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吐蕃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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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达磨赞普及吐蕃王国的分裂(1)

达磨是唐代的音译,今又译为达玛。藏文史书又称其为“朗达磨”,“朗”者意指黄牛,据《贤者喜宴》说其生性蠢笨如牛,故被称为朗达磨,因而“朗”是带有侮辱性的绰号。朗达磨此人,在后世藏文的历史著作中往往成为批判和嘲弄的对象。公元838年达磨登上吐蕃赞普的宝座,其尊号为“吾东赞”。

一、达磨灭佛

韦·甲多热等人杀害热巴巾,因热巴巾无子嗣,遂立达磨为赞普。达磨“嗜酒,好畋猎,喜内,且凶悖少恩,政益乱”

淤;“达磨荒淫残虐,国人不附,灾异相继,吐蕃益衰”

于。看来他是位沉湎于酒色的昏庸无耻之徒,他的德行和威望都不值得一提。他端坐于宝座很难说有所作为,首席大臣韦·甲多热等成为权盛一时的人物,他们虽然消除了热巴巾、钵阐布等人,但佛教仍拥有比较强大的力量,必须彻底摧毁佛教僧侣集团,才能稳固他们手中的权力,于是一场政治风暴刮向僧侣队伍,吐蕃史上第二次禁佛运动就此开始。禁佛的经过、内容等,后世藏文史书都有记载,但皆带有作者的主观色彩。

首先政府下令停建、封闭寺院,禁止再修建寺院,大昭寺的释迦牟尼像被埋入沙滩中,每次禁佛,我们都发现这尊佛像总是首当其冲。封闭寺门,用泥抹平,上绘僧人饮酒作乐图。小昭寺和桑耶寺遭到同样的命运。《贤者喜宴》说,小昭寺和桑耶寺曾作为屠宰场,后二寺成了狐穴狼窝(这恐怕是夸张的说法)。看来这次灭佛并未完全捣毁这些著名的寺院,只是寺内的设施受到严重破坏,或者某些佛殿被拆除,寺院已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而对其余的一些寺院,史书中笼统地说被捣毁,但可能也是言过其实。

其次撤销译经场,将佛经烧毁,或投之于水,或埋于地下,吐蕃的佛经翻译、整理工作至此停顿,但仍有大量佛经传到后世。

而打击的主要对象是僧人,吐蕃僧人从受人尊敬的优越地位一落千丈,他们被这场突然降临的恐怖风暴所震慑和袭击,人人处于胆战心惊的境地。天竺、内地的译师、班智达被驱逐出境,吐蕃的高僧玛·仁钦却、娘·定埃增桑布等被杀害,著名大咒师努·桑杰益西传说因示现神变而免遭一死。大部分僧侣被勒令还俗,一些人沦为奴仆,做大臣们上下马用的马凳,一部分人行屠打猎或当兵打仗。《佛教史·大宝藏论》言:“对信仰佛法者,令彼等持弓、箭、鼓、钹前往狩猎。”

这次禁佛运动给佛教以沉重的打击,后世的佛教史家们从他们的信仰出发,说达磨赞普心中被邪魔占据,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把达磨看成是魔鬼。后世民间甚至流传达磨赞普头上长角的故事,也是对达磨的一种丑化。因达磨灭佛,藏文佛教史籍中认为从此吐蕃进入没有佛法之光的“黑暗时代”。事实上达磨自幼生长于崇拜佛教的王室,免不了受到佛教的熏陶,之后又曾建造佛寺,敦煌藏文文书中甚至有为达磨祈愿的文书,因而他的信仰可能更倾向于佛教。但是他是被一部分搞政变的大臣拥上宝座的,使得他不得不同佛教僧侣成为对立面,而进一步地打击和根除僧侣集团势力,对他和他的拥戴者而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灭佛运动所具有的政治内涵,昭然若揭。禁佛受打击最严重的是吐蕃政治中心拉萨及其周围,这些地区是僧侣云集、寺庙林立之地,而多康、多麦、阿里以及边远的敦煌等地,并没有受到禁佛浪潮的冲击,因而禁佛的范围,没有扩展到吐蕃全境。甚至不久,受到破坏的佛教又有所恢复,《贤者喜宴》载一些大臣将埋于地下的佛像重新供奉起来,出现所谓的“具顶髻阿罗汉”,他们着有衣领的僧衣,头留发髻,夏季安居期间,住于寺院护持戒律,安居后又住于家中。

人死后念诵《船若经》,挨户串门作法事的持咒僧人亦有不少。所以虽然没有真正的出家人,戒律的传承断了,但佛教的观念已深深地留在一部分人的心灵。

达磨朝的禁佛,打击了不断膨胀的僧人集团,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平民和政府的负担,但是除打击僧人外,达磨等人并没有实行雷厉风行的改革措施,所以仍无法拯救吐蕃衰亡的命运,一连串的骚动和不安随之而来。恰巧此时,吐蕃又发生自然灾害,《新唐书·吐蕃传》云:“自是国中地震裂,水泉涌,岷山崩,洮水逆流三日,鼠食稼,人饥疫,死者相枕藉。鄯、廓间夜闻鼙鼓声,人相惊。”《贤者喜宴》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并说是因禁佛所致。

二、达磨被弑

面对着厄运,一部分佛教徒并不甘心任人宰割,他们也在暗中预谋,等待时机进行反扑。一位坐关的高僧———拉陇贝吉多杰挺身而出,准备保卫佛教。拉陇贝吉多杰原名达宁桑,生于仲堆贡莫且,曾经率兵守卫吐蕃东部边境,攻掠过汉地,据说有次发现头盔内有咒语,其中一句是“死后堕地狱”,以此悔悟从毗玛拉弥扎出家为僧。到达磨灭佛时期,贝吉多杰已是位修行有所成就的高僧,时他正在叶尔巴扎拉闭关修行。吐蕃社会的动荡不安,使拉陇贝吉多杰不能安心修炼入定,一些佛教徒也鼓励他下山,努·桑杰益西亲自到叶尔巴,要贝吉多杰前去刺杀达磨赞普。

许多史书还说贝吉多杰受到本尊的授记,无论怎样,佛教徒也以牙还牙,组织了一次暗杀活动。公元842年贝吉多杰乔装改扮,暗藏弓箭,怀着满腔愤怒奔向拉萨。拉陇贝吉多杰的脚步声告诉人们吐蕃王国已接近尾声,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当达磨赞普低头看拉萨的唐蕃会盟碑碑文时,贝吉多杰这位曾搏杀于疆场的武将拉开铁弓,射出了铁箭,射中赞普的眉间,箭镞露于后颈,达磨赞普只说了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话:“或应早三年,或应迟三年。”

尔后当场身亡。之后,贝吉多杰逃之夭夭,藏匿于河湟地区。

达磨是最后一位统一的吐蕃王国的君主,贝吉多杰敲响吐蕃王国的丧钟,飞快的铁箭加速了吐蕃王国的败亡,射出了一场更大的动荡和更久的不安宁。

达磨有二子:一是小王后所生的遗腹子,因怕别人暗害,点灯守护,故名为沃松(意为光护),另一个是正妃那囊氏抱养的孩子。《新唐书·吐蕃传》则说氏兄尚延力之子,即认为正妃是属于氏家族的。因大妃权势极大,其他人不敢提出异议,人们称这个孩子为永丹(意为母亲坚持认定的),汉文史书称“乞离胡”。达磨死后,年仅三岁的永丹即位,由太后摄政,吐蕃王国的大权又一次落入外戚手中,数十位老臣无权参与朝政。说明随着达磨赞普身亡,吐蕃王国再次陷入激烈的争权夺利之中,重新分配权力的过程,总是惊心动魄的,表面上看外戚(氏家族,按藏文史书应是那囊氏,待考)占了上风。吐蕃的大相结都那(即韦·甲多热)忠于悉勃野家族,见永丹不肯下拜,并反对立其为王,他在朝堂上说:“赞普宗族甚多,而立氏子,国人谁服其令,鬼神谁飨其礼!国必亡矣;此年灾异之多,乃为此也。

老夫无权,不得正其乱,以报先赞普之德,有死而已!”

韦·甲多热成了斗争的失败者,史载他,拔刀嫠面,恸哭而出,被氏集团所害,并株连整个家族。

吐蕃王朝人心涣散,一部分不满永丹的大臣,支持沃松,他们希望沃松继承王位,终于分裂两派,即永丹系和沃松系。双方为争夺赞普的宝座各不相让,永丹占着吐蕃的都城,而沃松一派占据山南地区东部,与永丹对立,双方互不相容,你争我斗,史称“长系幼系之争”。长系和幼系间的战争长达几十年,这场混战中,统一的吐蕃王国不复存在。

从贝吉多杰射出一箭后,起了连锁反应,事变接二连三。吐蕃除了自然灾害外,并未受到任何外界的强有力的打击。问题是王国的心脏腐烂,失去最高的君主,群龙无首,内部的纷争摧毁了一切制度,社会秩序混乱,动荡不安。

三、论恐热和尚婢婢之间的混战

吐蕃政治中心的风云突变,不久也传到边疆地区,一部分将领凭借手中的军权开始蠢蠢欲动。其中最活跃的要数洛门川(渭州陇西县东南)讨击使论恐热,其本姓末(与苏毗王室同姓,可能他也是苏毗王室后裔),又名农力,是位性情残暴而有智谋的人物,他在吐蕃东面导演了一幕幕悲剧。当他得知吐蕃国内的信息后,便召集他的部属,痛斥奸臣当道,认为自己应举义兵以赴国难,指出他所行乃正义之事,故“天道助顺,功无不成”。在他的游说下,很快组建起一万人的军队,并同吐蕃的青海节度使建立同盟关系,决定共同举兵,论恐热迫不及待地自称“国相”,他想乘机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论恐热率兵到渭州,遇到屯兵薄寒山的吐蕃宰相尚思罗,尚思罗很有可能是永丹一系派出来对付论恐热的,但尚思罗不堪一击,被论恐热打败,遂弃辎重西奔松州,渭州被论恐热占领。接着尚思罗又组织吐蕃属部苏毗、吐谷浑、羊同等部的军队,共计八万人,部署于洮水沿岸,烧毁河上的桥梁以阻挡论恐热。论恐热站在洮河岸上,大造舆论,对苏毗等国的军队说现在奸臣乱国,上天派我来诛杀奸臣,你们却为何帮助叛逆!我已任国相,所有的军队都受我节制,你们敢不从我的命令,我必将消灭你们。论恐热的一席话使尚思罗军丧失斗志,苏毗等部的军队疑而不战(看来论恐热的确在苏毗部有号召力),论恐热的精骑却冲过河对岸,苏毗等部的军队纷纷倒戈投降,尚思罗落荒而逃,被追兵所杀。论恐热的势力一下子强大起来,兵力达十余万,自渭州到松州间,论恐热所过之处尸体累累。

公元843年(唐会昌三年),论恐热继续西近,但他却遇到了一位强有力的对手———尚婢婢,此人属吐蕃大姓之一的没庐氏家族,又名赞心牙,祖先世代在朝中任要职,尚婢婢却喜欢读书,不愿做官,深受人们的敬重。尚婢婢年四十多岁的时候,热巴巾赞普强迫他做官,任命他为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为人宽厚,并且很有谋略,他手下的军队也训练有素,成了论恐热西进的一大障碍,因而论恐热决定首先消灭尚婢婢。阴历6月,论恐热率大军西进准备攻打尚婢婢,《新唐书·吐蕃传》说有二十万大军,加上辎重牛马杂畜,千里不绝。至镇西军(河州西一百八十里)时不料突起狂风,天上雷电轰鸣,论恐热甚感不祥,于是按兵不动。尚婢婢知道论恐热很轻视自己,为迷惑住论恐热,尚婢婢派人给论恐热送去礼品以犒劳军队,并写信称赞论恐热拯救国难的义举,表示自己愿听从论恐热之命,并说“婢婢资性愚僻,唯嗜读书,先赞普授以藩维,诚为非据,夙夜惭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赐以骸骨,听归田里,乃惬平生之素愿也”。论恐热看到书信后,十分高兴,他对诸将说:“婢婢唯把书卷,安知用兵!待吾得国,当位以宰相,坐之于家,亦无所用也。”

一番话也袒露出他内心的阴谋,之后论恐热放下心来,觉得尚婢婢不足为忧,遂引兵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