那里读书,都十二三岁了。

我们交谈了一会,天色不早了,我起身告辞。正好夏要到索风营的工地要打工的报酬,我不用担心走错路了。我们过那匹山崖时,有很长的距离是抓着灌木爬过去的,悬崖下是幽幽的江流,一旦落下去结果可想而知。夏说,他的孩子和另一个孩子每天都得结伴从这崖上过两次。

真不容易,我暗暗为这些山里孩子求学路上的危险捏了把汗。

我来到索风营电站工程处,办公室的人见我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还以为我是推销什么产品的,一连几个叫我出去出去。我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是记者,徒步考察乌江的记者,只想了解一下索风营电站的一些基本情况。一个年轻人听说是记者,睁大了眼睛,又用鼻子嗅了嗅,马上挥起右手作散发臭气状。我知道身上的汗臭太浓烈,连自己都闻着难受。这个年轻人怀疑我的身份,说:记者?有证件吗?我把记者证给他看了,为了进一步说明我的行动的真实性,我又拿出几个单位出的证明给他们看。他们认真看完后才无可奈何地说,有什么采访的快一点吧,我们马上就下班了。

索风营电站地处黔西县与修文县交界,也是国家“西电东送”工程项目之一。2002年7月正式宣布全面开工,计划2005年第一台机组发电。电站大坝计划高度为121、8米,坝顶长为178米,库水后将淹没1500多亩耕地,涉及搬迁人口1300余人。工程概算总投资计划30多亿元。事实上这一切对我本人来说并不感兴趣,国家投资那么多钱总有人要对它感兴趣负责任,管那么多干吗。而我的职业必须让我这样做,即使人家不欢迎也要硬着头皮知道这些。没办法。

离开电站时天空撒下了一层黑纱,傍晚已经降临。

我穿过铁索桥,走进长长的涵洞,这里是修文地界。过完涵洞,工地上的轰鸣声慢慢退去,重新回到宁静中的山野。那条山路来往的人不少,我问了一下路,说到景区六广河只需半小时就能到达。

我决定赶到六广河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