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嗜酒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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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余晖脉脉水悠悠……江南的繁华,处处是柳浪闻莺,霏雾浓晴,碧净的湖水荡漾,唤起阵阵涟漪,湖上烟箬,弱柳扶风……遥望那翠微山,如梦如幻,云雾缥缈,似仙境般的山脉相环,溪水相拥。

拨开薄雾,却见此山青黛羞然,晴烟冉冉,映在那江南的湖光之中,内敛而不失巍峨……翠微山一侧,便是常州,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尤其是常州的酿酒业,在全国都闻名。

常州城又称酒泉城,传说是天上的酒星曾经在常州亲授造酒术,又有诗文里说过,‘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于是酒泉城就这样诞生了。

《晋书》中有云:轩辕右角南三星曰酒旗,酒官之旗也。酒旗就是酒星的标志,于是在常州城里,沿街一望,处处是张扬着酒旗,就连空气中也都是酒的香气,袅袅不绝,终日缭绕……

香酿斋,常州城屈指可数的著名酒坊之一,那里的酒,仿佛是受过仙人的传授,用瑶池之水酿制而成,清醇异常,令人流连酒垆侧。

街口打铁的王铁匠出了一身汗,半露着膀子,匆匆跑了几步,迈进了香酿斋……王铁匠抹了抹汗,见着香酿斋的岳聆儿,笑道:“岳丫头,听说新酒出来了,怎么都不拿出来?”

岳聆儿年近双十,明眸善睐,清纯可人,她的酒也最是摄人幽魂,直想一醉方休!岳聆儿从酒柜中取来一小埕,淡笑着说道:“聆儿怎么会忘了您王伯的酒,特地给您备着呢!”

“这次的酒也有名堂?”王铁匠问道,迫不急待地凑近了埕口,虽然密封着,但他像是真能嗅出它的芳香,饶有趣味地展颜笑视。

岳聆儿说道:“这一小埕是石花大曲,是香酿斋开张那天封存地窖,陈酿三年。我知道王伯素来喜欢烈酒,这酒正是两次投料,味浓;七次蒸馏,性烈,保证能祭一祭王伯您的酒虫子。”

“嗨哟~岳丫头还真想着你王伯,就知道我好这一口……”王铁匠笑逐颜开地说道。

“其实这石花大曲只是三年陈,味浓香,却不馥全,若是再存个两年,才是浓郁味全。王伯先尝这一埕,等两年后,聆儿的五年陈酿也该成了,到时让王伯喝个够!”岳聆儿笑语道。

“还是你聆儿心疼我老头,”王铁匠一脸喜悦,提着那埕酒,又道:“有了这酒,我打铁可越卖力了,你告诉岳涯,他朋友定制的三百把长刀明天就都好了,过来取吧!”

“三百把?我哥的什么朋友,需要这么多刀?”岳聆儿不解地问。

“这我就没问,”王铁匠也是满脸的疑惑,又叹道:“近一两年,我铁匠铺的生意还多亏你哥,改天真该谢谢他!”

“师傅——”甜到骨髓的叫声从后面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定睛看去,原来是赵煦。

赵煦是常州知府的大公子,因为是庶出,又有些讷然,不受赵知府的喜爱,早早的给他分了家。赵煦素来喜饮酒,但一年前,在香酿斋喝过一盅后,他像是中了毒一样,非赖在香酿斋,说是为了学艺,聆儿见他诚恳,又是知府的大公子,也任由他留在了香酿斋。

“我不是让你去翠微山抓蛇虫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岳聆儿问道。

“我刚要去,岳大哥说他一个人去就行,于是我又回来了,”赵煦笑眯着眼,凑近岳聆儿,说道:“师傅,那个特制杜康酒……可不可以让我先尝一口……就一口!”

“不行……”岳聆儿直接了当地说。

“师傅……”赵煦跟在她后面,热情地一声喊,令人骨头一酥。

“少罗嗦,你很空吗?去把后院晒着的谷子都翻一遍!”

“是,师傅——”

常州城,一如既往的喧嚣,香酿斋,客流如云……街上一阵锣鼓声响起,引得酒坊里的人纷纷望去,只听有人在说,知府大人和常州城的一些富商办了个赛酒会,胜出者有机会将所酿的酒呈到皇宫,更有机会得到御酒的殊荣。几乎全城的酒坊都参加了,围观的百姓更有踏破赛台的阵势。

“如果不是限定女子不能参加赛酒会,岳姑娘的酒肯定能艳压群芳,真是可惜了……”香酿斋的一个熟客对聆儿说道。

“哪个王八定的规矩,赛酒会我师傅怎么可以不去!”赵煦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忿然地说道。

“就是赵知府定的规矩!”那人笑说道。

“原来是赵知府那个王……”赵煦一想,那可是他老爹啊,忙止住了话,暗语道:“我爹定的叫什么规矩!”

岳聆儿在一旁听着,冲赵煦笑道:“口无遮拦,你爹是王八,那你不就是王八蛋了吗?”

“嘿嘿~”赵煦傻笑道:“师傅说是就是,要是师傅把杜康酒给我,别说当王八蛋了,当王八我也没有二话!”

岳聆儿‘噗哧’一笑,也不知道这个赵煦是少一根筋还是多一根筋,傻得可以!岳聆儿斥道:“就惦记着酒,这么快就翻好谷子了吗?”

“早翻好了。”赵煦得意地一说。

“你的精力还挺旺盛的嘛,”岳聆儿眸光一闪,又道:“别在这里上窜下跳的,真没事做你就上院子里翻跟头去……”

“哦……”赵煦应道,又转身问:“翻几个?”

岳聆儿哭笑不得,佯作怒目说道:“你爱翻几个就几个……”

人声鼎沸,叫嚣声此消彼长,甚至有人拉起了横幅,‘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盅海底眠’,瞧这口气,大有唯我独尊的意味,像是打擂台一样……赛台的横桌上,摆放着各种美酒,仅闻着香味,就能让人先醉上一场。

赛酒会已然开始,台上经过几轮的初选,已经剩下了两位参赛者的对决,一位是蓬莱居的沈轻侯,沈家祖辈酿酒,传到沈轻侯这一辈,已有近两百年历史;另一位是知府的二公子赵熙,为人狡猾,八面玲珑,不久前在城南开了一家酒作坊。

岳聆儿挤在人群中,缕缕酒香从她鼻端飘过,她仅粗粗一闻,便知是何种酒,脸上淡定自若。她忍不住过来倒不是为了什么殊荣,而是因为一种传说中的酒——醉八仙。

传说,常州拥有醉八仙的酿制配方,但至今没有人亲眼看到过,所以醉八仙一直都是悬而未解的谜。听说这次赛酒会的胜出者可以得到一种酒,而这酒清洌,醇美,一经启封,香溢十里,闻之即醉,于是有人猜想会不会就是那醉八仙!

赛酒会的尾声,往往是巅峰的对决,岳聆儿暗喜,幸好没有错过,定要一睹醉八仙,不枉她酿酒三年。

主持此场赛酒会的是赵知府,另外,除了一些出资的常州富商,还有几位饱学儒士,因胜出者的酒有极大可能成为贡酒,于是要求酿酒者具有较高的酒文化!

此番,正是评析对方所列的酒种,台下的百姓莫不像仰望神灵一样,抬眸看着两人的较量……

沈轻侯几乎将桌上所列之酒,一一道出了来由,只差他手中的最后一杯。只见他冥思,不由地皱起了眉,凝聚了所有的目光……

岳聆儿随着飘来的酒味,暗想,此酒香气浓郁,从台上传来,却依旧能保持着那股香气不改,绝对是一种精品酒,但为何这香气中却另有一种淡淡的膻臊味,难道是乳酒?可闻着味道也不像!

“沈兄,既然闻不出来,那就喝上一口,或许会有些头绪!”赵熙诡异地说道,脸上的笑容阴沉地紧!

沈轻侯蹙眉垂视,自认识酒的他,竟然被这一杯水酒难住,他不甘心的一口饮尽……膻辣味刺激着他的咽喉,不禁一阵咳嗽,却丝毫不知这是何酒!

“时间已经到了,”赵熙指了指炉中的燃香,狂佞地笑道:“沈兄想知道败在何处吗?”

“愿闻其详!”

“哈哈……”赵熙笑道:“其实酒并不稀奇,而是加入了一种神来之水,让它变得稀奇了。这水便是……我家那匹驴的驴尿……”

“你……”沈轻侯胃中一阵翻腾,恶心地呕吐,虽然输得不甘,但碍于他是知府的公子,民又怎么与官斗!

赵熙轻狂地笑,目空一切……

赵知府起身说道:“既然沈轻侯未能说出最后一杯酒,此次赛酒会的得胜者就是……”

“慢着!”岳聆儿一声吼道,“赵二公子的酒也未必难猜,赵大人如此心急的宣布结果,未免有包庇作假之嫌!”

“好大的口气,这么说,你已经猜出了这酒的来历?”赵熙邪目地垂视。

岳聆儿款款走上赛台,神闲自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赵熙太狂妄,她才懒得跟他较劲。同是知府的公子,那个有些傻气的赵煦反倒显得可爱了些!

“不错,这酒再普通不过了!”岳聆儿恬然地说道,方才的味道,去除膻臊味后,它的庐山真面目就揭开了。

岳聆儿瞥了眼酒盅内的余酒,道:“此酒以南城县麻姑山银珠糯米为主料,以山泉水为辅,配有芙蓉峰的何首乌,灵芝等名贵药材,封坛六年。这酒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会中途异色,以三年为转折,前三年为琥珀色,后三年为棕红色……”

岳聆儿说及此处,刻意停顿了片刻,瞧着赵熙的脸色大变,就料想她所说不假。她继续笑说:“酒开启后,余香绕梁,口味甘醇,酒性柔和,历来作为药酒之一。它就是人称‘三杯可却病,久服能益寿’的……麻——姑——酒!”

寂静——

紊乱的呼吸声——

揭开红纸,赫然写着酒名,正是江西麻姑酒……随后一阵欢呼雀跃声,一浪盖过一浪,像是要把整个台面给吞噬了一样。

赵知府和另一些评判人纷纷叹息,赵熙那如鼠的眼中,尽显戾气,心中恨不得把这个搅局的岳聆儿生吞了。

岳聆儿眸光一亮,一心想措措赵熙的佞色,说道:“我这里也有一种酒,二公子却未必猜得出来。”

“尽管拿上来,本公子偏不信!”赵熙傲色地说道。

“二公子稍等,马上就好!”

岳聆儿临近的找了一家酒坊,须臾,她提着一壶酒出来,自信满满地再次走上台阶……

“二公子请用——”岳聆儿为他斟上,唇边不由地露出一弯弧度,那般的俏丽。

赵熙闻酒,单从酒气看,无味,但却有些混浊,他暗忖,岳聆儿不知在酒中放入了什么异物,还是小心为妙,始终只是观其色,闻其味,不敢饮之。

岳聆儿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很慷慨地又倒了一杯,故自饮尽,笑说,“我先敬二公子一杯,公子再猜也不迟!”

有了岳聆儿的试酒,赵熙的胆子也放大了些,复又瞧了一眼杯中物,一股饮尽……

酒似刀子一般割过他的喉咙,烧灼得难受——

“噗……呸……”赵熙忙弯腰吐尽,四下找水来灭他口中如火般的辣热。

“大胆刁女,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古怪?”赵知府最心疼二儿子,眼见他被人恶整,厉声地吼道。

“没有什么,一点点砒霜而已……”岳聆儿嬉笑着说道,若无其事的样子,更令赵知府差点当场气晕。

“砒……砒霜?!”赵知府结巴地说道,一面慌了神,胡乱说道:“来人,把这个投毒人拿下……哦……哦不,先去找大夫……”

“爹……爹,我没事,这个臭丫头在酒里加的是辣椒末……”赵熙猛喝着水,烈酒配辣椒,他恐怕都能从喉咙喷出火来。

“我不过是跟令公子开个小玩笑,知府老爷不用动兵卒吧,再说,刚才令公子戏弄沈掌柜的时候,知府大人也没发话反对,那就是默认可以在酒中加别的材料,是吧,大人?”岳聆儿戏谑地说道。

“你……刁女,赛酒会岂是女子可以参加的?”沈知府气呼呼地说道,那两撇胡子也跟着他的怒气,一颤一抖的。

“我没说要参加,只是觉得刚才的比试有欠公平,也不能体现二公子是如何的技压群芳,即使二公子胜出,也胜之不武。”岳聆儿含笑着说道,但言外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好!如此,那就再比一回,咱们各自调制一杯酒,然后猜出杯中混杂了哪几类酒,以半柱香为限,如何?”赵熙说道,他刚才颜面尽失,正好能借此机会挽回。

“奉陪!”岳聆儿高傲地抬眸说道。

一场赛酒会,瞬间演变成了擂台,台下的人几乎可以闻到浓烈的硝烟味……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将此次酒会引向了高潮……

悄然中,茫茫人海里,一个身着海青色儒袍的男子,惊愕地望定台上的人,那般的熟悉,此刻的她,风姿绰绰,杏眸唇红,那如花如月的容貌,浮过俏皮之色;灵动的双眸,像是沁过水一般,直勾起人心中最深的眷恋!

是她吗?不,她早在三年前已经死了——

但,若不是她,为何世间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人,细看鬓眉,眼横秋波,笑靥胜花,娟容里透着三年前另一个人的影子……尘封的往事,像是被掘了一个口子,历历在目的画面,尽展眼前,与台上那个女子的倩影重合、分离、再重合……如此循环,甚至连他都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主子——”另一个腰际陪着软剑的年轻男子叫他,把他追忆的思绪重新唤回。

“是她!”眸光沉沉,却是泛着光彩,心中笃定了某种事实!

“主子在说谁?”

缄默——

他兀自跨上了赛台,不管旁人的眼光,深黑的瞳仁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捏紧了岳聆儿的双肩,那般的惶恐,那般的小心,生怕惊吓了这偷入凡间的仙子!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岳聆儿斥道,心中暗忖,难道是赵熙安排他来捣乱的?

“你是……月儿……是不是?”他的眸中飘过一丝希冀,那种渴望的眼神,仿佛是溺水者垂死的企盼。

岳聆儿望着他清瘦的面容,紊乱的呼吸声,足见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渴盼而急切等候着她的回答。在众目睽睽下,他们居然靠得那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心在跳动,一下……两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岳聆儿一时竟然失了方寸,只觉得自己会被他深邃的眼眸给吸进去,陷入那深不可测的漩涡。

“不,你是,你是水映月……”他不依不饶,全然不顾是什么场合,绝然不愿放开她。

一次比试还未完,眼看就被这唐突的男子搅和了,岳聆儿心有不甘。而一旁的赵熙则暗暗窃喜道:“岳姑娘技不如人也不必特地找人来上演这一出吧,半柱香可已经烧完了!”

岳聆儿一股恼火,趁他不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怒道:“轻薄无理的登徒子!”

他吃痛地松开了岳聆儿,但眼光仍然深深地锁定着她……岳聆儿羞赧于方才的暧昧,又失了这次比试,将所有的不平都加诸在这个身份不明的怪人身上,气呼呼地离开了赛酒会,耳边尽听到赵熙得意狂妄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