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罗素论人类理想境界(世界大师思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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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疲劳的工作(1)

疲劳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比较起来,有的疲劳对人的幸福的障碍要更大一些。纯粹体力上的疲劳,只要不过度,倒往往会成为幸福的原因之一,这种疲劳使人睡眠酣畅,胃口大开,倍增人们假日里玩乐游戏的劲头。不过,如果疲劳过度,就会对人带来很大危害。除去那些高度先进发达的地区以外,贫穷地区的农民妇女多因过度辛苦劳动,人到30就已衰老了。在英国工业革命初期,儿童的生长发育受到相当的阻碍,甚至常常因劳动过度而夭折。这类情况在工业革命刚刚开始的中国和日本仍时有所见,在某种程度上也见于美国南部各州。

体力劳动过了某一极限便是对人的残酷折磨,而且常常发展到使生活本身变得不堪忍受的程度。然而,在当代世界最先进的那些地区,由于工业生产劳动条件的改善,体力上的疲劳已经大大减轻。在今日的发达地区,问题最严重的是神经疲劳。奇怪的是,这类疲劳最常见于富裕人家,比较起实业家和脑力工作者来,雇用劳动者身上要少见得多。

要避免现代生活中的神经疲劳是非常困难的。首先,对城市劳动者来说,在整个工作时间,甚至在上下班时间里,不断受到噪音的干扰,尽管他们学会了对大部分噪音不去有意识地注意,但是噪音依然在折磨人,而且由于潜意识中竭力去避开这些噪音的紧张过敏,反而使人更为疲乏。

另一个我们未意识到的产生疲劳的原因是,陌生者连续不断地在场出现。

同别的动物一样,人的自然本能也习惯于对同类的每一位陌生者进行探究打量,以决定究竟用友好的还是敌视的态度与他相处。这种本能在高峰时间里乘坐地铁的人们身上受到了抑制,其结果是,他们对所有陌生者,对这些非出本愿而被迫与他接触的陌生者产生了一种普遍的愤怒。

另外,急着去赶早班火车的紧张情绪会引起消化不良。因而等赶到办公室,一天的工作刚刚开始,这位职员的神经已经紧张疲乏,对整个人类产生一种讨厌的情绪。他的雇主呢,也带着同样的情绪上班,对雇员身上的这种情绪无意消除打发。雇员出于担心被解雇的恐惧,不得已而显出恭敬驯顺,但是这种不自然的行为只会进一步加剧神经的紧张。要是允许雇员们一个星期有一次机会去捏捏老板的鼻子,或是用其他方式表示对他的真实想法,那么他们紧张的神经就会得到放松。

但是从雇主的角度来说,他也有自己的困扰,这样做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雇员担心的是被解雇,雇主担心的则是破产。的确,有的雇主已经足够富裕强盛,不必再为此担忧了,但是在他们取得这样的地位之前,他们一般都得经过多年顽强的奋斗。在这期间,他们得时时警惕、关注世界各地的行情变化,不断地设法挫败对手的计谋较量。这一切结果是,当真正的成功到来之时,一个人的神经已经崩溃了,他已经习惯于焦虑忧愁,甚至在这种焦虑过去之后,他仍未能摆脱这一习惯。

是的,富人们也有子孙后辈,但是他们多半也给自己制造出焦虑来,而且这类焦虑同他们如果不是出身富家时可能遭受的焦虑几乎一样。他们聚众赌博,因而招致与父辈同样的不快,他们牺牲睡眠,通宵达旦寻欢作乐,弄垮了自己的身体,待他们平静下来,也已同其父辈一般,无力去享受幸福了。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出于选择或需要,大多数现代人过的是伤神伤筋的活,长期以来要不是酒精的刺激,他们早已因为过于疲惫而丧失了享受生活乐趣的能力。

对这些愚笨的富人我们不想多加赘述,我们还是来考虑那些为了谋生而付出艰辛劳动的普通人,考虑他们身上的更为常见的疲劳问题吧。在很大程度上,这类疲劳是由忧虑产生的,但忧虑是可以通过一种更为健康的生活哲学,一定的心理修养而加以避免的。

大多数人对自己的思想缺乏控制能力,他们在面对那些自己一时未能采取有效措施的问题时,依然未能阻止去想这些问题。男人们深夜上了床,在他们本该去好好恢复体力以便对付明天的问题时,却依然在为工作上的事情担忧,他们脑子里翻来覆去,冥思苦想,而实际上此刻他们对这些问题又无能为力,他们这般思虑,并不是去找一个明天可行的方案来,而是带有一种精神错乱的状态,而这正是失眠症伴有的思维紊乱的特点。黎明来临,但是半夜里的那种精神疯狂依然紧紧缠着他们,模糊了他们的判断力,使得他们脾气更为急躁,使得每一个困难障碍都令人恼怒。

贤人们只是在有某种明确目标时才去考虑那些困难,在其他时刻则考虑别的事情,或者,要是在晚上,干脆什么都不去想。我这并不是说,在碰到大的危机,譬如面临破产时,或是一个男人有理由怀疑妻子不忠时,尽管没有对付解决的办法,也不去加以考虑。当然,对少数头脑特别清醒的人来说,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是对于日常生活中碰到的麻烦困难,除了那些必须即刻处理的以外,是可以把它们暂且搁置起来的。在对大脑的思维经过系统训练以后,就既能增进人的幸福,又能提高解决问题的效率,因为我们只在适当的时候才去考虑某一问题,而不是不适当地、无间歇地思考。在要作出一个困难的、使人费神的决策时,等到有关的数据信息收集齐备,即给予最充分的考虑并作出决定,在决定作出以后,除非得到新的事实证据,勿去随便加以修正。

没有什么比犹豫不决更使人精疲力竭、更无成效的了。

通过对引起忧虑事物的无价值的、无意义的认识,大多数的忧虑是能够加以削弱、克服的。我一生中曾经作过多次公众演说,最初,每一位听众都使我觉得恐惧,神经紧张使我讲得极不成功,我对这一折磨觉得如此害怕,甚至常常在演讲之前,希望自己的腿跌断了才好呢,在讲演结束后,则因神经的紧张而感到精疲力竭。后来渐渐地,我教会了自己这么去想,不管我说得成功与否,都没有什么大关系,无论怎样,宇宙依然在运转。后来我发现,我对自己的讲演成功与否担心越少,我说得反倒越不怎么坏,神经的紧张渐渐削弱得以至于没有了。许多种神经疲劳都可以用这种方法来治疗。

我们的作为并非如我们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我们的成功或失败归根结底并没有多大关系。巨大的悲伤可以忍受克服,那些似乎使人生幸福永不归来的困难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退却消失,以至到后来使人难以记起这些困难原先显得多么巨大。但是,在这些以自我为中心的考虑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想到个人并不是整个世界的一个大部分。

一个能够把自己的思想和希望超越于自我的人,也就能够在日常生活的困境中找到宁静安逸之地,而这对彻底的利己主义者来说是不可能的。

人们对神经卫生的研究是开展得太少了。确实,工业心理学对疲劳作过详细的调查,统计数据证明,在连续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专门从事某一活动后,人最终会感到非常疲倦——这一结果其实不需要很多的科学知识也大体可以猜出来。心理学家对疲劳的研究主要是关于肌体的疲劳方面,尽管对学校儿童的疲劳也作过部分研究。但是这些研究都没有触及这一重要问题。

对人来说,在现代生活中,情绪上的疲劳一直是主要的形式之一。纯粹脑力的疲劳,同纯粹肌体的疲劳一样,只需通过睡眠即能得到补偿。一个人进行了大量的、不需要情绪卷入的脑力劳动以后,比如,繁琐复杂的计算等——只要在每天工作后通过睡眠即可把疲劳消除。过度劳动带来的危害远非是在这一点上,而是某种形式的忧虑和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