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橡树下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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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下篇 是离去还是归去

满屋子一缕又一缕的烟草味搅混了空气,也熏得帕垂坐立不安:“Song,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我也不想被污染成了肺癌。”宋云青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吭声,身子平在沙发上,歪着头,两只脚跷在沙发扶手上,依然我行我素地往空中吐烟圈。“她就是回来了,满屋子的烟味也会把她熏跑。”“是吗?”宋云青飞快起身,把烟灭了,“你说她会回来吗?”帕垂诡秘地一笑:“如果你床上功夫了得,她肯定会回来。”

床上功夫(Bed Gong Fu)这一词,极具中国特色,还是宋云青随口教他的,想不到帕垂还会活学活用。宋云青只好干笑了两声,闭上了嘴再不扰他。他又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出去,出去。”帕垂打开门,把他从沙发上拖起来,两下就把他推了出去。

室外瑟寒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没有冷只有涩的感觉。心里长了个大爪子,紧紧抓住了他,悬在半空,一直放不下去。他丢掉手上的半截烟,落寞地仰起头,看见天上稀稀朗朗的寒星,闪烁着不可知的乱梦。他突然喊出一声来:“今夜你会不会来?”今夜你会不会来?他想起了,这不就是从前的一首歌吗?黎明唱的,多少年了?那时候他还在大学里瞎闹。有一阵子,男生圈子里流行学弹吉他,说是要想追到女孩,就必须学好吉他,因为吉他是爱情的冲锋枪。他才不信这个邪,却深受其害。有天晚上,同宿舍的一个人好像中了魔似的抱着吉他,狼嚎狗叫:“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他听得头晕目大,回他:“今夜她会不会来?你的钱还在不在?”大伙儿一听都乐了,称他说得太棒了,那可不,这世道只要你有钱,她还有不来的道理?

“我真他妈的是个无聊透顶的人!”他自嘲道。想不到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她去了多久,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有什么理由优柔寡断!怎么还不快来!她会回来吗?是今夜还是明朝?如果今夜不来,她会留在何处?他不愿再想下去了,突然感到自己是个白痴,如果再过一小时还没有她的电话,最好就别给我来了!他愤恨地想,这漫长无边的等待,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咬他,隐隐地折磨着他,会把他心底的愤怒和焦躁一点点地勾引出来。

她跌跌晃晃冲下楼,夜风卷来黑暗淹没了她的眼睛。“莹雪,你要去哪儿?”她居然没看见眼前的人,那不是小魏吗?还有小魏的丈夫陆主席,陆主席刚好去中华村把他打工的老婆接了回来。

小魏从头到脚打量她:“去旅行吗?这么大的箱子,那纪林呢?”小魏似乎醒悟过来,舌头在嘴里打转:“哦……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中华村的人说,说你……这可能吗?还有邓太太,她从前在背后都夸你。”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莹雪的箱子上,于是她的嘴涩了,越说越笨。“你啰嗦什么?儿子还在家里生病。”陆主席的声音四平八稳。

偏偏老婆不领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莹雪,我还是想说几句,纪林虽然也有缺点,但他绝对是个好人。”“你有完没完?”陆主席冲过去把老婆往回拉。

莹雪没有回头,“砰”地一下,她的身后响起了关门声。秋谷的房子太老,隔音效果不好,关不住的争吵声从门缝间忽大忽小地飘了出来:“人家跟谁跑关你屁事。”“太不可思议了,又不是小翠小毛头的年龄。”

声音渐渐消失了。我怎么了,我真做错了什么吗?她想,又不敢细想,只有朝前走。我要去他的家,他一定在等我。她自问:就这样去他的家?走过去?可是天都这么黑了,我真的连方向都弄不清楚。

她应该给他挂个电话。她必须穿过秋谷这片住宅区,秋谷外的大街上有公用电话。寒风簌簌地扑在她的身上,肆虐地逼她后退。她把箱子放在地上,微微地喘了口气,有些迷茫地朝后望了一眼,又不得不继续朝前走去。她从白天考完后一直没有吃饭,身疲心倦,浑身无力,越发感到路程的漫长和黑暗。前面隐约有些人影子。这么黑的天,这么冷的夜,怎么还会有人跟我一样在外面行走?她胡乱地想。走近了,原来是一群熟人。鲁明阳和花眼镜、方亭和黄樱子,还有章露露,他们在干什么?忙忙乱乱的动作,是在搬家吧?

“我帮他们搬家,快搬完了。”露露手里抱着一堆书,主动招呼了莹雪。“谁搬家?”她奇怪地问,路灯下,她看清了路边停放的一部U-HAUL(搬家卡车),卡车身上一道明艳的红色,凄怆地抹在夜色里,像血。“他们四个。”露露笑了笑。她奇怪地看他们四个,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们四个?”

“这年头太乱,人人都要干莫名其妙的事。”方亭笑着说,“没想到吧?我和樱子、鲁明阳、花小雄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什么?”她更不解了。“有什么不解?”黄樱子笑着解释,“我们四个人搬来秋谷分租一套公寓,都是穷学生嘛,大家彼此凑合着共渡难关吧。”她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要去哪儿。”花眼镜大声问她。“这还不明白?这么大的箱子你没看见?”黄樱子笑道:“当然也是搬家。”

“你真的一个人搬家?”方亭眯着一对眼看她,“你这一走,当然是越走越好,我们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怪不得……”鲁明阳眼神古怪,话只说了一半又收回去了。他突然“哼”了一声,冷笑起来:“不知你是罗霞的老师还是罗霞的学生。”

“互相学习,互为师生吧。”黄樱子的声音夹杂着黑夜的寒风向她袭来。

她迎风扬了扬头,眼前有些黑,她直接转身面向露露:“你最近见过肖云吗?她还好吗?”

“她当然好,只有她还活在童话中,没人比她更简单的了。”露露站在橡树底下,昏弱的路灯从后面打在她的头上,她的面部表情湿晕晕的,莹雪看不清楚,但她的声音却清脆发亮,“你如果腾得出空,希望去看看她,聊聊你们最近的事儿。”

“我会去跟她聊聊我们的事儿。”她笑了笑,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强作精神道了个别,径直朝前走去,一步靠一步,渐渐把他们抛在了后面。但他们的声音却乘风滚滚而来,像涨潮的水,打湿了她的身体和头发。

“我怎么也当了一回睁眼瞎?”

“女人只要皮子长得比别人强,骨子里就没有好东西。”

“话可不能这样说,人家樱子也长得漂亮啊。”

……

说吧,说吧,随你们怎么说。事到如今,莹雪恍恍惚惚,自己都弄不清楚怎样沦落到这不伦不类的地步。像是一场梦吧?自己只不过穿行在梦里,等一觉醒来,什么都还是原样,她还是那个传统的女人。天黑地暗的,一不留神,她踩虚了石梯,摔在了地上,膝盖撞得阴疼。不会是梦吧?梦里不会有疼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把蜷曲的手指放进唇齿间,用劲地咬了咬,不痛,只有发麻的感觉。

不远处有两三个流浪的老黑,推着装满了空易拉罐的购物车,稀里哗啦,正颠颠晃晃地游荡,他们放肆的说笑声惊醒了莹雪:这分明不是在梦中!她定了定神,从地上爬起来,慌里慌张提起箱子,三步并作两步向电话亭奔去。

在她抓起电话的那一瞬间,按在键上的手指僵住了。她的大脑一片晦暗,她居然记不清楚他的住宅电话!她拼命地想,越想越乱,越想越黑,那个号码,那个七位数的号码,好像被扔进了不见底的深渊,连落地的回音都听不见。她仓皇地放下电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出奇地荒谬——她要投奔的这个男人,她连他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纪林的眼神浮上来,像支离破碎的月亮。他说他要等她回家。回家?他的言语那么恳切,却混杂了众人乱七八糟的声音,这猥琐而黑暗的夜。我要去哪儿?她问自己,是前走还是回头,是离去还是归去?迷惘的人和心,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