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有怕你!”许乔小声地嘀咕了句,随之,望向对面。
只见一群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正坐一团,四人一桌,堵满半间屋子有余。正坐中央的却是一位少年,白衣胜雪,边上只有一把断弦之琴,一把折扇,一杯茶。
见苗头,想必这便是一说书人。许乔想。
这人长相俊朗,又是说书人,想必是满腹诗书。读书人,她不喜欢。可这侧影的模样却似曾相识。
两人几乎在栏杆上靠了近一个时辰,久后,对面人群才散去。
泠剑拍了拍折叠的衣袖,朝着对面走去。
“泠剑,这可一点都不像你。”身后留下的许乔直直摇头,“那个嗜血无情、不可一世的泠剑哪里去了?”
许乔像是自问,却越发觉得泠剑反复无常。
“先生如何称呼?”
泠剑走向对面屋子,待人群散去后,身坐其侧。
白衣男子从耳后抚过一缕发丝,长发安置胸前,手按扇骨之上,对视一笑,拿过桌上折扇便准备走人。
边上小二收拾起桌上茶杯,连忙说道:“这位是倾歌先生,此番路过西桐村。先生才华横溢,在此地说书已有一月余,而且不是日日都在。但凡先生来的时辰,这儿可是日日客官满座!今儿个几位倒是巧了,正碰上,而且先生最多讲一个半时辰!”
骄傲的语气,小二有些沾沾自喜,多是钦佩这位倾歌公子的才情。
低着头的小二自顾收拾,不见佳人国色,抬起头后却在原地愣了半天也缓不过神来。
见其要走,泠剑踱步,伸手拦住,“倾歌先生……”
倾歌侧过身,看来人,心悸一动,微微弯起唇角道:“姑娘,可想听故事?”
“先生坐下说。”泠剑又将倾歌请回座位,客客气气,礼数到位,“不知为何,见着先生觉得是似曾相识。”
倾歌将折扇收回袖中,坐下来,命小二重新沏了一壶茶,饮杯斟酌。眼若迷离,恍若不沾红尘。
此刻,许乔倚靠门廊,不多进一步,亦不远去。
泠剑瞧上一眼,回眸莞尔问道:“先生,倾歌何解?”
“西海九龙女,王母诞辰之日,月下献舞,一曲倾天下,王母为之感动,收做义女。昔日,龙女私下凡间,见人间有难便出手相救,无奈却颠倒了阴阳,以身殉海。”倾歌手持折扇,打着节奏在手心上,“倾歌之名,只不过是在下惜才怜才罢了。”
泠剑笑得有些肆意,又带几分嘲讽。
笑完之后,泠剑又问:“先生信鬼神之说?”
“信。”倾歌道。
泠剑带着几分揣测,试探道:“先生可是从东方来?”
倾歌无以答对,只是抿过一口清茶,顿下片刻,不着边际地逃避正面回答:“混沌真元本无形,天地同气,为何以四方为线?”
“对,天地同气,不应当分线。”泠剑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继续道,“可,为何天地冥谷又为何分界,以何为界?”
倾歌沉默片刻,杯中茶凉,他才淡淡回她,“姑娘,在下只不过是个说书的,怎会知天懂地……”
“先生,我失礼了。”泠剑莞尔,拂过边上断弦,道,“这断琴可是先生的?”
倾歌点头,不语。
“琴弦已断,先生为何还要留着旧琴?”泠剑又问。
弦已断,可故情还在。倾歌道:“这是故人之物,留在身边安心些。”手端茶杯,他又看她一眼,“姑娘还有问些什么?”
“为何我觉得你这般熟悉?”泠剑放下手中杯子,看着他,却想不起任何东西。在皇宫时,她见过他,当时相见也有此类似感觉,却想不起。
倾歌,倾歌,是否自己真的认识他?
或许,是上辈子的旧相识。
“这还需问姑娘自己,旁人怎会了解。”倾歌放下手中茶杯,打开折扇,“这一盏茶的时辰已过去,今日的一个半时辰亦到,在下也该告辞了。”
泠剑不语,倒是听小二说过,倾歌每日只在这儿讲书一个半时辰,从不拖延。
看着倾歌准备离去的背影,泠剑连忙拦住,“先生住哪儿?打算往何处去?”
所住之处?去往何处?
究竟哪里才是收留他之地,他亦不解。
倾歌沉默片刻,又凝望客栈门口处的天际,不语,合扇遥指东方。
或许,能收留他的只有一个地方,只有他师父所在的地方,只有那个叫做九重天的地方。可,他却并不喜欢那个地方。
“正巧同路,可愿意与我们同行?”虽不知倾歌所指究竟是何地,可泠剑却不在乎,试做邀请,想着多一个人偶尔讲故事给她解闷也好。
她也早做好打算,无论他说的是什么地方,都是“同路”。
因为,他说过,天地同气,四方同路。
“同路?姑娘可知在下去往何处?”倾歌好奇地转过头来,瞧她一眼。
泠剑微笑,反摆了他一道:“天为道,地为路,路在脚下岂有区分之理?”
同路又如何,怕只怕同路不同道,同道不同心。倾歌低笑,反问,“姑娘一人?”
“五人同行。”泠剑毫不掩饰,干脆回答。
倾歌婉拒道:“既然姑娘已有人陪行,何必又多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累赘呢?”
“先生知识渊博,而我却又喜听些故事。”泠剑站起身,“这路途长远,先生一人也不好久行。这一同前行,又有何不可呢?”
倾歌犹豫片刻,久久不说话,泠剑也权当他是默许,便又问:“先生去东方何处?可是要寻什么人?”
“东方尽处,寻仙。”倾歌道。
“这仙可有什么好的?”泠剑嗤之以鼻,“倘若真是能庇佑天下的神仙,何必还让人去寻他?”
倾歌笑着摇头,未开口,只听见这门被推开。
进来的敖战,见着屋子里的人脸色却不太好看。半响过后,他亦只当做没瞧见边上的白衣少年,勉强地弯起嘴角,“笨丫头,我让小二备膳了,下去罢。”
虽知倾歌之前不是随口说说,但此时他的出现却有些不满,不过碍于泠剑也不好多说什么,全然当做陌生人。
泠剑站起身,此时才发觉已经不早,对着倾歌试做邀请:“先生,一同下去用膳,可好?”
倾歌点过头后,招来小二放置好断琴,手握折扇随他们二人一同下去。
六人围坐,吃得差不多后,泠剑手中还握着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邀了倾歌先生一同前行。”
“不行!”敖战拍桌而起,立即一口否决。
“师兄,你这般激动做甚?”泠剑蹙眉,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更别提否定她的决定,她撇撇嘴,“更何况,我只是通知你们,并不是寻求你们的意见。”
她的态度并没有比方才要好,毅然坚决无比。
敖战也有些不悦,留下倾歌只会更麻烦,“笨丫头,其他事我都随你、宠你。唯有他,坚决不能留!”
“你们认识?”泠剑放下筷子,站起身。他异常的举动,不得不让她产生疑心,更是坚定留人的决心。
“你留一个外人做什么?连他底细都不清楚。”敖战道。
“红颜、盗雁、许乔,我没一个知道底细的,留他们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意见呀!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危害武林的狠角儿,为何眼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到成了错?难不成,你真认识他?你心虚?”泠剑反驳。
倾歌亦是站起身,拦住泠剑,“姑娘还是不要为了在下与同伴争吵,倾歌实在有些当担不起。”
“哼!”敖战从始至终不给他好脸色看,甩袖转身便出走。
独坐屋檐上,仰头望着星空,点点星光柔弱非常,时隐时现,像是转眼即逝。腾出双手,可是却始终抓不住。
敖战反复看着自己的右手,一只手,就这么大而已。
遨游四海,征战天下……
笨丫头,我的手只有一双,若是去保护你,那如何为你征战天下……
笨丫头,我若不在,你可会保护自己……
“你还是老样子。”倾歌从他身后走来,在边上坐下,“以前心情不好,或是被责骂时,你也喜欢坐在屋檐上。”
敖战拔过边上的一根野草,叼在口中,虽面无情绪波澜,嘴里却很不是滋味。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倾歌仰着头,望向天际,星辰点点,像是预兆着即将要发生的大事,“奉师父之命。”
“别一直把师父师父挂在嘴边,你什么时候才能忘记你的师父?”敖战一脸嘲笑,轻瞥他一眼。
倾歌眉峰不动,只是淡淡回他,“养育之恩,刻骨铭心,不敢忘之。”
“哼!那日去尚书府的,真是你?”敖战撇过头去,不等他回答便追问,“为何不拿走凤姻石?”
“你希望我拿走?”倾歌侧过头,苍茫月色下,他看不清他瞳孔中流露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
两人之间,都有放不下的担子,所以再也无法坦诚相对。
敖战望月,不再与他对视,“无论你目的何在,总之,不许你打她的主意!”
手抚折扇,触碰着扇骨的冰凉,倾歌浅浅低头侧看,“收手吧,乘还未铸成大错之前。只要你肯认个错,你父王还是希望你能够回龙宫去一家团聚的。”
“一家团聚?”敖战挑眉,冷笑,“哼,哪里还有家?”
“她会害死你的,别玩下去了。”倾歌淡淡说道。
“那是我的事,不劳上仙您操心。”敖战语气冰冷,眼眸里却是难以掩盖的神色,“我不会原谅你对九姐所做的事情,更不会忘记瑶姬是为何才落得如今的下场!你这种人,没有感情,不配拥有别人对你的爱。”
倾歌嘴角上扬,纯作让他发泄一番也好,便不再与他争辩,“我只是奉命行事,亦不悔当初。”说罢,他只是扬袖而去,一身白衣消失在月光中。
待他前脚刚走,那屋檐后便登上一位红衣女子,努努嘴,丝毫没有退怯之意,“你的酒忘带上来了。”
语毕,她将白玉葫芦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