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男人模式:3000年关于男子品性的智者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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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高尚的男子(8)

我重复说一次:还有很多人可以重述类似的案件——但是,在服过刑的数以百万计的人当中,这样的数字毕竟是小数。哪怕在这些例子当中,极大部分自杀案件也都是外国人、西方人讲出来的,这一点相当明显。对他们来说,转到古拉格群岛对我们来说是更大的打击,因此,他们就以此方式了结一生。自杀者通常还都是些忠诚的人(在铁石心肠者中间却很少见)。人们能够理解其中的原因——毕竟,他们的头脑已经完全混乱不堪,脑袋里面整天都在嗡嗡响,他们如何受得了?(卓西娅·萨尔勒斯卡是一位波兰贵族妇女,她把一生献给了“共产主义事业”,为苏联做情报服务,但她在审讯期间三次企图自杀:她上吊—但被他们放了下来;她割脉——结果他们又阻止她了;她爬上七楼窗台——但昏昏欲睡的审讯人员却抓住了她的衣服。他们救了她三次命——这样他们就好枪毙她)

可是,如果有一个人没有什么忏悔的——那么,这个囚犯整天会想什么呢?“贫穷和监狱让人长智慧。”的确如此。但是——这样的智慧拿来干什么用呢?

看看其他一些人,而不仅仅是我的境况。我们最初的地方,也就是滚滚黑云与火山喷发岩一样的黑柱构成的监狱的天空——这就是庞培的天空,最后审判日的天空,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被逮捕,只有我——我是这世界的中心。

我们最后的监狱天空高到了无限的程度,是那无限清澈的天空,比天蓝色还要蓝的天空。

我们所有人(除开信教者以外)都从一个地方开始:我们想拔掉头发,但头发已经剪得很短了!……我们怎么办呢?我们如何能不发现那些瞒着我们告密的人?我们如何能看不到自己的敌人?(我们是多么憎恨他们啊!我们如何才能报复他们呢?)多么鲁莽,多么盲目,多少错误!如何得以纠正?这些问题必须立即予以纠正!我们必须写下来……我们必须说出去,我们必须交流……

但是,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救我们!在合适的时候,我们会签署200号表。到了合适的时候,法官会当着我们的面宣布我们的刑期。

接着就是转押期。此时,我们会时不时想到自己未来的劳改营,现在也想回忆当时的一些事情:当时有多少机会没有利用啊!……我们现在如何弥补这样的损失?如果我能活着出去,啊,多么冷漠,多么聪明,我会活下去的!我们未来被释放的那一天?它像太阳一样闪出光芒!

结论是:活下去,迎接那一天的到来!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这只是用词的一种转换,是一种说话的习惯:“不借一切代价。”

但不久,这几个字会因为它们真实的意义而膨胀起来,一个严肃的誓言形成了:不借一切代价活下去。

刚一放弃“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的目标,并且去到镇定和简朴的人们去的地方——监禁就开始对你以前的性格产生作用了,这样的作用过程令人惊讶。监禁使人的性格朝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看起来,在这样的情形当中,怨恨的感觉,被压迫造成的内心紊乱,无目标的仇恨,易怒的心态,还有紧张感都会成倍增强。但你本人并没有注意到,随着时间难以触摸的流动,被奴役的状态会在你心里养成矛盾感情的小苗。

曾几何时,你会感觉极其偏狭。你常常会处在急急忙忙的状态里。你经常感觉时间不够用。现在,你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利用了。你会因为时间过多而恶心,有无数的月份,有无数的年头,你前后左右都是时间——一种有益和有镇定作用的流体在你周身的血液里流动——耐心。

你在攀登……

以前你从不原谅任何人。你判断别人的时候毫不留情。你赞扬别人的时候也没有节制。现在,一种可理解的适度成为你尚且没有分类的判断力的基础。你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弱点——因此你可以理解别人的弱点。你会对别人身上的长处感到吃惊。你希望自己也具备那些长处。

石头在我们的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在攀登……

多年之后,一种装甲一样的克制力包裹住了你的心,包裹住了你所有的皮肤。你不忙着提问,你也不忙着回答。你的舌头不再那么容易翻动了,它们已经失去了弹性。你的眼睛不会因为好消息而闪出快乐的光芒,也不会因为悲伤而显出忧郁。

因为你得检验事情到底是不是那个样子的。你得确定高兴和悲伤的意义。

你生活的规则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找到了不要高兴,失去了不要哭泣。

你的灵魂以前干枯如槁木,现在却因苦难而成熟。如果你尚且没有按基督教里面所说的那个意义去爱邻居,至少你现在会爱自己身边的人。

那些围在你身边,同处在奴役状态里,精神上离你最近的人。我们有多少人都慢慢明白了:正是在奴役状态下,我们才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友谊!

还有你的血亲,他们在以前的生活里围绕着你,他们爱你——可那些时候,你在他们的生活中却扮演着暴君的角色……

你思想可以发展的方向就在这里,它让人安慰,是一个永无尽头的发展方向:重新思考你以前的生活。记住你自己做过的所有坏事,可耻的事,好好想一想,你现在难道不能改正吗?

是啊,你不为什么就给关押起来了。你在国家和它的法律面前没有什么可以忏悔的,但是,在你自己的良知面前呢?在单个的一些人面前呢?

回头看,我发现在自己全部有意识的生活当中一直都没有明白自己,也没有明白自己做过的一切。在以前那么多的时间里一直觉得有益的事情,现在看来实际上却有致命错误,我所走过的道路通往了相反的方向,那的确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但是,正如海浪会打翻没有经验的游泳者,将他冲回沙滩一样,我也因为不幸的打击而被冲回到了干地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有机会走过一直都想走的道路。

在监狱的这么多年里,我就得到了拿自己弯下的腰去肩负这个重担的机会,差不多都给压垮了,我得到的经验是:人类如何会变得邪恶,人类又如何会变成善人。在年轻时代的成功当中,我陶醉其中,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因此我是一个残酷的人。我手握大权,因此而成为一个杀人犯,也是一个压迫者。在我最恶的时候,我相信我自己做得不错,我有系统的理由。只有当我躺在监狱腐烂的杂草上的时候,我才感觉在自己的内心里有一条善恶的线条,这根线条不通过不同的州县,不在阶级之间穿过,也不在政党之间——这根线就在人心里穿过——它穿过全人类的心。这根线是会移动的。它在我们的体内移动,它会随着岁月而发生变化。哪怕在内心里,哪怕为恶所包围,都还保留着小小的桥头堡一样的善。哪怕在最善的人心当中,也是留存着一点尚且没有拔除的恶之根的。

自那以后,我慢慢明白了世界所有地区的真理:他们都在与人心里的恶(每个人内心里的恶)作斗争。不可能从这个世界里完全清除掉人心之恶,但可以将这份恶限制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自那以后,我慢慢明白了历史上历次革命运动中的错误:它们仅仅毁掉同时代的恶的携带者(因为太着急,也没有能够区分善与恶的携带者)。然后,它们会把实际的恶本身当作一份遗产留给自己,是那种更大规模的恶。

纽伦堡审判一直被认为是20世纪特别的成就之一:纽伦堡审判灭掉了恶本身这个概念,虽然那些审判只杀死了为恶者当中极少数的一批人。(当然,斯大林在此没有什么功勋可言。他一定会同意少解释,多杀人。)如果到21世纪人性尚且没有成长起来,一直没有让自身窒息,也许,这样一个发展方向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是啊,如果这能胜利,那么,所有人性的历史就会成为一大片空白作业,只不过标记着时间的过去,没有至少一点点意义可言。我们还能朝别的任何方向前进吗?仅仅是朝敌人头上来一棒,这连原始洞穴人都知道。

“了解你自己!”人只有充分了解自己的罪行、错误、谬误,才能够唤醒全知的觉醒。历经许多年转来转去的心灵考问之后,每当提到我们最高层官僚们的残酷无情,提到行刑者们的残忍,我都会想起自己戴着肩章的样子,还有我们那个营在东普鲁士行进的样子,当时,东普鲁士一片腥风血雨,我说:“我们比以前强一些吗?”

当人们就西方想让我们崩溃的倾向,因此而引起的政治短见,还有其中的不和,还有思想的混乱等而当着我的面表达出烦恼的时候,我也记得:“在我们穿过古拉格群岛之前,我们难道就更坚定吗?我们的思想更不易动摇吗?”

正因为如此,当我回首自己多年的监禁生活时会说:“祝福你,监狱!”这话时常让我周围的人万分吃惊。

列夫·托尔斯泰曾梦见自己在监狱里坐牢,他这么做是正确的。到了一定的时候,巨人会耗尽力气,他实际上需要监狱,正如同干旱时需要大量的雨水一样。

很多作家本人并没有服过刑,但他们也写监狱的事情,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同情犯人,有责任咒骂监狱,我自己在监狱里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的灵魂在监狱里得到滋养,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

“祝福你,监狱,因为你曾进人了我的生活!”

(一个声音从坟墓的那边传来,他应声说:你这么说真是好,因你活着从监狱里出去了!)

7.美国男人

从最开始起,美国的男子气概一直都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欧洲关于男子气概的含义,包括丈夫与妻子、父亲与儿子的相互关系的传统随着第一批开拓者进入新世界,但是,许多早期美国人之所以离开欧洲,正是因为他们发现那种古老的封建和神权统治权威模式令人窒息。从一开始起,美国人就尊重个人自由。从早期的殖民者开始,这意味着在一切别的自由之上,首先就是崇拜自己觉得合适的东西的良心自由。新一代美国人成长起来,他们在这个大陆的土壤里扎下了更深的根基,对个人自由的信仰就延伸到商业、政治辩论和个人生活中去了。

美国的建立因此而成为一种实验,它鼓励个人自由的繁荣成长,去除了早期欧洲道德模式和共同福利的妨碍或竞争。但是,如果说美国的个人主义与早期的男子气概、父权制和政治才能传统完全没有任何联系,那是一种误导。约翰·洛克和亚当·斯密在美国创立的原则上产生的影响是广为注意的,这几位哲学家都不支持毫不受限制的自私或自发冲动。反过来,他们都认为,道德人格的教育是必须的,如果要个人自由不堕落成放荡和无政府主义的话。

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的观点是最为知名的,它赞成资本主义自由企业,其立论是,市场一般会自行纠正错误,并把艰苦劳动的回报分配给应得报酬的人。但是,斯密把认可劳动道德的基础建立在对他称为“内在人”的道德和智力品行的教育上面,认为这就可以防止我们完全钻进钱眼了。因为斯密坚信,除非一些商业关系受到基于理智和同情的更广泛的道德训练的指导,否则,人类不会在商业活动中彼此公平对待。

洛克也许因为他为个人获取财富的权利辩护而最为知名,杰佛逊就把洛克的画像挂在蒙迪塞罗的显著位置上。但是,洛克从来没有说财产权是所有其他权利的基础。根据洛克的观点,大自然的第一条法律就是个人从专制和其他形式的犯罪暴力及压迫下解放出来的自由。要行使这项最基本的自然法则,首先就是获取财产的权利,崇拜的权利,四处移动的权利,还有参加公共辩论的权利。财产权只是众多自由当中的一个权利,它来自于脱离专制的权利,并向专制显示我们更为基本的权利。

洛克及其美国弟子并不把自由民主当作自由企业经济体制的一项产品。反过来,是自由民主才创造和保持一种市场经济的,而且只有在它有助于社会每一个成员的自由和尊严的范围内才得到存在的理由。相应地,跟亚当·斯密一样,洛克也对教育年轻一代人的人格道德表现出极大兴趣,希望年轻人有同情心,有宽容心,这是有责任地行使一个人的权利所必要的。他建议在孩子的教育上采取更灵活和更开放的方法,应该成为美国教育的理想:

“教育这件事情……就我看来并不是要让学生在任何一门学问当中完美无缺,而是要打开和利用他们的头脑,最好让他们今后在合适的条件下有能力去研究一门学问。如果人长期只习惯于一种思想方法,他们的头脑会在其中变得僵硬起来,无法随时转向另外一些思想方法。因此,应该让他们得到这样的自由,我觉得他们应该去了解各种各样的知识,锤炼他们自己的理解力,知识范围越大越好,越广泛越是好。”换句话说,那就是要解放你的思想,成功会随后到来。

等到年轻的法国贵族亚历克西德·托克维尔于1830年代游历美洲,急于把这个奇怪和狂欢的新社会介绍给欧洲人的时候,美国人已经在全国规模打上了这种个人主义启蒙哲学的烙印。跟托克维尔所说的一样,美国人从一开始就是天生的笛卡尔主义者——他们是法国理性主义者热内·笛卡尔的信徒,哪怕很多美国人从来都没有读过这位哲学家的著作。笛卡尔认为,个人不应该相信任何东西,而应该把一切信仰和观察置于他们自己的理性自主能力之下。怀疑一切!这就是他的座右铭。虽然美国人并无哲学品味,但是,托克维尔说,他们每天都在进行这种怀疑主义的实践。的确,直到今天,美国人仍然是自我依赖的,他们怀疑任何继承来的集体权威。从历史上说,他们抵制了欧洲人对于家族、氏族、阶级和教会的老式的责任感。美国人相信民主和平等是惟一合法的政府原则,他们没有显示一丝一毫的欧洲人对于贵族统治的顺从,对于欧洲的保守、精致或高雅举止传统极无耐心。

托克维尔相信,在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与欧洲人的生活方式之间有一条清晰明白和无法避免的选择。两者各有长短,但是,它们又无法合并一处。但是,如本章所摘文章所示,也许从长期来看,重合的部分远较他估计的为多。不管人们从政治或战争的角度来看待美国品牌的英雄主义,还是从美国人的性格在个人生活或家庭事务中的进化来看,有些主题是只有美国才有的,而另外一些可能植根于更古老的传统,那就是经典的古代传统,封建欧洲的传统和文艺复兴的传统。因为美国人把自己的民主形式的个人主义信条推广到了这个神秘和有时候很危险的大陆上,历经考验的男子美德——勇气、政治才能、骑士精神和家庭生活——都从属于前所未有的新挑战。演化出来的东西是独特的美国杂交产品,它们是古老的渴望和品德高尚的男子气概两者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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