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第二十九代赞普名赤聂松赞,《新唐书·吐蕃传》作“揭利失若”,即为赤聂之音译,其时有大臣贝囊谢拉赞和噶尔赤真等。第三十代赞普名仲念德如,《新唐书·吐蕃传》作“勃弄若”。第三十一代赞普达布宁塞,《新唐书·吐蕃传》作“讵素若”。这三代赞普大约处于公元五世纪末到六世纪期间,蕃部落正开始步入强盛之路。
一、蕃部势力的发展
仲念德如赞普曾娶塔波之美女琛萨鲁杰为妃,东部三小邦之一的塔波与悉勃野氏有了联姻,悉勃野氏的影响力在不断提高。《贤者喜宴》、《王统世系明鉴》等记述有琛萨鲁杰吃鱼的一则故事。琛萨鲁杰原为美女,但到了蕃部后,不久变丑,赞普询问缘由,王妃说是因未吃到家乡的一种食物所致。赞普遂命人取来此种食物,王妃因食用而又恢复原貌。赞普产生好奇心,打开储存此种食物的柜子以探究竟,一看原来全是油烹之鱼,赞普顿感恶心,心情郁闷,不幸患病,后来赞普、王妃和一位大臣被活埋在墓中,坟墓亦称为圆形活墓。这则故事反映了当时蕃部和塔波之间的生活习俗差异,蕃部忌食鱼,恐与其苯教信仰有关。地低下和水中的神灵,苯教统称为鲁(又译为龙,鲁、龙音近,而且有共同的内涵),并将蛇、蛙、鱼等动物划归为鲁系统的生灵,不能随意伤害。苯教认为,如果得罪地神即鲁神,就有可能得麻风病。仲念德如、琛萨鲁杰活着进入坟墓,恐是因得了麻风病之类的传染病而采取了一种隔离措施。
仲念德如之子达布宁塞生下就是位盲人,后按其父的遗嘱,请来一位吐谷浑的医生,治好了眼疾(《布顿佛教史》、《五部遗教》认为因供奉“宁保桑哇”,使眼睛复明雪。当他双目复明时,首先看见达日山(虎山)上奔跑的盘羊,《贤者喜宴》等说因此称他为达日宁塞(敦煌文书中称“达布宁塞”,并无“看见虎山上的盘羊”之意)。吐谷浑医生给吐蕃赞普治病一事,也说明地处高原中南部的吐蕃与高原东部的吐谷浑之间有交往,而且此时吐蕃与周边政权之间的关系也日渐密切。
《贤者喜宴》还载达布宁塞时期对外发动兼并战争,并曾征服过一些地区。如云:“征服了三分之二的小邦,本巴王(雪、吐谷浑、东格王、森波王及象雄王等均被征服。尼洋、贝、宣等氏族也被纳为属民。”
其中本巴王、东格王所指不详,森波王指拉萨河流域的森波(又称为“埃布”小邦,见前文)的统治者,达布宁塞时吐蕃与其有联姻关系,但并没有被吐蕃征服,而当时象雄、吐谷浑等与吐蕃并存,此时亦无征服之事。尼洋疑指东部小邦尼洋波,贝、宣等氏族(《汉藏史集》则言南日伦赞时征服了这些地区)的具体地理位置不详。《贤者喜宴》的这段记述虽不准确,但达布宁塞时期吐蕃开始不断对外扩张,的确是事实。为占有土地,扩充财源,满足各种欲望,各部落间时常发生战争。一些小部落被大部落吞并,弱肉强食的现象时有发生,残酷的兼并战争越来越激烈,高原的历史正在进入一个刀光剑影的时代。
二、森波内讧
当达布宁塞致力于扩充蕃部的势力时,位于拉萨河流域的森波政局也正发生急剧的变化。森波分为两大块,分别由森波王达甲吾和森波王赤邦松统治。其中达甲吾昏庸无能,不辨是非,但却陶醉在颠倒黑白的我行我素中,不知末日之即将来临。敦煌吐蕃文献P.T.1287号卷子中,以生动的语言刻画出达甲吾的昏君形象,汉译文亦得原文之神韵。内云:就森波杰达甲吾而言:任何事均偏听轻信,颠倒为之,以罪恶为善,以善为罪恶;对明睿忠忱善持政事,沉着端方之士,不听不纳;对奸狡之辈、谄媚甘夸浮艳之词则分外听从。此人形同儿戏。明睿忠贞耿介、英勇、热忱之士,每受敌视,均远离左右,且被处以不当之刑罚,既惨且烈,所作所为毫无必要,且数见而不鲜。尤有甚者,森波杰达甲吾背离风俗,改变国政恣意妄为,一切恶政,有人见而劝谏,乃获惨烈非刑。如此无人再敢劝谏矣!王昏昏于上,臣仆则惴惴于下;王狂悖于上,臣仆则逃逸于下矣!
达甲吾性格残忍,喜欢胡作非为,且眼光狭窄,境内属民已怨声四起,危机就在眼前,他却浑然不觉。较为明智的大臣念几松出面劝谏达甲吾,说国政不成体统,濒临毁灭,但暴君的耳朵听不进良言,达甲吾不仅没有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驱逐了念几松。念几松心中愤愤不平,遂投奔了森波的另一位王赤地区和属民尽为赤邦松所有。于是赤邦松势力大增,拉萨河流域惟其是尊。赤邦松封赏给念几松大量的土地和属民,并视其为心腹。
可是,好景不长。赤邦松不懂得笼络人心和团结属下,得意于眼前的胜利,傲慢地对待部属,不公正地处理内部纠纷,引起属下娘·曾古、韦·旁多热义策等人的强烈不满。娘·曾古曾歌唱道:
汤汤大河对岸,
雅鲁藏布江对岸,
有一子,人之子,
实乃天神之嗣,
唯真天子方能调遣,
唯好鞍鞯方能驮。
歌中表达了对赤邦松的痛恨和想归顺悉勃野赞普的愿望。
娘·曾古和韦·旁多热义策首先结成盟友,决定共同行动,反抗赤邦松,投奔吐蕃。他们建立秘密组织,扩充盟友,农·桑多日孙、娘·门多日、蔡邦·纳森等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娘氏等暗中潜入青瓦堡寨,把他们的誓词献给达布宁塞赞普。一些人察觉到娘氏等人的活动,曾以歌讽之:“杰士坐骑骏马,白昼藏于猪林,夜晚潜行堡寨,敌人乎?友人乎?”
达布宁塞的一位妹妹曾出嫁给赤邦松,但面对如此的良机,颇有远见的达布宁塞不顾姻亲关系,决定出兵。可惜命运之神却不让他获此荣耀,尚未出兵,达布宁塞一命归天,神圣的使命便落到了达布宁塞的儿子南日伦赞的肩上。
三、南日伦赞征服森波
吐蕃第三十二代赞普为南日伦赞(《汉藏史集》作南日松赞),他在位期间,不断拓展疆域,使吐蕃迅速崛起,成为青藏高原上最有影响力的政权,他堪称是吐蕃王国的真正建立者。
南日伦赞行事稳健,为了完成父王未竟的事业———征服森波,他同娘·曾古等秘密会面,举行盟誓,进一步明确了行动计划。娘·曾古等人在南日伦赞面前信誓旦旦,表达忠心:
从今以后,
坚决背弃森波王,
坚决拥戴悉勃野赞普!
决不背叛悉勃野赞普!
决不有始无终!
决不违背誓约!
决不将外人当自己人!
决不三心二意!
英勇征战,拼命牺牲!
坚决服从伦赞赞普的一切命令!
决不接受任何诱骗!
这段誓词也让我们领略到了吐蕃君臣之间严格的从属关系,赞普拥有绝对的权力,作为臣子只能忠心服从。
之后不久,南日伦赞让母后和弟弟伦果留守后方,自己亲率精兵万人挥戈北上,娘氏等紧密配合。娘·曾古、农·准保在达巴夏如山设哨望,刺探消息,传递情报;韦·旁多热义策、蔡邦·纳森二人在前引路,做蕃军的向导。南日伦赞这次军事行动计划周详,再加里应外合,使赤邦松措手不及,难以抵挡,只好仓皇逃向北方突厥。吐蕃军队一举攻克了宇那城堡,森波政权宣告瓦解。南日伦赞大获全胜,并改其地名为澎域。
征服森波是吐蕃向外发展中迈出的至关重要的一步,其意义十分重大。原属森波王的今拉萨河流域的尼木、堆龙、拉萨等地均为吐蕃所有,吐蕃从此跃居拉萨河流域,处于西藏高原的中心地带。这样整个富饶的藏南谷地为吐蕃所有,这里人烟稠密,地势较为平坦,适宜农业生产,并且农牧兼重,能够自给自足。吐蕃人口增加,经济上又有优势,其他周边的小邦政权很难与之抗衡。
四、琼波·邦色的归顺和米钦出征塔波
在后藏地区,有一名藏蕃之小邦,国王叫玛尔门,琼波·邦色为大臣。藏蕃居民有两万户,是当时后藏地区较为强大的政权。P.T.1287IV载:“琼波·邦色割藏蕃王玛尔门之首级,将藏蕃两万户献予赞普之手。”
南日伦赞并未出兵,而琼波·邦色自愿归顺,显示出了吐蕃的地位蒸蒸日上,南日伦赞的影响力不断地扩大。P.T.1287IV中亦言琼波·邦色还参与了征服赤邦松的结盟活动,则藏蕃的归顺应在征服森波之前。
吐蕃的势力亦因此而进入了后藏地区,位于年楚河流域的娘若小邦等恐怕此时也已被吐蕃征服。琼波·邦色因建奇功,深得南日伦赞的信任,被委以要职。
吐蕃的势力向北、向西扩张的同时,也向东扩张,南日伦赞时期也彻底征服了东部三小邦之一的塔波。据P.T.1287IV号卷稿王尧、陈践译注:《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第132-133页。
子,南日伦赞时,本为吐蕃属部的塔波发动了叛乱,于是召开御前会议,商讨出征塔波一事。一位名不见传的官员僧果米钦者,应声而起,自告奋勇,要求担任出征塔波的统帅。
但遭到了琼波·邦色的反对,说:“尔往昔曾充任此将军之职乎!
若谓聪明俊哲之士有如毛锥,置于皮囊之中,尔出任悉囊纰巴一职,已经多年,吾未闻有人赞尔能胜此任者,尔实不堪当此大任也,尚喋喋不休何也?”
米钦则针锋相对地回答说:“众人未曾称美于不才,信然!往昔吾(有如毛锥)未处于皮囊之中以露锋芒者,亦信然也,设若往昔,吾处于皮囊之中,别说锋刃外露,连锥柄以下早已出露于外矣,遑论锋刃!”
这段记述,与毛遂自荐的故事如出一辙。面对米钦的豪言壮语,及琼波·邦色的冷嘲热讽,南日伦赞慧眼识才,果断地任命米钦为统帅,去征讨塔波。米钦果然不负众望,彻底征服了塔波,人们称颂米钦说:“僧果米钦征塔波森堡塞,以长矛一刺,获得全部牧场。”
《贤者喜宴》载,南日伦赞还征服了佳部,其具体的地理位置不详,有的将佳译为“支那”,不妥。从《贤者喜宴》的记述看,佳是个小城邦国,吐蕃以火功取胜。《弟吴佛教源流》、《红史》、《王统世系明鉴》等史书中还说南日伦赞时征服了突厥,但尚无第一手资料加以佐证,恐怕是指南日伦赞时期吐蕃与突厥之间亦有所接触。《贤者喜宴》说吐蕃此时从北方获得盐,从中原获得历算和医疗术,亦能说明随着版图的扩大,吐蕃与外界的交往也变得频繁起来。
五、吐蕃王国的建立
经过一系列的兼并战争,吐蕃基本上统治了今西藏的大部分地区,包括日喀则地区、山南地区、拉萨地区及那曲地区的部分地方。象雄与吐蕃间有联姻关系,似乎也暗示了象雄对吐蕃亦有某种程度的臣服关系。吐蕃疆域扩大,而统治的人口也随之增加,森波、藏蕃、东部三小邦等小王国的属民成为吐蕃人口的组成部分。吐蕃的兼并打破了小国寡民间的隔阂,各部在经济文化上的联系进一步加强。而管理这样一个广阔地区和众多的属民,需要高度集权的统治方式,那种小邦政权和松散的部落联盟式的统治方式,已显得过时和陈旧。因此,吐蕃王国应时而生。
当南日伦赞助征服森波后,娘氏等曾作歌赞颂,内云:
种族是天神,
伦赞、伦果,
……
真正的人主来役使,
真正的马鞍已备上。
接着卫·旁多热义策等人给南日伦赞上尊号,“政比天高,盔比山坚,可号南日伦赞”。
吐蕃王室自言是天神的后代,称赞普为“神圣赞普”、“天神赞普”。从上引赞歌和给赞普的尊号(南日伦赞,其意即“像天和山一样的赞普”)反映出赞普的神圣性已深入人心,获得社会的认可,奉为真正的“人主”。君权神授,君神为一体,则意味着与神具有同等威力的强大王权宣告产生。吐蕃赞普的社会地位日益提高,再也不是小邦或部落联盟的首领,而是拥有极高权势的国王,赞普一词的内涵更为丰富了。就此而言,南日伦赞称得上是吐蕃王国的创立者。
南日伦赞时期,从零星的史料看,已建立起了一套职官制度。
期间担任过大相职位的有两位:蒙赤多日芒策布和噶尔·赤札孜敏。据P.T.1287Ⅱ号卷子《大相世系表》载,蒙赤多日芒策布曾参与谋划征服藏蕃事宣,并说噶尔·赤札孜敏为人聪睿、稳健,能猜透他人的心事。《贤者喜宴》载南日伦赞时期由卫·囊息(恐与敦煌文书的卫·聂囊是同一人)、蔡邦·那纳桑(即敦煌文书中的蔡邦·纳森)、娘·曾古(敦煌文书作是同一人)、农·盼阿松(疑与敦煌文书中的农·邦松准布是同一人)等人担任大臣职位,这几位原是森波的臣民(有的出身于平民),他们在南日伦赞征服森波时立下了汗马功劳,遂委以重任。此时,吐蕃官员的任用已打破了氏族、部落的界线,凡有功者无论出身平民还是贵族,均得重用。南日伦赞时已有了内外相系统的划分,娘·尚囊曾任赞普的内侍从官,而米钦出征塔波前曾任悉囊纰巴,属于外相系统。南日伦赞还把一些功臣分封在地方上,任地方官员,如让琼波·邦色负责藏蕃事务,让米钦负责塔波事务。
吐蕃的政治中心原在琼结的琼瓦达孜,南日伦赞时将政治中心北迁,在拉萨河流域建赤则本斗王宫。
总之,南日伦赞致力于高原统一大业,在藏族历史上开创出一个新的局面,他是一位杰出的赞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