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气吞万里:刘裕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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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刘公治晋(11)

徐道覆的第二轮攻击开始了,他没想到兵力微弱的沈林子不退反进,已抢先占领南塘堤道的北端,徐道覆军拥挤在堤道上无法展开,无从施展兵力上的优势,两军杀作一团,交战多时仍不分胜负。徐道覆挥军反复攻击,将战线一点点往北挤,沈林子毕竟兵少,在徐道覆军的车轮式攻击下渐渐难以支撑,但正在此时,朱龄石的援兵到了。

朱龄石率领的一千鲜卑兵士可能是骑兵,南塘的狭窄地形根本没给战马提供驰骋的空间,因此他们全部步战,排成密集的队形,端着四米多长的长槊,像一道长满锋利矛尖的钢铁城墙,沿着堤道缓缓推进。

五斗米道军的强项是水战,陆战使用的主要是短兵器,如果是在开阔地上一对一地格斗,用这些武器对战笨重的长槊并不落下风。但在这样重兵对抗的战场,面对密集的槊尖,徐道覆率领的士兵无处可避,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对手便被乱矛捅死!而且因为兵力太密集,前面的人想撤退都不容易,于是一番战斗下来,徐道覆军前锋数百人战死,后边的人惊骇而退,晋军损失却非常小。徐道覆见已无力再攻,只好收兵退回丹阳郡城。

稍后,卢循率领大军到达丹阳郡城,刘裕也率军渡过秦淮河,在南岸筑垒布阵。卢循见徐道覆打了败仗,而刘裕也已赶到,不敢再打,又从丹阳郡城撤回蔡洲,结束了这次雷声大雨点小的会战。此战卢循、徐道覆开局打得不错,他们第一次成功地算计了老对手刘裕,将晋军主力调到北线,然后又用诱敌伏击战术击败徐赤特,差点洞穿晋军南线的木栅防线,实属难能可贵。但徐道覆的后续行动没打好,尤其不该在第一轮攻击后,在南塘以南休整军队,导致沈林子抢先控制了南塘要隘,使这次进攻功败垂成。晋军方面,沈林子是此战的最大功臣,正是因为他临危不乱,应对得当,撑到朱龄石的援军到达,终于转败为胜。刘裕在此战中的表现略失水准,整个过程有点被动,这大概与他此时只想坚守不战,等待时机有关。刘裕最大的失误是用人不当,本身的指挥并没有大破绽,且此时晋军的处境比卢、徐二人初到时已大幅度改善,就算徐道覆成功突破了沈林子的防御,要想真正打败刘裕,夺取建康,恐怕成功的机会仍很渺茫。

卢循在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小败之后,再不敢贸然发动攻击,只是分兵袭击京口和沿江各城,但因为晋军防备严密,都未获得太大战果。因为晋军此时缺少足够的战船,当然不愿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刘裕也没有进攻蔡洲,只是任命庾悦为江州刺史(总部寻阳,现在还在卢循的控制之中),让他组织力量去骚扰卢循的后方。因此在之后一个多月内,双方都未再发生大规模的交战。

时间一久,人数众多又远离后方的卢循大军渐渐感到支持不住了。在建康附近的各郡县要么是守备太强,要么是已经坚壁清野,都弄不到多少粮食。于是卢循找徐道覆商议说:“如今军队已经疲惫不堪,再留在这里,不被刘裕打垮也要被饥饿拖垮!不如先回寻阳,然后攻取荆州。我们占有了荆、江两个大州,就可以依仗天下的三分之二,与建康对抗。”徐道覆虽然心有不甘,但面对客观情况也只能如此了。

五斗米道军的两大头目达成共识之后,七月十日,卢循率军从蔡洲西撤,回师寻阳,只留下范崇民率五千兵守卫南陵(今安徽贵池县西南),阻挡晋军追兵。在确定卢循已经退走后,建康城宣布解除戒严,历时约两个月的建康保卫战终以晋军的胜利而告结束,刘裕终于凭借着过人的毅力、才华,还有运气,度过了他一生事业中最大的一次危机。

【荆州争夺战】

在刘裕看来,卢循、徐道覆从建康城外撤走,代表的意义并不仅是朝廷度过了危机,也意味着卢循永远丧失了主动权,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就要由刘裕来决定了!卢循、徐道覆,你们的死期快到了!

七月十四日,刘裕命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中军咨议参军孟怀玉和河间内史蒯恩等率军沿江西上,作为追击卢循第一波攻击部队。鉴于此时卢循军在水军实力上较晋军仍有很大优势,真要在长江上与卢循交战,晋军还没有取胜的把握,所以刘裕故意等卢循开拔四天后才命这支军队出击,并不真打算让他们追上卢循。说白了,第一波攻击部队的作用是象征性的,主要是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让各州郡知道朝廷已经渡过难关,有余力出击了!这对于维系外地州郡的人心是有很大作用的。刘裕判断,卢循此次撤退后一定会进攻荆州,所以又派了淮陵内史索邈率领骑兵(可能又是那一千鲜卑重骑)从陆路西进,设法增援荆州。但这支军队兵力不多,又沿途受到卢循军的阻拦,进展非常缓慢。而刘裕本人则赶往东府,大力督造新战船,为第二波真正的攻击做准备。

一般说来,武器装备的优劣对水战的影响要大于陆战。在建康之战中,刘裕已经亲眼见到卢循军队战船的精良,所以这次督造的新战船全是按照压倒卢循军战船的标准。重新设计制造的战船有不少是多层的大型楼船,高度也有十余丈,完全不逊色于徐道覆建造的八槽船。这样,等刘裕亲统大军出师的时候,卢循军将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他们熟悉的,欺负惯了的晋军小船了。

那么现在残存的晋军旧战船怎么办?刘裕命令将这些旧战船集中起来,交由建威将军孙处与振武将军沈田子率领,再配上水军三千人,沿海路南下,穿过今台湾海峡,去袭击卢循的后方老巢番禺(今广东省广州市)。这个计划一出,不少人都明确表示反对,他们认为,“船队航行在大海之上,常会碰上难以预测的大风大浪,路途又遥远艰险,不见得能够到达。而且现在大战在即,正是用兵之际,不该分出三千人去做这种不靠谱的事。”

在历史上,我们常常看到这种现象:一些天才的想法常会因为超出常人的理解力不为众人所接受,最终被平庸的想法淹没。不过这次没关系,因为靠不靠谱,最后还是要由刘裕来决定。刘裕不理睬所有的反对意见,坚持派出这支奇兵,并在出发前,对带队的孙处、沈田子说:“估计到今年十二月,卢循、徐道覆一定会被我打败!你们的任务就是赶在这个时间之前攻占番禺,夺取广州,捣毁他们的巢穴,让败退的卢、徐等人无路可逃,无家可归,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再说晋军在东线建康转危为安的时候,西线的江陵却正处于危急之中。随着荆州军团在长沙、寻阳两次失利,荀林率领的五斗米道军已推进到江陵东面不过百里的江津(今湖北荆州市江陵区东)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对荆州更大的威胁是谯蜀任命的荆州刺史桓谦。

两年前,由于刘裕派刘敬宣讨伐谯蜀,谯纵很慌张,除了派谯道福统军抵御,并向后秦讨要援兵外,还上书后秦主姚兴,请求派桓谦来蜀,一同谋划攻讨刘裕。姚兴征求桓谦的意见,桓谦见有恢复桓氏祖业的机会,立即表示赞成,并颇为乐观地说:“我们桓家数代治理荆楚,对那里的百姓有恩德,如果能借助巴蜀的兵力顺江而下,荆州一定会有很多人响应!”姚兴见他积极性很高,便同意了,但提醒他说:“我听说小沟里容不下大鱼,谯纵如果有攻取荆楚的能力,就不会找你去帮忙。如果他没有能力,又岂能重用一个有能力的外人下属?你要去巴蜀,就自求多福吧。”桓谦一心沉浸在恢复祖业的梦想中,没听姚兴的劝告便来到巴蜀。到达成都后,桓谦兢兢业业,礼贤下士,努力招揽各方人才,很像当年刘备应刘璋之邀入蜀,只差没带军队。这样扎眼的表现果然让谯纵起了疑心,马上将桓谦一行人软禁在龙格(今四川双流县),派军队严加看守,禁止他们与外人接触。至于精诚合作讨伐刘裕的事,自然也就“太监”了。失去自由的桓谦后悔不迭,流着泪对诸兄弟说:“天王(指姚兴)真是料事如神啊!”

本来桓谦差不多也认命了,这辈子就老死龙格得了。但卢循、徐道覆出人意料的北伐以及之后更出人意料的节节胜利,让原本没多大野心的谯纵红眼病发作,又产生趁火打劫的念头,决定出兵荆州。

要打荆州,当然不能浪费了桓家这张大牌,所以谯纵又把桓谦放出来,任命他为荆州刺史,随谯道福出征。要是某位黑社会老大无缘无故把你海扁一顿之后,又拉你去喝鸡血酒,一起海誓山盟,你还会相信他是你的真朋友吗?反正在龙格享受了两年高级囚徒待遇的桓谦是不信的,他已经不可能和谯纵一条心了。难得有个自由行动的机会,桓谦利用桓氏家族在荆州经营日久,门生故吏遍布的优势,一路安抚招集,很快汇集到他手下的桓氏旧部就有两万多人。有了这份本钱,桓谦便寻机摆脱了谯道福的控制,率自己的人独自推进到枝江(今湖北枝江县),距离江陵不到百里,并与荀林所部东西呼应,构成对江陵的两面夹击。

谯道福被桓谦甩开后,也干脆不再管荆州的战事,带着他的两万人去进攻巴东郡(今重庆奉节),并在这年的十一月将其攻克,斩晋朝巴东太守温祚和将军时延祖,谯蜀完全控制了蜀中。

在两面受敌的险恶局势下,江陵城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不少当地人已准备迎接桓谦入城了。刘道规见人心如此,干脆来个实话实说,集合将士公开宣示全城说:“桓谦就在城外不远,听说城中有不少父老想去投奔。我从东边带来的人足够做事了,你们如果有想走的,我绝不阻拦。”然后吩咐大开城门,彻夜不关。在刘裕的宗族包括后代子孙中,除刘裕本人外,最能干的大概就是三弟刘道规了。这一招看似极险的心理战大获成功,江陵当地人对他这种大胆的做法既佩服又害怕,竟无一人出城,城中人心稍稍稳定。

这时,驻守襄阳的雍州刺史鲁宗之主动组织了数千援兵来支援江陵。刘道规的属下得知此事,却不认为这是好消息,他们指出,鲁宗之曾在桓家手下做过事,现在桓谦将至,鲁宗之虽然声称来援,但其真实意图难以确知,很可能是来替桓谦骗城的,不可以轻易放他进城,应该设法阻止他的行动。刘道规对这种看法不以为然,他认为鲁宗之虽曾为桓氏部属,但早已叛离,还在讨灭桓振的战争中立下过大功,不大可能重新倒向桓氏。而且江陵目前兵力不足,要渡过目前的难关,鲁宗之这几千人就是必不可少的。

比如一个人得了重症,只能再活一个月,现在有一种风险很大的特效药,服下去之后有一半的概率治愈,另一半的概率是立马死掉,你吃不吃?刘道规的回答是:吃!为消除嫌疑,刘道规故意不带一人,单身匹马到城外迎接鲁宗之。鲁宗之见状大为佩服,也感激刘道规的信任,果然倾心相助。

等到雍州的兵马进了城,刘道规命鲁宗之率雍州援军守卫江陵,自己与檀道济、到彦之等将领率荆州军团主动西出枝江,进攻桓谦。这一计划又遭到了部分将领的反对:“现在出城讨伐桓谦,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荀林近在咫尺,时时注意着我军的行动,如果乘将军西出来攻江陵,鲁宗之未必守得住!一旦发生那样的事,大势就无可挽回了!”刘道规回答说:“你们说得不对,荀林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将领,愚蠢胆小,反应迟钝(荀林不久前还打败过檀道济等人,虽说主要原因是檀道济等人兵弱,但刘道规如此评价主要是给部下打气,不完全客观),以为我没有走远,一定不会贸然进攻。桓谦现在虽然汇集了几万人,但都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只要我军一到达,马上就可以取胜,荀林还在盘算不定,我军就可以回师。等荀林得知桓谦战败,估计胆都吓破了,如何还敢来?而且就算他来,鲁宗之只守不攻,支持几天有什么难的?”

于是,刘道规依计划行事,突然出击桓谦,在枝江展开大战。晋军先锋檀道济的表现勇猛无比,率军奋不顾身地带头冲锋陷阵,桓谦的部下大多数既没有作战经历,也没经过训练,很快就被打乱了阵形,失去统一指挥。刘道规乘机指挥水陆大军猛烈攻击,桓谦军大败,两万人马顷刻间烟消云散!桓谦本人乘一条小艇逃走,他不愿再去谯纵的地盘,所以没有往西逃,而是往东走,企图去投奔荀林。但要在大败之后穿越敌占区,哪有那么容易的?很快被刘道规的追兵捕获,就地处决。在这期间,荀林果然没有动作。

再说得胜的刘道规进入桓谦大营,除了得到不少辎重粮秣外,还发现了一大堆书信,全是荆州大小官员秘密写给桓谦,表示愿做内应或透露江陵情报的。刘道规仿效刘秀和曹操,将这些书信全部焚毁,一封也不看。江陵城中的人得知此事,都对刘道规感激佩服,人心完全安定下来。

随后,刘道规率军回师,大败荀林于涌口(今湖北华容县附近,涌水入长江处),荀林率少量残军逃走。刘道规命咨议参军刘遵率军追击荀林,自己先返回江陵。到九月份,刘遵在巴陵击斩荀林,荆州转危为安。(注:关于荀林,《资治通鉴》与《宋书》的记载大相径庭。在《资治通鉴》中,记载其名字为“苟林”,身份是姚兴派来援助谯蜀的后秦军将领,其他事迹大同小异。但如果“苟林”是后秦援军将领,必然是与谯道福、桓谦协调行动的,应该先出现在江陵的西面,而不是先出现在卢、徐刚刚打下的寻阳,也不该接受卢循给予的南蛮校尉一职。而且在涌口战败后,应该北投后秦,没道理南投巴陵。所以本文采用了《宋书》的说法。)

【三面张网】

桓谦、荀林被刘道规打败的时候,卢循、徐道覆已经从建康回师,到达寻阳。刘裕虽然派军追击,但王仲德等人所率的追兵只追到南陵以北,刚遇上范崇民的阻击部队就停滞不前了,这使得卢、徐二人大感安心,既然东线一时没有危险,那就按既定方针先解决荆州的刘道规吧。荀林不管用,看来一定得动用王牌了。十月初,卢循决定自己留守寻阳,一面整军备战,一面监视刘裕大军的动向,同时派徐道覆率三万大军西上,夺取江陵。

徐道覆决定实施奇袭,不知他采用了什么办法,总之一路隐蔽行军,一直突进到破冢(江陵城东南郊)才被晋军发现,晋军大出所料。因为没有料到徐道覆军会突然来袭,几天前鲁宗之已经率领雍州军回襄阳去了,刘道规急忙派人去追他们回来,但远水一时已救不了近火。面对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徐道覆大军,江陵城中军民大为震惊。接着,谣言四起,都宣称建康已经被卢循攻下来了,晋朝已亡,命徐道覆来担任荆州刺史(这很可能是徐道覆让人散布的)。尽管城中人心惶惶,但当地军民已被刘道规枝江焚书的宽容气度折服,全都鼎力支持刘道规作战,没人产生二心。

刘道规见后顾无忧,率军主动出击,布阵于江陵东南郊的豫章口,与徐道覆决战。战斗初始时,徐道覆攻势非常猛烈,不多时便击破了刘道规前军。形势险恶,刘道规冲到前面激励三军,檀道济奋力反击,终于稳住了局面。徐道覆一击不能得手,便将全部兵力投入攻击,力图压倒晋军,而晋军也不遗余力,全力抵挡,两军将士挤满了豫章口,徐道覆因兵比刘道规多,渐渐又开始占据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