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冰呼喊,冷纪夜淡淡道:“死不了!”雪冰抬头向着他一瞪,将朱少堂倚在桌子上,拂去眼角泪花,起身道:“你答应的事情,不要忘记!”冷纪夜道:“那你自己走吧!”
雪冰瞧着旁边发愣的逸飞,什么话也没说,从他身边走过,独自上台阶去。台阶后过了铁索桥便是通往摩天崖大牢,逸飞诧异,急忙转身:“雪冰!”崔猛冷笑:“柳公子,你也请吧!”逸飞一呆,逃是逃不掉,转身去追雪冰。
大牢内,行过关押狼嚎岭被捕豪杰的囚室,正走着,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雪冰,是你吗?”是小豆子的声音。雪冰忙转头,小豆子搀扶巩义服起身,巩义服吃惊:“雪冰,你?”雪冰瞧到他忽然想起柳东剑,神色不禁一黯:“我爷爷死了!”巩义服一呆:“什么?是谁害死了他?”雪冰凄然,想了想,又是道:“我的外公,是东方青云!”听到东方青云的名字,本来不屑搭理的豪杰也忙直了身子倾听。巩义服又是一呆,目光中忽的迸出愤怒:“你说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再隐瞒也没用了,雪冰道:“东方青云是我外公!”巩义服愣了愣,这次听清楚了,脚步向后一退,陡地想起当日狼嚎岭雪冰为什么阻拦众豪杰格杀东方青云,原来理由在这儿,顿了顿道:“怪不得!怪不得……!”雪冰听他言怪不得,知他在想当日狼嚎岭的事情,多解释也无意,低头苦笑,随着崔猛进了隔壁石室。
青龙教有沉香、落璧、枕鸳、旖旎四谷,都是教中禁地,专门埋葬历代教主、教主夫人及守墓四大护法之地。船舶靠岸,冷纪夜接过蒋超递来的尚方宝剑,带着朱少堂迈上岸去。
眼前两山夹势三块巨石垒成的入口,里面云雾弥漫瞧不清东西。目送冷纪夜、朱少堂消失云雾后,崔猛向着蒋超道:“这枕鸳谷是我们青龙教的禁地,除了教主和四大护法,你我都无法进入,而这朱少堂?师傅什么意思?”蒋超摇头不知,崔猛察他神色心中不信,在这青龙教,冷纪夜最信任的便是你,往往什么事情都跟你商议,现在他是什么心思,你能不知道!
蒋超瞧崔猛怀疑,心中想起冷纪夜的话,在师傅的五个徒儿中,自己跟顾艺帆是师傅从小带大,脾气秉性师傅也是最了解。俞雷、俞涵兄弟以前是木棋的徒弟,木棋为人严谨,若非善类,他是绝不可能将他们抚养到十几岁传他们武功。而崔猛,半路投师,来到青龙顶时身上已有一二成的防身功力。师傅每当跟自己提起,都说他是忠义之表虎狼之心。可见师傅对他有防范。以师傅的秉性,既有防范为什么不直接铲除以绝后患。除非,师傅留着他还有用。
崔猛瞧蒋超打量自己,道:“大师兄,怎么了?”蒋超摇头:“没什么。”瞧冷纪夜、朱少堂消失的入口,师傅最近常常一个人拿着尚方宝剑发呆,那尚方宝剑是当年宣宗皇帝胞妹延平公主出嫁时的陪嫁品,后来公主难产而死,便被埋在枕鸳谷中,师傅一定是去拜祭公主了。但师傅为什么要带上朱少堂?心中想着朱少堂的举止神态,当年公主难产时自己已经八岁,犹记得那日房中似乎传出过婴儿哭声,可最后师傅通告众人,却说公主难产,胎死腹中。现在十八年过去了,难道当初那孩子?蒋超心中不敢肯定,摇了摇头,怎么会呢?
云雾遮挡视线,伸手不见五指。朱少堂迟疑,刚才入谷时清晰见物,为什么一进这入口,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且那入口大张,为什么云雾流不到外面去?冷纪夜带自己来这儿是什么意思?正欲询问,耳旁忽的传来飞掠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何人擅闯枕鸳禁地?”冷纪手一扬,一块圆形碧玉令牌扔出,浓雾中黑影一掠,抓在冷纪夜抛出的令牌上,那苍老的声音回道:“请!”
耳旁传来华棱棱的锁链摩擦声,冷纪夜继续前行,朱少堂忙跟上:“你要带我去哪里?”冷纪夜左掌忽地抓在他胸口,朱少堂吃惊抬手格挡,冷纪夜提着他衣襟向旁边一放:“看路!”转身上了旁边铁索吊桥。朱少堂一呆,转头瞧,吓了一跳,陡崖峭壁,云雾茫茫的山涧只有湍急的流水声,浓雾便是从这山涧涌上来的,若非他扯住自己,再退一步,那可要粉身碎骨了。
悬浮半空的铁索吊桥被风吹得摇摆不止。桥的一端深入云雾,朱少堂怕再有如刚才那般万丈深渊之地,忙紧跟他身后,大约行了五六十步,眼前忽然明朗,云消雾散。忙瞧身后,出口处,也是两山夹持三块巨岩垒成出口,最顶横石上,有一个硕大八卦形图案。朱少堂心中会意,这云雾方阵一定是根据八卦演变而来。再瞧身前,四面环护悬崖峭壁,远处三道瀑布如虹倾下,放眼而望,烟花草盛,美景富丽,但这富丽之处,却入目一坐坐墓碑排列整齐。
朱少堂吃惊,冷纪夜指着瀑布旁高耸石台上一处墓穴道:“那是青龙教创始人孤鸿先生之墓!孤鸿先生是战国墨家掌门人墨子徒孙。环绕石台下面是葬剑台,青龙教每任教主都有象征自己身份的宝剑,如东方青云的天绝剑,我的诛心剑。当每一任教主死后,便有四大护法将他们的尸体移至此处,尸骨埋在葬剑台下,生前用过的宝剑便插在葬剑台上。”
冷纪夜转头,向着朱少堂道:“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你的母亲,便葬在这儿!”朱少堂吃惊:“我母亲是青龙教的教主?”冷纪夜摇头:“枕鸳谷是夫妻合葬墓,不管哪一方先世,埋葬时都会给另外一方留下同葬穴,等将来夫妻团聚,墓穴才会被封闭。”冷纪夜转身,来到一处白菊花丛围成的墓碑前:“这便是你母亲的埋骨之地!”
朱少堂低头,瞧着白玉墓碑上的刻字:延平公主朱子佩墓。左侧署名:夫,冷纪夜立!再下面就是逝者的年月日:宣宗宣德四年五月十五。这个日期,不是自己出生的日期!而延平公主朱子佩乃仁宗皇帝五女,宣宗皇帝同父同母的妹子,当今圣上的亲姑姑。皇宫伴驾时,常听当今皇上谈起,言延平公主善谋略,多心计,当初宣宗皇帝能够顺利继承皇位,还是多亏延平公主相助。后来先皇赐婚,将延平公主嫁给了当时江湖霸主东方青云之徒冷纪夜。出嫁时赐太昊城一座,尚方宝剑并珠玉无数。自己竟然是他们的儿子,怎么可能!
朱少堂抬头瞪上冷纪夜,冷纪夜神色和蔼:“少堂!”朱少堂一怔,忙摇手:“等一等!”侧头思索:“延平公主不是因为难产,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吗?怎么……怎么突然会有儿子?”冷纪夜道:“子佩确实因为难产而死,却并没有胎死腹中,而是在生产完后,流血过多而亡。”提及当年情景不由黯然神伤:“不管在江湖还是宫廷,我和子佩的身份都极为特殊,为了孩子将来安全,刚出生便被秘密送走。对于外界的谎称,便是胎死腹中。”
朱少堂一呆,目光转向眼前坟墓,想当日皇上提起延平公主时瞧自己的眼神,那种怜爱与惋惜,自己常常不明所以,原来,自己竟然是他亲姑姑的儿子!心中一团乱麻,忽的想到逸飞,忙抬头道:“那你知不知道柳逸飞才是滕王府世子。难道当年是你杀了滕王爷,将我和逸飞掉包,安排我为滕王府世子?”顿了顿,又接道:“延平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而滕王爷是仁宗皇帝的第八子,宣宗皇帝的八弟,当今皇上的叔叔,这么说来,我跟柳逸飞,其实是表兄弟!”
冷纪夜道:“你们确实属于表兄弟。当年我杀滕王爷,也并非全是抢夺玉玲珑。即使没有玉玲珑,滕王爷也必须死!”朱少堂诧异:“为什么?”冷纪夜道:“因为他有不臣之心!当年仁宗皇帝登基十个月突然暴毙,诚孝皇后怀疑是恭肃贵妃郭氏在本来给她庆祝生辰的酒里下了药,造成仁宗皇帝误食死亡。在宫廷中,向来母凭子贵,她若事成,将来儿子滕王便有可能成为新的皇帝。可她若失败,从太祖时,便留下嫔妃陪葬的习俗,那样她只能被拉去活生生陪葬。所以,即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她选择孤注一掷。”
朱少堂叹息:“但最后她却没有成功,不但害了滕王,而且自己依旧做了活生生的陪葬!但是,既然早在仁宗皇帝去世时诚孝皇后便知道滕王有反心,为什么直到六年后,才动手杀他?”
冷纪夜摇头:“宣宗仁慈念其母已亡,本来不欲加罪,谁知宣德六年十二月,在诛宦官袁琦、阮巨队等人时,袁琦在锦衣卫大狱中竟然招出滕王曾联络他有图谋江山之心。宣宗皇帝大怒,下令逮捕滕王。正巧这个时候,苏州玄水堂传来消息,言滕王结交江湖豪杰,用重金买下一块朱红玉玲珑。当时我连夜入宫将所有事情跟宣宗皇帝说了,最后宣宗皇上将此事交给我处理。为了稳住滕王所结交的江湖豪杰和以后利用他们更好的为青龙教服务,我派人秘密袭击藤王府,杀了真正的滕王而插入听命于青龙教的假滕王。只是没想到,十八年后,当年失踪的世子会从新出现,而且竟然是柳逸飞!”
朱少堂呆了呆,转头瞧眼前墓穴,延平公主的字幕再次映入眼帘,本来寻到了亲生父母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思及冷纪夜,思及雪冰,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却是自己的最爱。而他们,又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如此两难抉择,日后自己有何脸面去见雪冰。
冷纪夜瞧他踌躇:“你在想柳雪冰之事?你觉得无颜以对!”朱少堂怔怔瞧着他,陡地呼道:“你不是我父亲!”冷纪夜瞧他为了雪冰宁愿不认父母,心中愤怒“你觉得柳雪冰对你很重要?”朱少堂点头:“是!她若死了,我也不活了!”冷纪夜一愣,想起当初的东方子娴,顿了顿,忽然厉声道:“你跟柳雪冰,是不会有将来的!你忘了她吧!天下好女孩多得多,你何必只为她一个柳雪冰而轻言生死?”朱少堂听的亦是叱喝:“要我忘记雪冰,除非我死了。我们可以不必有将来,我也不需要她嫁给我,只要我知道,她是我最爱之人便可以了。哪怕,她爱的人并不是我,哪怕她将来嫁给别人,哪怕她给别人也生儿子!我只要她过得幸福快乐,就可以!”
朱少堂一番铿锵话语,冷纪夜听的呆了,没想到他是这般的重情义却又是如此的大度,想当年的自己跟师妹子娴,不由自惭形秽,呆了片刻抬头道:“好!我尊重你的意见。你可以去选择柳雪冰,但是,你不能不认自己的父母!”朱少堂心中一酸,抬头瞧他,又瞧了瞧眼前墓碑,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扑通跪了下来,点香叩拜,又向着冷纪夜拜了两拜,眼角模糊的泪花,抬头向着冷纪夜道:“请您原谅孩儿的不孝!”忽地起身,头也不回,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