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2437400000041

第41章 兵勇交恶(1)

导读:彭玉麟与曾国藩探讨水战之法、战船奥妙,讵料仇人到了眼前。

回到省城尚未歇息,罗泽南与李辅朝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曾国藩的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正文)回城的路上,彭玉麟笑着说道:“大人,不怕您老笑话,自打到了这里,雪琴都快熬成乞丐了!来了客人,连个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让您老站了那么久。雪琴还有一句话要问大人,如果水师建不成功,您老想让我到长沙干什么呢?我适才想了又想,怎么想,都觉着发审局不缺我这样的人手。您老试想,省城有多少候补官员无差可办啊。就算再成立五个发审局,也用不尽哪。怎么能委一个白身去办差呢?”

曾国藩一笑,打趣道:“你彭雪琴不是穷吗?我就委你到长沙团营的粮台去当提调官如何?”

彭玉麟一听这话急道:“大人可别吓我——说句实话,雪琴长这么大,穷固然穷,可最怕的就是银钱,最恨的也是这东西。好人有了银钱,就要变坏;穷人有了银钱,就要去欺侮别的穷人。从古到今,无不如此。——大人哪,雪琴不是故作清高,您老啊,还是找别人去当这提调官吧。雪琴认受一世穷,也不能干这差事!”

曾国藩却笑问道:“雪琴哪,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在开封时,去向一位方外之人求签打卦的事?”

彭玉麟脸一红道:“雪琴一直忙于生计,早把这事给忘了。但雪琴答应大人的事,可却一直记在心里。”

曾国藩一愣,问:“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啊?我怎么不记得呀?”

彭玉麟道:“大人身有暗疾,时常发作,雪琴答应过大人,就算走遍千山万水,也要给大人寻找到对症良药。可是,雪琴直到今日,也未实现这诺言。”

曾国藩道:“我们不去说他了。雪琴哪,我现在问你,你到底记不记得那方外之人,写给你的谒语呀?给你写了四句,给我写了四句。额外呢,还送给我一套抄本。”

彭玉麟想了想道:“那套抄本好像叫《冰鉴》吧?但他给我写了什么,我是当真记不得了。大人,他给我写了四句什么呀?”

曾国藩抬头想了想说:“我记得他写给你的四句谒语是:粼粼水面中,随蟒护龙庭。四十少三年,三七成双行。给我写的四句话是:四七中的龙庭,九载飞跃十程。金戈二五灭匪,三一成双远行。”

彭玉麟道:“大人,您老解开了吗?”

曾国藩道:“方外之人的话,哪能轻易便解得开呢?不过,他写给你的四句话中,有‘粼粼水面中’字样,想来应该跟船有些关联。”

彭玉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您老早不寻我晚不寻我,想建水师了才来寻我!原来是因为那老丈的几句混话呀!传出去,可不吃人笑话吗?我们可都是读圣人书长大的呀,江湖人的一些话,怎么能信呢?”

曾国藩笑了笑道:“也不尽然。有些事啊,半由人力半由天。总归,是我想你了就来寻。对了,你那套有关水战的书读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吃透?”

彭玉麟道:“大人是说《公谨水战法》吗?又不是什么天书,有什么难读的!”

曾国藩道:“能吃透就好。雪琴啊,长毛的战船,你见过吗?”

彭玉麟道:“不仅见过,还坐过呢!雪琴那年从江西回来,正碰上长毛招军,我出于好奇就报了名。打武昌时就坐的这船,到了武昌,我就走了。”

曾国藩大喜,道:“真不愧是个有心的人——雪琴啊,长毛的船里头是个什么样子?和我长沙的漕船、商船有何不同?你还能记得吗?”

彭玉麟道:“长毛的战船分两种:一种是有炮位的大战船,就是我两湖水师常使用的那种;一种是商船改造了的中小战船。大战船不多,商船和民船为众。都掳自绿营和民间。大战船要四十几个船夫划动,能载运上千人。民船有安炮位的,也有不安炮位的。在岳州和巴陵,粤匪一次就掳了一万多条民船。粤匪的大小战船,我都一一画了图形。到了省城,等雪琴家里的东西到了,自然拿给大人看。我适才所讲是粤匪还在武昌的事,长毛现在水师怎样,雪琴就不知道了。听说,他们在九江,又掳了不少战船。”

曾国藩叹道:“幸矣哉,这是天要灭那长毛!天不灭我大清!天赐雪琴助我!——到了长沙,我俩慢慢地规划。这水师啊,巡抚衙门建不建不去管他,我们是一定要建的。雪琴哪,我也有些困了,你也谈了半夜,我们就坐在轿子里困一困吧。这条路是我湖南最安静的路了,不用怕有长毛。”

彭玉麟眼圈一红道:“让大人受累了。大人靠着我的身子困吧,总归暖一些。”

曾国藩因为急着赶路,已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时已早坚持不住了。

这时,外面却扑嗵一声,车忽地停下,接着便是人喊马嘶。

曾国藩猛地惊醒,忙问:“咋了?”

有亲兵在车外答:“不碍事,是哨长大人从马上栽下来了——”

曾国藩问:“可曾摔着?如何不小心便摔下马去?”

萧孚泗一瘸一拐地来到轿前,掀起轿帘道:“大人尽管放心,俺是困迷糊了,不知怎的就栽下去了——其他不碍事,就是脚摔得有些疼。大人,俺把马拴到车上,俺也和球货们挤去。”

彭玉麟叹道:“这萧孚泗,倒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呢!”

一行人又开始前行,眼看离衡山越来越近,马却又突然间嘶鸣起来。

众亲兵纷纷下马下车,舞枪弄刀。

萧孚泗大声喊道:“我们是长沙开山镖局押镖过此,快快让开!”这是萧孚泗一贯的说词。

曾国藩与彭玉麟全部睁开眼睛,听外面一人说道:“萧孚泗,你这条曾剃头豢养的狗!你是昏了头了。你睁大眼睛看看俺是谁?”

萧孚泗不大一会儿便说道:“你们快快保护好大人和彭相公,俺要和他拼命!”

外面登时便传来枪声和打斗声。

曾国藩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小声对彭玉麟说道:“这一定是哪个嘴不严走漏了风声。你趴在车里别动,我下去看看。”

曾国藩言未讫,一颗子弹呼啸着飞入,正从两个人中间穿过。

彭玉麟未及言语,拉车的三匹马已立鬃仰天一阵乱啸,旋放开四蹄,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马分明是受惊了。

彭玉麟紧紧抓住曾国藩的手,小声说:“有雪琴在此,您老万莫慌张。抓住轿前横梁,不要颠下去。”

亲兵一片声地喊叫,但却无人跟过来,显然是脱不了身。

这时前面有人喊:“把马放倒!把马放倒!”

几声枪响,几道刀光,三匹马相继被打倒、砍翻。

曾国藩、彭玉麟二人,在手忙脚乱之中被掼出轿车。

彭玉麟因有功夫在身,在身体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就地一滚,不仅躲过扑面而来的刀棒,而且用手还把曾国藩带进怀里。

两个蒙面人忽地从后面向前一蹿,一人使扎枪,一人抡铁棒,旋风也似卷将过来,分明要取二人性命。

危急关头,彭玉麟迅速用脚一划,很快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彭玉麟把曾国藩向身后一藏,然后脚下一用力,石块倏地一声闪电般飞出。

使棒的人这时正把棒高高举起,已是用足了力气,想一棒把曾、彭二人的脑袋砸成稀烂,不提防一团东西箭一般迎面扑来,正中左眼。那人大叫一声,噗地把棒一丢,两手捂着脸啊啊叫着蹲下去。

使枪的一愣神,彭玉麟觑准机会,把曾国藩向后一顶,弯腰抓起一小截木棒,扬手打过去,正中使枪人的脸颊。

曾国藩这时清醒过来,蹲在地下大喊:“雪琴,我们快向山上走。他们的援兵到了。”

彭玉麟心下大慌,一边防着使枪的人,一边拿眼向后观看。这一看,竟登时把他急得汗流浃背:迎面的官道之上,一哨人马呼喊着跑将过来,足有上百人之多;再看萧孚泗以及亲兵们,正与上百号人纠缠在一起,又不能放枪,只能肉搏,明显处在下风。

这时,又有五个人绕过轿车猛虎似地围拢过来。

一人哈哈大笑道:“曾剃头,你让爷等得好苦!你杀了俺的哥哥,俺就是要替他报仇!弟兄们,抓活的,俺要剜出他的心祭奠俺哥哥!”

眼见形势甚是危急,彭玉麟后退两步,紧紧护住曾国藩。

曾国藩扑嗵栽倒在地,二次昏死过去。一介文人曾国藩,在此时,真正叫做百无一用。叹哉书生!惜哉书生!

彭玉麟一见情形危急,登时把腰带束紧,大吼一声:“彭爷爷今天就与你们玩上一玩!”

彭玉麟话毕,未及拉开架式,六人已慌忙架起蹲着的那人向山上跑去,一人边跑边喊:“撤啦!撤啦!快撤啦!”

彭玉麟一愣,瞬息之间,一大队身穿勇装的人马狼烟奔至,很快便将与萧孚泗等亲兵酣战的上百个蒙面人团团围住。

一人抢前一步,弯腰抱起曾国藩,大叫道:“曾大人,您老快醒醒!快来人,把大人抬进车里从速拉到衙门!”

两名勇丁飞跑过来,抬起曾国藩放进车里,又慌忙用刀割断绳索,把三匹死马弄到路边。又有五人过来。七个人拉起车子便走。

彭玉麟飞身挡在车前问道:“且慢!您们是何人?”

适才抱曾国藩的人对着彭玉麟拱拱手道:“在下刘子默,奉曾大人之命在衡山练勇。足下是哪个?如何与大人在一起?”

彭玉麟道:“在下彭雪琴。您老莫非就是接替黄观察练勇的刘大人?曾大人不碍事,您老先去捕拿匪徒要紧。萧哨长只带了五十名亲兵啊!”

这时,上百号蒙面人已大半被捕获,只有二十几人向山间密林处飞逃,惶惶如脱兔;勇丁们在后拼命追赶,急急似饿鹰。

刘长佑这时对拉车的勇丁道:“把大人送回衙门。”

曾国藩这时已然苏醒,在车里大叫道:“是子默吗?快快停车,扶我下来。”

彭玉麟与刘长佑急忙走过来。

曾国藩掀起轿帘说道:“子默,你如何赶了过来?是哪个报的信?”

刘长佑对曾国藩深施一礼道:“子默来迟,让您老和彭相公受惊了。大人但请放心,匪贼已大半捕获。我们到衙门再详谈如何?”

曾国藩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子默,雪琴是发审局请来的贵客,你拨匹马给他骑。”

刘长佑道:“这何需您老安排,子默自会办理。”

曾国藩这才放下帘子,放心地重新坐下。

到了衡山团练衙门,刘长佑先把曾国藩、彭玉麟、萧孚泗等人安排到栈房歇息,然后一面着人备饭,一面就开始提审捕获到手的七十几名蒙面人。

刘长佑、江忠济陪曾国藩、彭玉麟用饭的时候,案子已被刘长佑基本审理明白:这些人蒙面来劫杀曾国藩,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衡州府辖内的百姓,因为受黄路遥胞弟黄水遥的收买,一直在暗中觑机对曾国藩下手。如下手失利,他们摘掉面纱还是当地良民;一旦得手,他们割下曾国藩的人头便去投奔太平军,定能得个大大的封赏,说不定就此都能成帅爷、侯爷。

曾国藩急问一句:“子默,他们供没供出,是从哪里得知我的行踪?”

刘长佑道:“据一个叫狗弄的讲,是省城提标特意派快船报的信。但这话卑职是不相信的。绿营的人怎么敢与大人为敌呢?”

曾国藩冷笑了一下,许久才慢慢说道:“从打清德被革职留任以后,鲍起鲍和清德这些人对我,就已经怀恨在心了。我扩充亲兵,一则是防匪贼对我下手,一则也是在防清德这些人。我这个帮办团练大臣,稍有不慎,随时都有性命之虞。你们也要小心为好。”

顿了顿,曾国藩又问:“黄水遥捉到没有?”

刘长佑摇摇头,说:“不仅黄水遥没有捉到,凡是和黄路遥沾亲带故的,几乎全部跑掉,无一捕获。这些人好像早就寻好了隐身之处。”

江忠济这时插话道:“卑职适才和刘大人讲,衡州府和黄路遥沾亲带故的人,说不定早就投了长毛。”

曾国藩没有言语,静静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完,然后把碗一放道:“子默,你马上打发人拿上我的帖子到知府衙门去一趟,请赵太守立即向各处张榜搜捕逃走的所有匪贼。一经拿获,只要招供,就地正法!——找孚泗要我的帖子。”

刘长佑慌忙走出去。

彭玉麟这时也放下碗筷。

江忠济把曾国藩、彭玉麟请进签押房喝茶、说话。

刘长佑回到签押房后,曾国藩又问道:“子默,你是如何得到风声的?”

刘长佑道:“卑职在各甲各里都设有眼线,一有异常,马上禀报。否则,衡州各县,不定乱成什么样呢!大人,捕获的这些凶犯,要不要解到省城去?”

曾国藩皱了皱眉道:“发审局大牢早已人满为患了,这么多人解过去往哪里关?我走后,你把他们就地处斩就是了。有家产的抄没充公。子默,孚泗的伤势怎样?碍不碍事?受伤的亲兵送没送回省城?”

刘长佑道:“卑职已按大人先前交代的悉数办妥。萧哨长的伤无大碍。卑职原打算让他与伤勇一起走,他却不放心您老,执意不肯。也真难为了他。此次匪贼打劫,一共伤了我们十二个人,九人是刀伤,两人是枪伤。萧哨长身上除了三处刀伤,还有一处枪伤。所幸打在胳膊上。萧哨长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呀!”

曾国藩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们也歇好了,该动身了。等一会儿,赵太守就该过来了,又得耽搁些时辰。”

江忠济起身道:“大人,您老一路劳顿,不如在这里多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