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不仅令曲陵南恢复神智,也令场上众人自适才一场恶斗中如梦初醒。
神智一复苏,小姑娘身上那股古怪蛮横的气息顿时宛若失却指引,于经脉当中乱闯乱撞,顷刻间令她脸上青红不定,顷刻间疼得呼吸艰难,眼前发黑。不仅如此,适才打斗所受的种种伤痛,以被“风驰法诀”所伤最重,肺部以下丹田以内之裂痛不可言状,体内宛若有一把锋利卷刀正飞速凌迟,刀刃过处,便是想大声呻吟也不能够,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让自己别因太疼而浑身发抖而已。
曲陵南栽倒在地,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相比之下,毕璩那一巴掌所带来的脸颊痛感微乎其微,小姑娘此刻半边脸贴着地面,双目勉力朝上睁大,她从未试过于此姿势仰望过琼华派的蓝天白云,这里灵气充沛,万物欣欣向荣,仙鹤翩然妙曼,灵兽悠然自在,所见之物,无不生机盎然,自得其乐。
小姑娘来这里这么久了,知道此刻方真正觉着,这里其实蛮好。
可惜她这回也不知道能不能医好。
曲陵南听见周围不少琼华派弟子围了上来,毕璩师兄首当其冲,冲上前扶起她,脸色焦急,一探她的鼻端,顿时毫不犹豫,伸出右手掌心抵住曲陵南背心要穴,将自身灵力渡过。云埔童子坐着蒲团嗖的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推开毕璩,大骂“捣什么乱”,随后抓住曲陵南的手又掐又捏,掏出玉瓶,顷刻间乱七八糟塞了七八颗药丸到她嘴里,一面塞一面嘀嘀咕咕,却一句都听不清说的什么。曲陵南想冲他笑笑,却被云埔一下捏住脸劈头骂:“还笑个屁,臭丫头我告诉你,别他奶奶的浪费老子的灵丹妙药,快些闭眼,运息!运息!”
曲陵南闭上眼,却一扫丹田之内空空荡荡,半点灵力全无。她无法入定,耳边清晰听见毕璩师兄声音嘶哑,压抑着焦虑和痛苦,大声道:“诸位前辈真人,我师妹年幼无知,不谙规矩,此番失了分寸,实是其平生第一次比试,出手无状,轻重不分之过。虽顽劣不堪,但其情可悯,我适才已狠狠教训过她,望诸位念其天资卓著,又无意伤人的份上……”
“一派胡言!尔等琼华派中人莫要欺人太甚!”左元清声音尖利,顷刻间一跃而起,三步作两步飞到比试场上,昂然道,“枉你忝列名门正派掌教弟子,却这般颠倒黑白狡辩无状,管教无方便是管教无方,又何须寻些莫须有的说辞给自己门派脸上贴金?此等孽畜歹毒异常,适才你若不出手制止,她是否就要将我禹余城弟子活活击毙?当着诸门派长辈同门的面,此女就敢如此凶悍,若背着我们,岂不是要杀人毁尸?”
她目光如电,直视场上气得脸色通红的玉蟾真人,一运灵力,声音清清楚楚传遍琼华方圆十里,“今日你们纵徒行凶,在场诸位有目共睹,由不得你们包庇袒护!若今日你们容了这恶女陵南,则我道宗正派与邪魔鬼修何异?千万年来多少大能修士兢兢业业所守的道义中正,我四大门派多少代前辈出生入死同气连枝的交情,难不成今日都要被你们拿去喂狗么!?”
“你个臭娘们才是颠倒黑白巧言令色!你奶奶的,老子不说话你当我琼华没人了么?”玉蟾真人不甘其后,匆匆忙忙飞了下来,边飞边骂,“在场的人又不是眼瞎,谁不见那女弟子仗着‘风驰法诀’对我师侄步步相逼,逼得她忍无可忍,这才反败为胜?哦,许你禹余城弟子在这等点到为止的比试场上使门派绝杀技,便不许我琼华弟子全力相拼以弱胜强?四大门派的规矩,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师弟,稍安勿躁。”云埔童子放下曲陵南,站起来,叉腰抬头看着左元清,皮笑肉不笑地道:“左长老心疼自己门派弟子,就跟我心疼我师侄一个理,不过小孩儿们过家家打打闹闹,咱们大人最好别掺和。小子丫头们受点伤,咱们就得扯到门派交情清誉这些个上头去,未免显得做长辈的沉不住气。左长老,咱们这是练气期小弟子斗法大会,既是斗字当头,肯定有输有赢,拳脚无眼,术法无情,受个伤而已,有什么值得咱们在此理论个没完?”
说完,他对玉蟾真人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喂,师弟,他们俩这算谁赢谁输哇?依我瞧,左长老远来是客,小南儿这回虽自己受了重伤,可毕竟打得人小姑娘不好看,确实该罚,我看这场就算她输好了。怎样啊?”
“云埔你别乱搀和,什么叫算她输好了,明明我琼华弟子这场已然赢了……”玉蟾还待再辩,忽而噤声,嘴里被塞入了一颗甜滋滋的东西。
“我做的甜甜丸,请你吃。”云埔童子转头对左云清笑嘻嘻地道,“贵派弟子赢了,赢得光彩,赢得体面,请左长老速速带她下去疗伤,过几日还有第二轮比试呢。”
左元清被他噎得满脸通红,眼前这位传言中痴迷炼丹,以身试药,以至于伤及根本,外貌身材只停滞于稚童期的老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天真烂漫之流,几句话下来,句句和稀泥,妄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句句暗指她大题小做,气量不足。
可实质上,任由琼华派中人今日对那名叫陵南的女弟子施加小惩将此事揭过,丢禹余城的面子事小,姑息养奸事大。
云晓梦施的那几下“风驰法诀”功夫不到家,其威神之力十分之一都未使出,然那毕竟仍然是禹余城大能术法,云晓梦便是使得再不伦不类,一个练气期弟子也绝无可能接下。
除非对方有能与“风驰法诀”旗鼓相当的高阶术法,比如道微真君的“北游剑诀”。
可若她没瞧错,这个名为陵南的弟子,破了这剑诀的法术,居然是最常见的“驳火术”。
左元清从未见过有修士将“驳火术”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对方还只是一个练气期小弟子。
这事情骤然变得严重。
好比有人抡太阿名剑,有人抡寻常菜刀,可使名剑的,能耐技法功夫修为明明样样比使菜刀的强,可他就是偏偏打不过一把菜刀。
传说中,修士修为臻如化境,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将最粗浅的法术用得出神入化。可这等传说,左元清只在稚龄时听青玄仙子的故事时获知,那故事里,青玄仙子不创妙法,不留心诀,因为她本领通天彻地,拈花飞叶,皆为神器。
左元清一直以为那是传说,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类似的情境会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此女若为禹余城弟子,哪怕只是侥幸为之,全城上下也当倾力栽培,可她是却琼华派弟子。
琼华派年轻一代中,已有文始真人名震天下,最近又听说有个练气期男弟子得传承“北游剑诀”的衣钵。
现在又多了这么个古怪的小丫头。
下一代的琼华,没准能一派独大。
左元清瞬间明白了适才云晓梦为何不遗余力要铲除这个小女孩,换做是她,大抵也是做同样的选择。
她不能坐视不管。
左元清冷笑道:“小辈们比试,大人确实不该搀和,只是云埔真人驻颜有术,瞧着与稚龄幼童一般无二,如此突如其来与我论辈分,我还真有些不惯。”
云埔童子脸色一变,叉腰跳起来骂:“老子看起来小总比你看起来老的好!”
左云清笑容加深,讥讽道:“道友此言差矣,修行耽于外在皮囊,恐有些失了真意。”
“我呸!”
左云清却不理会他,转头对在场两位清微门与大赤城的高阶修士施礼,朗声道;“二位,虽说比试难免有碰撞误伤,然适才众目睽睽之下,琼华弟子陵南在我派弟子云晓梦已然告饶之下,仍然不留情面,出手痛击。比试规定,若一方认输,另一番则需立即罢手,不得穷追猛打,琼华弟子陵南已然犯规,需受罚,二位觉着我说得是也不是?”
“左元清,我们又不是聋子,我师侄适才之前分明也曾言道两下停手,是你禹余城弟子不依不饶,这才自食其果。”玉蟾真人也对其余二位修士施礼,道,“二位乃信人,最是中正,望莫要偏帮偏颇。”
“玉蟾真人,我且问你,比试规定若一方认输,对方需立即罢手,是也不是?”
“是啊,明明我师侄比你师侄先喊停。”
“她喊我认输么?”左元清冷笑道,“她喊的是,不打了,,可不是认输!”
她话锋一转,随即面带戚容道:“可怜我派女弟子一张花样容貌,被那野丫头打成重伤,险些丧命,从今往后,她还有甚脸面行走门派之间?二位,我一人言微,可二位却不能不仗义执言啊。”
“我师侄也受伤……”
左元清傲然道:“双方比试,受伤皆为难免,然适才你师侄痛击云晓梦时,晓梦已然全无反抗,只顾讨饶,二位,难道我四大门派要助长小弟子们赶尽杀绝么?”
那二位高阶修士为难地相互看看,过了半响,大赤城的长老道:“双方都有过,然细究起来,琼华弟子得理不饶人多些。”
玉蟾真人骂:“那是他禹余城弟子下手在先!”
清微门的高阶修士沉吟道:“话虽如此,然最终结果,还是你琼华小弟子见好不收,失了咱们名门正派的宽宥谦让之度。”
这确为实情,玉蟾真人也无话可辨,只得狠狠地瞪了左元清一眼,问:“你待如何?”
左元清冷笑道:“不如何,我信不过你们琼华,想亲自略施小惩,放心,我只出一招,只要她挡得住,这是我禹余城便就此作罢。”
“你明知我师侄此番重伤,如何能抵挡金丹期修士一击?你这算公允中正?”玉蟾怒道,“做梦!琼华的人还没死绝,不会由得你如此欺凌!”
左元清脸色一沉,道:“那我便即刻率人回城,禀报城主,请他与贵派掌教真君商议此事如何了解吧!”
玉蟾真人暴跳起来,正要动手,忽而听场上有弟子喊:“看,雷阵,天上有雷阵!”
众人抬头,果见天边一角乌云压顶,雷鸣阵阵,轰声不断,且越演越烈,云中闪电粗大,煞是骇人。
“这是雷劫。”清微门的高阶修士哑然道,“七道,七道雷劫,贵派有修士要凝婴!”
左元清一惊,一抬头,一道紫色闪电正直直劈向琼华一角的山峰,噼啪一声巨响,整个陡峭岩石足足有半边被横劈下来。
玉蟾与云埔对视一眼,云埔睁大眼睛道:“难道,是你师弟?”
玉蟾脸色阴晴不定,半响才咬牙道:“这个混账东西,又把咱们狠狠甩开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