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向阎王索要,“把五血石交出来吧!”
冷淡的眸光紧锁阎王身上,眼神亦如往常坚定。敖战说过,她认真的时候比任何妖魔邪神、洪水猛兽都要来得可怕。
她自然不知这是否只是敖战哄骗她的托词。可眼下阎王听到“五血石”三字,脸色已异常难看,撇过头跟判官嘀咕了几句。
回过头,阎王挺直脊梁,“咳!萧逸,进门是客,带三位下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是。”那名叫萧逸的判官走上前。
泠剑也没有多讲,只是道:“若是明日的这个时辰你还未交出,那可别怪我拆了你的阎王殿!让地府所有元灵皆成为孤魂野鬼!”
说罢,她转过身去,随着那判官走了去。
难得到地府来,泠剑自然也想瞧瞧这沿路的风景。五血石,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反正如今她人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沿路往前数步,泠剑抬起头,竟瞧见了那一帘忘川水。亦如往常人界的瀑布一般,飞流直下,底部是个小水潭。
而在右边不远处,是奈何桥。
在桥头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沏着几杯茶,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淡淡的柳梢眉,眸似死潭般不起丝毫波澜,下方抿着一张杏红小嘴,伸出的小手白嫩纤细,黑色斗篷下更显一副冰肌玉骨。
她、是孟婆?
本以为孟婆是个年迈的老人家,谁知这姑娘却似出水芙蓉般水灵。小小年纪,不去投胎,既会在这儿当孟婆?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她这样放不下?
眼中死寂一片,究竟是看透人生还是看透自己,才会有这样的神色。
看着她双手提着水壶,为每个路过奈何桥前往轮回道的孤魂倒上一杯清茶。据说,这杯清茶是由忘川水熬制成,喝下之后便会忘记前世记忆。
这杯清茶有一个名字,叫——孟婆汤。
停下脚步时,孟婆微微抬起头,撇过这边,眼神停留片刻后又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敖战轻轻拍了一下泠剑的肩膀,示意她别再逗留,否则与萧逸的距离可就越来越远,到时候会找不到地方。
一直跟着他们二人,红颜由始至终都不曾讲话,一路跟着,战战兢兢,但想着只要自己跟着的人是敖战,即使刀山火海她亦不悔。
随后,三人被安置在西厢。
萧逸将人带到便离去,也没有多吩咐一句,一路来也不曾听他讲过话。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给人一种独来独往的感觉。
西厢是客房,屋内死气沉沉,与外无异。每间房里都有一张桌子,桌上只安放着一只崭新的白蜡。
“笨丫头,你真要住这‘鬼地方’?”还未安坐下来,泠剑的房门被敖战一把推开。
“有何不可?”泠剑看他一眼,又低头,伸出手,弯下腰,插上白蜡,点燃,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这里可是冥府!难不成你还想到十八层地狱观光一回?”敖战挑眉,顺势走进屋子,坐在桌前,拿出自己的酒壶又喝了起来。
泠剑坐下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抿一口,杯子在她手中不知觉中转动起来。努了努嘴,泠剑又眨眨眼睛思索,“这地狱里,真有十八层?”
她贪玩,每次一有这些动作她便会付诸行动。敖战有些担忧,“你该不是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停下手中动作,敖战镇定地看着她,在她脸上已经发现一丝不寻常的神色。不知为何,他察觉到她的野心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本性……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老头子让她出来的目的恐怕就是——
一切都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吧?
泠剑丝毫不避讳,碰着杯子,微微点头。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敖战拍桌站起。平日在人间,也就随意她玩闹,可如今她连地府都想搀和一下。
倘若她恢复法力倒是好说些,但她连记忆都未恢复,居然想闯冥界!
泠剑全然不在意,撇过他一眼,挑衅地数落道:“怎么,不敢闯?我以为六界之内还没有你不敢的事情呢……”
敖战不语,泠剑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师父说,想做的事情就不能顾忌太多。我是一个从来不会想着后果的人,我只会自己创造想要的结果!”
说罢,她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连头也没回。
奈何桥畔,泠剑不知觉地走到这里。
孟婆见到来人,只是亦如往常般倒上一杯茶,给她递过去,淡然地说道:“喝吧,喝下之后,什么烦恼都会消失。这是今日最后一杯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几十年如一日,日日重复着这样一句冰冷的话。
泠剑低下头,笑了,伸手接下杯子,挑起眉梢看着她,“你在等人?”
孟婆愣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她身边并没有鬼差。她移动开步子,在桌前收拾起器具,然后到边上的木盆前,将手伸进去清洗。
良久之后,她擦拭完手掌,才回她一句,“嗯。”
面对这久久才听到的回复,泠剑并没有恼火,“等谁?”
“一个不记得我的人,所以我在这里等他。”孟婆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他便有些沮丧,指了指泠剑手中的茶杯,“不喝吗?”
“既然他不记得你,为何还为难自己?”泠剑习惯性地转动杯子,看着杯中的茶叶梗,只觉得她给人的气息很熟悉。
孟婆沉默了好一阵子,悠悠道:“枝头莫盼花解语,韶华只当作相思。同君共赴黄泉路,来世与君愿为尘。”
这世间,多少人为情所困,多少人为情所苦,多少人为情所思,多少人为情所累。真心也好,假情也罢,可这情,究竟是什么滋味?
泠剑苦笑,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喝过孟婆汤后,可会忘情?”
孟婆看着泠剑手中的杯子。她接待过很多游魂,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而她每次的回答也都一样,“能忘却一切红尘苦恼,能忘却一切俗世孽缘。”
泠剑将杯子移到她面前,问道:“为何你怎么不尝尝忘记的滋味?”
孟婆缓缓将它推回,笑了,笑得很凄凉,却又很温暖,“如果连我都忘记,那谁会帮他记住我们的曾经。”
“我本来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不怕忘记过去!”说罢,泠剑好似赌气,想一口饮尽。孟婆拦住她的手,对她说:“跟我去一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泠剑不语,跟着她走去。
她上走的是奈何桥,意外地是,她看到一片花海,但只有花叶支撑着红色的花骨朵,没有一朵已开的红花。
“这是……”泠剑瞪大眼睛,多么想伸手去触摸这片花海。
“冥界之花,血色曼陀罗华,又叫——”孟婆走上前一步,扶着奈何桥上的石栏,深吸了一口气,“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么?”泠剑也上前,坐在石栏上,低下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花没有盛开。但,她的心底却有一阵突如其来的触动。
“听说,花开之后,这里是一片红海,没有叶子,只有血色的石蕊花。若想见花开,得等到叶子都落下。”孟婆摇摇头,独自走开,“可听说这里上千年没开过了,这花蕾,还是三百年前长的呢。”
泠剑站起身,伸手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砸向底下。孟婆惊,立即转过身,看到她眼中多了一分凶狠。
泠剑握紧拳头,说道:“我要花叶共存!我是这世间的主宰者!我命令它现在便开花!”甩过袖子,她盯着底下的花海,毫无半点反应。
咬咬牙,僵持不住,泠剑转过身去一脸怒气。
她是在生什么气?在气什么?为什么生气?她自己居然也不知道,只是心中莫名的一股怒火冉冉升起。
孟婆看着她,被震惊住了,回过神后,她上前瞧了瞧。
花骨朵,竟真开出个小花苞,花蕊的嫣红夹杂着绿叶的娇嫩,虽未完全绽放,可眼下的红色花蕊打破了三百年的噩梦。
曼珠沙华的花叶从来不会一起生长,那是诅咒,几千年来的诅咒!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孟婆摇摇头,连连退步。
泠剑此时站在她身后,一手拉住孟婆的衣襟,另一只手遏制她的咽喉,“十八层地狱的入口在哪里?”
“笨丫头!”敖战站在奈何桥端,看着她,看到她的举措,立即叫住她。
孟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挣扎,只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泠剑天真地眨眨眼间,笑声玲玲作响,好似娇羞的小姑娘般柔情,“我说了,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但是你要记住,未来很长的日子,你都将听到我的名字。”
然,孟婆所感受到的皆是她骨子里那股阴狠的劲儿。她盖上眼睫,有些认命了,伸手指向忘川水处,“水潭下面,那儿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得到答案,泠剑推开她,走下奈何桥。刚迈下步子,敖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泠剑看着他,与他对视。
“你不能阻止我……”她淡淡地说道。
敖战道:“我不会阻止你,可是你夺取五血石的目的已经远离初衷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初衷是什么。”泠剑依旧与他对视,在他眼中,看尽一切波动的情绪变化,忽然觉得这样看透一个人很有意思。
“我代你下去,不要跟上来。”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至少敖战是这样想的。
泠剑稍稍仰过头,伸手指着不远处带着数十鬼差赶过来的阎王,笑道:“你觉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吗?”
话语不再多说,敖战揽过泠剑纤细的腰身,一起投身进入忘川水水潭下。
只听到上面的阎王一声怒斥,“笨蛋,这都看不好!全部给我守住出口,快点将判官找来啊!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进入水潭之中,并没感到让人沉闷的水压,呼吸也很顺畅。底下黑漆漆一片,穿过水层,杂乱的惨叫声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一片片的狼藉,时不时在里面伸出一只只恶鬼的手,伤痕累累的手臂上一道道鞭痕烙印,手臂的伤口周边和指甲缝里沾染着黑炭的木屑。那双手在空中不断地挥舞,像是在歇斯底里地想要抓住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