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酿斋。
“小……”水映月刚一开口,心中惆怅,叫惯了的人,竟在一日之间,永远地离开了。她叹息,也惋惜,不禁沉默。
“娘娘,陌儿在!”陌儿进屋,她是皇帝钦点的丫环,代替小如照顾水映月。
“没事了,你出去吧。”水映月一叹,脑中始终都是小如。
皇帝已下令厚葬小如,并给小如的父亲,已故的司徒将军封为侯!对于司徒家,皇帝除了感激和善待,也只能这么做了。
“娘娘,”陌儿进屋,道:“敬事房的图海公公求见娘娘。”
“图海?”水映月诧异,想了想,说道:“让他进来吧。”
图海镇定,但又不禁流露出一丝恐慌,跪地说:“娘娘,您可要救奴才啊!”
“什么事?图公公起来再说!”水映月挥手说道。
图海定了定心,却仍跪地,道:“奴才知道了太后的秘密,太后要杀奴才灭口啊!”
“太后?”水映月愕然,问:“太后不是一直在慈宁宫礼佛,很久没有过问后宫事务了吗?你又是敬事房的公公,知道太后什么秘密?为什么要杀你?”
“奴才有罪,奴才对不住娘娘,”图海磕头,问道:“娘娘还记得当年奴才奉先皇旨意,上撷芳斋给娘娘送的一碗补药吗?”
水映月一想,问:“记得!怎么了?”
“奴才一时糊涂,太后要奴才在娘娘的补药里下了毒,要想取了娘娘的性命,奴才不忍加害娘娘,又不敢违背太后的旨意,所以偷偷将毒药减少了一半……”图海说,不住地瞧水映月的脸色。
“你是说,太后一心要置我于死地?”水映月不惊不慌地问。
“是,太后还派刺客行刺,但娘娘福大,太后未能伤及娘娘分毫。”图海回道。
“那这次呢?皇子险些丧命,也是太后干的?”水映月不禁地问,心中的担忧陡然加强了。
图海点头,道:“奴才亲眼看见太后命人将毒针藏在了皇后做的襟衫里,奴才想通知娘娘,谁知已经出了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却把它告诉我?”水映月问,不禁忧心,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么皇帝知道了会怎样?太后可是她的生母啊!
“奴才毕竟加害过娘娘,奴才怕皇上会处置奴才,才不敢贸然奏明皇上!奴才不敢揭发太后,也不希望娘娘再受到太后的伤害,所以才来告诉娘娘。”图海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道圣卷,道:“奴才这里有一道先皇御笔的诏书,先请娘娘过目。”
水映月接过圣卷,陡然一惊,问:“你是什么意思?”
图海说:“奴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娘娘保奴才一命。太后会加害皇子,就绝不是一次两次,奴才的命死不足惜,可是娘娘跟皇子不能白白葬送,所以,奴才请娘娘将这道圣旨转递给皇上。”
水映月收起了圣旨,道:“这圣旨先放在我这里,我自会转呈给皇上。”
“是,那奴才先告退了。”图海躬着身退出了香酿斋。
水映月复又查看了那道圣旨,心中揣测,这是真的吗?她又该把这道圣旨交给皇帝吗?她不安地望了眼静静躺着的龙颉,他是她的全部,不容许再有丝毫的闪失,皇宫,注定让她觉得恐慌的地方。
傍晚,皇帝驾临香酿斋。
“皇上,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水映月问,想从皇帝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皇帝一听,始终皱着眉,道:“那件衣裳是出自皇后之手,并无假手他人,衣裳也是皇后亲自送来的……”
“不是皇后!”水映月突然坚定地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皇帝狐疑地问。
水映月眼眸一转,道:“皇后这么疼爱颉儿,她不会害颉儿。而且,我和她都是母亲,她那么爱颢儿,也就会了解一个母亲的心,更不会在衣裳里藏毒针。”
皇帝叹气,“你总是这么善良,把每一个人都想得很好。可是……”
“皇上,”水映月的指腹覆上他的唇,问道:“如果这个加害颉儿的人,是皇上最亲的人,皇上会怎么做?”
皇帝毫不犹豫,答道:“不管是谁,朕都会严惩!”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皇帝忽而问道,瞧着她的眼。
“我不知道,我是猜想,这个人肯定是后宫的人,那就一定是皇上的亲人。我怕皇上会伤心,会心寒!”水映月靠在他怀里,说道。
“朕的亲人,还害朕的皇儿,朕就不会承认她是朕的亲人!”皇帝正色说道。
水映月闷叹了口气,贴着他的胸膛,恳求道:“皇上,这件事就算了吧。再查下去,我真的怕……”
“月儿,”皇帝搂着她,道:“这个人不揪出来,朕一刻也不能放心。朕怎么能让你跟颉儿生活在恐惧里?”
“走,陪朕去看一看颉儿。”皇帝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近了内室。
皇帝见奶娘正在哄颉儿睡觉,示意她免礼退下,自己从摇篮里抱起了颉儿,很是欢喜地望着他,道:“颉儿很坚毅,小小年纪却很有胆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不轻易哭,这份气概,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水映月走近他们,望着皇帝怀里的龙颉,暗自地出神,人中龙凤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皇上,”水映月轻诺地说,“我想带着颉儿去行宫住一阵子。颉儿自从上次中毒,身体总没有大好,那里的环境好一些,也没有人打扰。”
皇帝想了想,道:“那朕陪你们一起去。”
“不用,皇上要处理国事,哪里走得开?而且一来一去,也不方便。”水映月说道,她一心想远离纷争,抚养颉儿健康成长,她唯一的心愿!
皇帝想了许久,始终没有应承下,总觉得隐约中有不安,好似他们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不好吗?皇上!”水映月央求道,巴望着他。
皇帝终于点头,道:“好!不过你答应朕,你自己要当心,朕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颉儿,朕有空就去看你们!”
“嗯!”水映月紧贴着他,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安然而心定。
隔日,皇帝派了五百名侍卫,一路护送水映月他们去瑶山行宫。
一个闷热的幕夜,普通的夜晚,却响起了闷雷,把睡梦中的龙颉惊醒,他哇哇大哭,怎么也安抚不好。
外头潇潇雨声不止,今夜将有一场滂沱大雨……
“娘娘,有一个宫女求见。”陌儿回道。
“什么宫女?”水映月警惕地问。
陌儿说:“她说她叫绿珠,娘娘应该有印象的。”
“快让她进来。”水映月忙说道。
“娘娘——”绿珠一进屋,跪倒在地,满身都被雨淋湿了。
“皇后出事了吗?起来慢慢说。”水映月让陌儿给她拿了块毛巾,亲自去将她扶起。
“娘娘,快走!”绿珠抓紧水映月,道:“皇后……皇后要杀娘娘跟小皇子……”
“皇后?皇后怎么会害我?而且现在外面有侍卫守着,这里很安全,你慢慢讲。”水映月听得一头云雾,搀她起来坐下。
绿珠慌神,道:“娘娘,您要相信奴婢,皇后娘娘自从太子过世后,晚上一直做噩梦,但她又不让奴婢告诉别人。奴婢听到皇后在梦里说,她要杀了娘娘的小皇子,说是为太子报仇!”
“皇后不会的,她那么善良,不会伤害颉儿。”水映月仍是不敢相信。
“娘娘,奴婢说的是真的,而且皇后已经偷偷将这里的五百名侍卫换走了。现在这里,绝大多数都是皇后的亲信侍卫。”绿珠惶恐地说。
水映月一想,两天前,的确有一拨侍卫,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要加强行宫的守卫。当时,她并不为意,可是现在一想,那些人的确很面生,难道?
“娘娘,别想这么多了,快跟皇子离开这里再说。皇上今夜要宴请百官,皇后趁今天要害娘娘……奴婢一刻不敢耽误,娘娘快走……”绿珠慌乱地说。
水映月始终将信将疑,但为了龙颉的安全,她宁可相信绿珠说的是真的。她转身到书案前,匆匆写下几个字。
“娘娘,您跟皇子先从后门走,这里交给陌儿吧。”陌儿说,绝然地朝她点头。
外头一阵脚步声,渐渐地靠近,水映月一惊,忙抱起龙颉,从后门匆匆离开……
“在那边——”粗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追——”
风萧萧而过,卷起无数的惊惶失措,林间的百鸟惊起,悲鸣四处!冷叶嗖嗖,似长剑在耳,呼啸在侧……
一个人影慌乱的奔走在山路上,因为雨势的关系,泥石滚落,发出坠落的声响!脚下一滑,顺着山体滑了下去,站定于大石之上,避于山体之间!
“她躲在那里——”高举的火把,照亮了一个隐匿的身影,忽而大喊出声。
“上头指令,杀无赦!”
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奔走而来,追逐仍在持续……
雨愈发地淋漓,硕大的雨滴,拍打在人脸上,略微有疼痛的感觉袭来!
此刻,路已到了尽头……
“取下她的首级——”粗犷声逐渐靠近,迫在眉睫。
‘哗——’山体在一刻间倾泻,吞噬了寂静的暗夜……
马的嘶叫声愈发的明显,长长的一声鸣叫,打破一个风雨之夜!
当他们再回首时,眼前锁定的目标早已随着山石跌落山崖,山石似乎还在晃动,咆哮的山体在发怒!
“皇上——”高吼一声,大队人马奔赴上山。
“来人,把这些叛逆统统抓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威严的声音,和着风雨雷电,充斥着暴戾和愤怒。
“贵妃呢?贵妃和皇子在哪里?”一个闪电,忽而将马上的人照亮了,怒目的威逼,狂暴地逼问。
“皇上,娘娘和皇子跌入了崖底,生死未卜……”
黑夜中有明黄色一闪,利剑的白光一扫,猛地挥去,狂啸一声,霎时剑身染血,任凭雨水的冲刷……
“朕要把你们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天雷阵阵,一道白光,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照了个通彻!他怒吼,宛若蛟龙出海,卷起万丈狂澜……
血,叛逆的血……
染红了黑夜,染红了绿林……狂肆的砍杀,支离破碎,遍地残骸!
“皇上,皇上息怒啊……皇上……”劝慰声,哭喊声,掩盖了所有!
“快去找,把整座瑶山翻过来也要找到贵妃和皇子!”黑夜中,不知是谁在发号施令,但立即所有将士搜寻在寂冷的夜色中……
瑶山行宫。
“皇上,臣已找到宫女陌儿的尸首!”吴浪匆匆回道。
“贵妃呢?皇子呢?他们在哪里?”皇帝问,止不住的愤怒,满腔的怒火像是火山会在瞬间爆发。
“臣还在搜寻娘娘和皇子的下落,只是……”吴浪不敢说,愁眉不展。
“说下去!”
“只是昨晚大雨,把泥石冲到了崖底,或许覆盖住了娘娘和皇子的遗体,要想彻底找寻,还要时日……”吴浪捏了把汗,大胆地说。
皇帝忽然拔剑,架上他的脖子,大怒:“说什么遗体?朕要她们活着……好好地活着……谁敢说她们死了,朕杀了你,杀了你……”
“皇上——”吴浪闭上了眼,默默地站着,此刻的皇帝绝没有理智可言。
皇帝眼中的火,慢慢地平息,胸口不住地起伏,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一种冲动!忽而,利剑落地,咣当一声。皇帝已失了往日的雄姿!
“把那个贱妇带过来!”他陡然怒道。
一身凤袍,在这日的艳阳下,夺目逼人,凤凰浑身张扬着傲气,冷犀的目光,像是两道冰冷的剑锋,径直地刺来……
“她为什么要杀月儿?为什么要杀朕的皇儿?月儿待你深厚,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皇帝一把拎紧她凤袍的领口,再往前一些,能将她的脖子拧断。
“我恨她,是她的儿子害死了我的颢儿,如果不是因为她,皇上就不会把太医都叫走,如果太医不走,颢儿也不会死。她是罪有应得,她一定要死!”皇后冷眼望去,杀戮尽显。
“颢儿的死不关月儿的事,不关颉儿的事……”
“不是,是她的颉儿克死了我的颢儿,他们是凶手,凶手——”皇后龇牙咧嘴地喊着。
‘啪~’一个巴掌,她的嘴角殷殷出血!
她狂笑:“颢儿,娘为你报仇了,娘让颉儿去陪你,你不会寂寞了!”
“疯妇人!疯妇人!”皇帝举手,又将是一巴掌下去,却停留在了半空中,因为皇后倏然闭上了眼,狠狠地一咬舌,血喷口而出……
皇帝一松手,她瘫倒在地,口中只能喊着:“颢……颢……”
“皇上,皇上……”吴浪小跑而来,“已经找到贵妃娘娘了。”
“快带朕去——”
皇帝离去的一个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伏地的皇后眼中,她凄凄地笑,对她而言,他一直都只是一个背影!
一个背影!
“这是月儿的衣服……”皇帝走在乱石间,脚步越来越沉重,慢慢地接近躺在地上的人!
——衣衫残破,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她不是月儿,她不会是朕的月儿……”皇帝不忍再去看,偏过头,频频地自语。
“皇上,这人身穿贵妃服饰,而且臣在她身上找到了这个……”吴浪将东西交给皇帝。
皇帝一见那同心结,心猛地一抽搐,捏紧了它,压制着眼眶中泛滥的泪,大吼:“朕说她不是,她就不是,继续找,朕要见到一个活生生的贵妃!”
“颉儿呢?朕的颉儿呢?”皇帝一乱,在那个尸首旁搜寻,搬开挡在面前的大石,不停地喊着。
“皇上保重,让臣去找小皇子……”吴浪想拉住皇帝,却被皇帝甩开了。
“颉儿……把朕的颉儿还给朕……还给朕……”皇帝指尖沾满了泥血,仍在大声地喊。
侍卫在乱石堆中的搜寻维持了数月之久,但只找到这一个女子的尸首,至于二皇子,却是下落不明,终于,皇帝绝望了!
这一年,皇室宣称,皇宫引发瘟疫,皇后刘氏、贵妃水氏、二皇子等三人不幸辞世!皇帝大失常性,在瑶山行宫闭门不出十余日。
五年后……
皇宫,御书房。
“皇兄——”幽幽地脚步声,踏在大理石之上,轻轻地开口。
皇帝一怔,抬眸望去,见云初安然地站在阶下,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缓缓地走近她,道:“驸马也一同来了?朕为你们建的驸马府还满意吗?”
云初凝望着她的三哥,竟如鲠在喉,如今的他,竟是这样的苍老,两鬓竟有斑白的发丝,他所受的打击真令他如此痛彻心肺吗?
“好,”云初点头,道:“皇兄为我们设想周到,驸马府一切妥当,我们也会长住京城。”
皇帝频频地点头,“住得习惯就好!其实这次安平郡公篡权多位,你们若想回蜀国,朕大可以派兵相助。只是没想到孟珣却甘愿自己退位,也不让朕插手干预。”
“动干戈,为免会累及无辜。而且安平郡公虽有野心,却并不是一个昏君或是暴君,蜀国在他的统治下,百姓也能安居乐业。更何况你皇妹我根本做不了什么国后,也不想被那些规矩束缚了,现在这样反倒乐得轻松。”云初淡淡地说。
“孟珣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朕当初并没有看错人。”皇帝感叹道。
云初见皇帝愁眉不展,轻诺地问道:“皇兄到今天还在想水姐姐吗?”
皇帝愣了一下,嘴角淡淡地一笑,却是那般的生硬,那般的勉强。他拍了拍云初,道:“你一路累了,早些回去吧。”
云初望着皇帝落寞的背影,暗暗地叹:“自古帝王,有几个会像皇兄这般的痴情,长情?”
香酿斋。
门沉沉地开启,皇帝一人迈进屋子,径直地走向他常坐的那个位子。眼睛一直盯着正殿的一幅画像——贵妃醉酒图!
“月儿,如果你还在,为什么不来见朕?如果你不在了,为什么从不在朕的梦里出现?”皇帝伸手想去触摸,却只有空荡荡的屋子而已。
这里的摆设并没有改变,甚至还保留着那小小的摇篮,思绪仿佛从没有跨越过五年,还停留在他们相依相拥的时刻,还有颉儿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
皇帝独自走过香酿斋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处处都留有熟悉而陌生的味道。他的心在叹息,脚下却踩到了一个异物!
他俯视一看,居然是一抹明黄色。他弯身拾起,展开了那道圣卷!跟当初水映月的表情一样,他的心头也是猛地一惊,他认识先皇的笔迹,自然也清楚这份遗旨的真实性。
他黯然地叹息,如今,这份东西还有何意义?太后已经在一年前重病离世!他冷笑着,将那份圣旨靠近烛火,点燃,瞬间化为灰烬……
“皇……皇上……”
一个颤抖的声音,陡然在他耳边出现,难道是月儿?他惊喜地回身去看……
“你是谁?”皇帝失望,问道。
“奴婢是芳官!”宫娥跪地回道。
“芳官?你是贵妃的丫环?”皇帝诧异,从未见过她这个人!
“不,奴婢是皇后的贴身丫环!”芳官回道。
皇后?五年了,他已经把那个人淡忘了!她长什么样?他不记得!但他却记得,是她让他饱受相思之苦,五年里,他在缅怀月儿时,就在怨恨皇后!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皇帝问,岁月,让他苍老得更快,语气也透着沧桑。
芳官回道:“奴婢给贵妃娘娘烧些纸钱,也希望贵妃娘娘在天之灵,能原谅皇后娘娘!”
“原谅?”皇帝冷笑,“她做的一切,她害了月儿,月儿跟朕都不会原谅她!”
芳官面色一重,道:“皇上,皇后娘娘无心加害贵妃娘娘,她都是为了太子,才会这么做的。”
“为了太子?她是为了她自己!”皇帝冷哼道。
“皇上,”芳官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放肆了,但五年来,奴婢藏着一些话,藏的很辛苦,奴婢常常看到皇上为了贵妃娘娘伤心。但皇后……她太苦了,因为承受不住这种苦,她的善良才会被掩埋。”
皇帝长叹一口气,不语!他望着水映月的画像,并不阻止芳官说下去。五年里,他也想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芳官见皇帝不拦她,她放心地说:“奴婢从娘娘当上皇后以来,一直都伺候在娘娘身边。娘娘是一个贤惠,识大体的女人。她很伟大,会包容,会忍让。她对我们这些奴婢,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甚至从不大声斥责!”
芳官回忆至此,脸上尽是对皇后的感激,她继续说:“可是皇上,皇后也是一个女人,她希望得到皇上的垂怜,哪怕只是一个关心!她每天都在等皇上,却每天在失望中度过一天。这些,皇后从不向别人诉苦,她说,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她可以等,等皇上有一天能注意到她。她等的很辛苦,不过她说,她有儿子,所以她不是孤单的。见不到皇上的时候,她就跟太子说话,就好像见到了皇上一样。”
“可是……”芳官顿了顿,瞧上皇帝略微颤抖的面容,又道:“皇上不知道一个母亲的心思,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不顾一切。皇后就是这样的人,她说她可以不要丈夫,但不能失去儿子!皇上把贵妃娘娘捧在手心,如果贵妃娘娘生了皇子,就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所以娘娘就让莫嫔在贵妃娘娘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她只是为了保住太子的地位啊!后来,贵妃娘娘生了一位皇子,偏偏太子在这个时候薨逝。皇后这么爱太子,怎么承受得了这个打击?没有太子,娘娘好像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也许娘娘把怒气出在了贵妃和二皇子身上不对,可是那是娘娘唯一的寄托!”
芳官不觉地流出了泪,“皇上,您知道吗?如果您那个时候多去安慰娘娘,娘娘就不会这么怨恨了,可您……可您的眼里只有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您让娘娘独自承受着丧子之痛!皇上,娘娘曾经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奴婢替娘娘不值啊,如果她嫁给一个寻常百姓家,如今也是一个贤妻良母,恩爱到白头。皇上,您辜负了她!”
皇帝一怔,垂视着跪地的芳官,双拳不由地捏紧,是谁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芳官磕了个头,“今天奴婢冲撞了皇上,讲了一些大不敬的话,奴婢该死!”说罢,她起身,撞墙而去……
皇帝一个箭步,拉住了寻死的身子,叹道:“不是你的错,不是皇后的错,谁都没有错……是朕错了,一直都是朕错了……”
“皇上——”芳官怔然地望着皇帝。
皇帝冷冷地一笑,大步地走出了香酿斋……
这天晚上,皇帝喝了很多酒,整个房内充满了酒精的气味。他颤颤地走到书案前,拾起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一行行娟秀的小楷:
竹林上下一寒寺——是‘等’字!
他大惊,心中一喜,忙往下看,他儒我僧少一人——是‘你’字!
他的精神一下振奋了,提笔在另一张纸上下了一句话: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月儿,你一直在等着朕吗?”他自喃,举起酒壶,疯狂地灌酒,默默地闭上了眼,苦苦地笑着……
这一夜,冷风幽幽地吹过,房内忽而大笑,忽而大哭,而后,一盏灯……灭了!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传出……
这一年,七月十四,夜,皇帝驾崩!皇帝无嗣继承皇位,由先皇的四皇子,豫王龙天曜继任皇帝位!
江南,某小镇的一家酒馆。
皇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一个酒客吃着花生,道:“新皇上登基,减免了咱们一年的赋税,真是个好皇帝啊!”
另一个酒客说:“话说也没听说先皇得了什么病,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
“可不是,还是七月十四这天晚上驾崩的,你们说,会不会是皇宫里怨气太重,勾魂啊……”
“小哥儿,你胆子不小嘛,皇帝老子家的事,你也敢乱说……”
“来来来,当我什么都没说……”
“小鬼,今天有什么好酒?统统拿上来!”一个酒客冲一个五岁模样的男孩说道。
“张叔叔……”男孩甜甜地叫,“店里最好的酒不都摆您桌上了吗?”
小男孩一说,跑去招呼别的客人,却撞在一个青衫男子的怀里。小男孩忙道歉:“对不起,叔叔……叔……”
男孩突然眼睛一亮,抱着那个青衫男子的大腿,欢愉地叫道:“爹爹——”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爹!”青衫男子说,但在眉宇间并不讨厌这个男孩,甚至还很喜欢的样子。
“你就是我的爹,我没有认错,”小男孩拉着他,欢喜地说道:“爹爹,跟我去见娘,娘在等你,可爹爹为什么不回家?娘和颉儿都想爹爹——”
“你说……你叫什么?”青衫男子突然蹲下身子,瞳仁中闪过一丝惊喜。
“我叫颉儿,我娘说是我爹爹取的名字,爹爹怎么忘了?爹爹是不是不要颉儿和娘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颉儿和娘?”小男孩嘟着嘴说。
“你娘呢?你娘在哪里?”青衫男子问道,脸上顿显激动之色。
“娘在后院,颉儿带爹爹去。”小男孩拉着他,直朝后院走去。
后院里,有一个女子的背影,那般熟悉,仿佛是昨日的倩影,不是幻觉!青衫男子驻足,心中五味杂合!
牵着小男孩的手一松,小男孩跑了过去,冲那女子说:“娘,爹爹回来了,爹爹来看娘了。”
“在胡说什么?谁是你爹爹?”那个女子的声音,清晰在耳。
“娘,你回头看一眼,爹爹真的来了。”小男孩拉着女子的衣襟,不停地说。
“再胡闹,娘可要打你了。你打出生以来,几时见过你爹,又怎么会认得你爹长什么样?”女子斥责道,依旧忙自己的事,不去理会他。
“颉儿看过娘的画,这个爹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他就是我爹!”小男孩不依不饶地说,不想被忽视,他朝青衫男子说道:“爹爹,说句话啊!”
女子一愣,站定在原地,莫非?她的背后就是……他来了吗?是他吗?
青衫男子慢慢地靠近,一寸,一分,她就在眼前……
“月儿——”他轻柔地唤道,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
女子怔然,猛地转头去看,一张略显老态的容颜,依旧是那么的俊朗非凡,眼中波光粼粼,绽放着异样的光芒。
“是你?你真的来了!”她怀疑地问,身子不禁一颤。
“对不起,我来迟了!”他说,嘴角微微地勾起,扬起一个绝美的笑容。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她问,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忽而将她搂进怀中,像是要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百般的抚摸,像是在确认这一切不是幻境,“月儿,你可知我一直在想你?还有我们的小颉儿。”
“爹爹——”小男孩展开双臂,抱住了他们,道:“爹爹不要离开颉儿和娘,好不好?娘一个人很可怜的,颉儿喜欢爹爹,爹爹不要走!”
男子抱起了他,亲吻他的额头,“颉儿,我的颉儿,爹爹再也不走了,以后就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男孩搂着他的脖子,笑得格外灿烂,两双同样深黑的眸子,久久地凝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