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橡树下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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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上篇 鹿肉宴上大吃大喝

三人回到房子里,客厅早闹翻了。邓太太追着两个女儿喊:“婷婷、茵茵,别打了,中文作业做完没有?”大女儿婷婷不服气:“为什么我们那么苦?既要每门功课拿A,又要学中文、练钢琴、学画画。回家里还不许我们说英文!”

“我还不是为你们好。”邓太太总是这句话。中国家长谁不是望子成龙?孩子们是被逼得苦了些,哪可能像大多数美国小孩日日玩得上天?邓太太在国内也读过高中,在美国苦了这么多年,这辈子没机会读书了,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她要让她们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以后要当医生、当律师,还能说一口漂亮的中国话。这样才与众不同,又不负祖宗的教诲。

两大盆烧得滚烫的鹿肉被众师傅们端上桌来,香气满屋子乱跑。“开——饭——啦!”随着龙师傅一声吆喝,花花绿绿的凉菜和甜点也摆上了桌。“别忘了酒!”龙师傅一声大喊,小毛头已经抱进来一箱啤酒。

小毛头和小翠几乎是同一天来的美国。小毛头没有小翠的好运气,他不是飞过来的,他是漂过来的。他曾告诉小翠,有一次他们在海上的一个小岛上换成帆船,没有风,船行不动了,他忽然生病不省人事,大家都认为他快死了,但是海上突起大风,船又开始扬帆远征。上了另外一个小岛,帆船换成了机动船,小毛头又活过来了。“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毛头常对众人说。

“我现在可以吞下一头鹿。”肖云真的饿了,咬下大块鹿肉,一阵子狼吞虎咽,喉咙噎得难受。“慢一点。”文霁光递给她一杯甜茶。“要酒吗?”阿福的手上摇着一瓶啤酒。“给我。”她挥手接过。“别醉了,你后天还要考试。”文霁光低声说。“你别扫我的兴。我现在大吃大喝,正好助我后天拿A!”突然头一晃,瞟见小翠盯着碗里的鹿肉,欲罢不能又吞吞吐吐的样子,“你快吃啊!肉里又没有放毒!”

小翠放下碗,指着满脸的春天疙瘩:“肖云姐姐,你可看清楚了。前些天,跟莹雪姐姐打工,她说美国的春天干,少吃燥火的东西,特别是鹿肉羊肉,再好吃也要忌。”肖云说:“没事的,尽管吃,这叫以毒攻毒。你脸上有疙瘩,那是有毒气,但是鹿肉比你的疙瘩还毒。”有肖云这番道理衬着,小翠的牙齿和舌头都开始跳舞。

“邓老板,下次打猎可别忘了我。”肖云喊道。“没问题!”邓老板豪爽地说,“下次打到猎,就直接拿去屠宰场加工,加工成香肠、肉片,或是肉泥什么的,我们拿回家再烧。”

“今天师傅们辛苦了,那么大一头鹿子,折腾了四五个小时。”邓太太说,她其实是在心疼那张鹿皮,如果送去屠宰场加工,用不了多少钱,肉是肉、骨头是骨头,分得很利落,还会得到一张干净漂亮的鹿皮。没多久,整个客厅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有的人醉了,开始胡说八道。

“文霁光,你……别……老当看客,也得喝啊!”邓老板摇摇晃晃站起来,拍着文霁光的肩膀,另一只手抖动着杯里的酒。

“邓老板,待会儿我要开车。”这是他滴酒不沾的顽强理由。

“文霁光,别……假清高,给我们邓老板一个面子。”肖云也喝得半麻了,说出来的话在喉咙里打转,转出来了还在转。

“知道你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看不上我们这些偷渡客。”邓老板酒后吐真言,真言有几分颓靡,“我们很苦啊,你们坐办公室轻轻松松拿绿票子,我们天天都在餐馆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几天休假。我们要征服美国,只能征服美国人的胃,不像你们,是用脑袋……”

“邓老板,话可不能这么说。”肖云在一旁摇头晃脑说,“就算我找到工作,一年挣的还没有你一个月挣的多。等哪阵儿美国经济萧条我失业了,还要回到你手下讨口稀饭喝。”

“只要你肖云想回来,我中华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邓老板又仰头饮了一口酒。邓太太听了,心头暗自冷笑:肖云毕业后找到工作,还肯回你的中华村?

“我今天倒霉透了。”阿福喝酒喝得不耐烦,开始骂人,“这美国真是不能再待了,连黑猫黑兔都欺负我。我在高速上只开快了五英里,就被一个黑条子抓住。”

“别急阿福,把单子给我,我有妹夫在警察局。”

文霁光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只觉得肖云彻底醉翻了。又见她皱眉捂肚,连声高喊道:“我不行了。”背影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过道,半天也没出来。“小翠,去卫生间看看你的肖云姐姐。”文霁光真的急了。

一句话一下点醒了邓太太,她忘不了今年春节聚会的时候,也有人喝醉了,居然跑到她的主卧室卫生间吐了一地,然后大模大样躺在床上鼾声如雷。楼上楼下的卫生间都干干净净,邓太太放了心。但肖云去了哪儿?文霁光冲出室外,又高声喊道:“把路灯都打开!”

肖云从卫生间出来后,头昏眼花,在过道上推错了门,那道门把她带入了后院,室外凉风一吹,她脑子醒了,身体却是软的,她一步一踱地,费劲地朝前磨蹭了两三米,眼睛没留神,脚步踉跄地撞在一块硬物上,咕咚一声跌倒在地,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原来撞翻了一个陶瓷大花盆,盆中的花树经她这么一震,东摇西晃,有几片花瓣还飞在了她的头顶。她怀抱着半边花盆歪在地上,脚关节隐隐作痛。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意念告诉自己要把花盆放好,不能让人家发现,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劲,正在寻思怎么办,只听有人在喊:“你干什么啊你,你怎么打翻了我的花盆?那是宜兴的紫砂陶瓷,我表妹从纽约给我买来的礼物,还有那牡丹花,你……”

“这是牡丹花?难怪这么眼熟,我还以为回家了。跟我爷爷家种的一模一样。”

文霁光弯下腰,从地上扶起梦游人,顺手将她头顶的花瓣掸掉:“没有摔疼吧?”

“她当然没有摔疼,可是我的花……”邓太太嗓音尖利。

“什么了不起的破花,花盆又没打碎,也值得你大喊大叫?到底是人重要还是花重要?”他的声音又厚又壮,像油毛毡压住了邓太太的尖叫。

“那是破花吗?我专门订购的中国牡丹树,种了三四年,好不容易盼到今年开花。”邓太太气得快流鼻血。文霁光说:“算了,赵伟是生物系的博士,他在学校有个大温室,什么样的花花草草没有?过几天我给你抱两盆。”“温室的花要实验完了才抱得出来,方亭告诉过我。”肖云的声音含混不清。

学校的生物系有栋气势壮观的温室,穹形玻璃顶结构,用来模拟热带雨林的生态环境。高而厚的玻璃墙,隔开了墙外的春夏秋冬。里面永远是亚马逊森林的闷热和潮湿,枝枝蔓蔓的热带植物,有的婆娑浪漫,有的斑斓耀眼,叶片无一不阔大而色浓,开出来的花,那颜色才叫触目惊心,红得喋血,黄得毒辣,绿得滴水。方亭曾经偷偷抱出来一盆深蓝色的植物,居然还养活了三个月。“我才不稀罕,”邓太太忙说,“他们做生物实验的,花草说不定带了病毒细菌。”

文霁光的小车,渐行渐远,暗红的车灯拐一个弯就消失了,邓太太仍在原地发呆:就这样走了?今晚这两个人好怪!

肖云倚在椅背上,仍然唧唧嘟嘟:“露露不来吃鹿肉,回头还是考不过我,我虽然喝了酒,回头照样拿A。”文霁光边听边笑:“就你这个样子还想拿A,只要不拿C就行了。后天的考试你真有把握?”已是凌晨三点,他准备送肖云回秋谷,转念一想,深更半夜的,肖云又神智不清,秋谷人多嘴杂,还不知道编出怎样的故事。

“你愿意去我家吗?”他在校园附近租了一套公寓,室友是个美国人,省了许多口舌。“你那儿好玩吗?”肖云迷迷糊糊地问,又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回到家里,他让肖云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一夜也就这样凑合过去。心里想着她,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系里几个师兄弟,闲暇无聊爱在海外网站东翻西掏,把征婚广告当笑话来朗读,女人找男人,都要有卡男士,似乎没绿卡的男士,根本就没资格配人。

“凡是没卡,就配猪、配马、配母狗。”

笑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单身来美的女孩,谁不想找有房有卡的男人?这是人之常情,只有疯子才想同路上的流浪汉来一段异国奇恋。文霁光想着,又睁开了眼,窗外是恬静的天,月色很好,这样的夜不是黑色,而是银蓝色,莹澈而清亮。不觉间,耳边响起了一曲《蓝色多瑙河》,似乎河心里还有个蓝色的旋涡——她翩跹的蓝色长裙。他过去的恋人,他曾迷恋她、欣赏她——她的美丽优雅,她的灵气四溢,最难得的是,她和他一样,不喜流行歌曲,偏爱歌剧和古典音乐。知音难得,他在她的身上花了很多的心血,可她总爱和他捉迷藏。他驱雾扫云,在后面不停地追,以为终于捉到了,转过面来,还是那张高傲的脸。这么多人宁愿扑在她的裙下,她为什么要偏偏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失望了,也明白了,离家千里,独上京城去准备GRE(他的托福已经考过)。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拿下了奖学金,也拿下了签证。去美国之前,他请她吃饭,他没有明说,婉转告诉她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他已在乔治亚的土地上。她曾经告诉过他,她最爱的电影就是《飘》,费雯·丽演的《飘》就发生在乔治亚。他看见惊悔在她眸子里一闪而过,但脸上依然绷起平静的表情。可惜此一时,彼一时,这个时候的他,绝不可能用玫瑰和钻戒,向她低头求婚。

命运注定了他们的无缘。带着几分遗憾,他独自来到美国。她是他生命白纸的一抹重彩,染过了他的青春,但他已不是冲动的孩子,他知道,再重的彩也会被时光冲淡,最多留下一个朦胧的影子。如今这朦胧影子上面,走动着一个鲜媚活灵的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