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场旅行,其间痛苦与快乐如影相随。
就如采访最后柳云龙的那句话:“每个人的生活,其实都是痛并快乐着。”
真实的柳云龙究竟什么样?
率直、真性情、果敢,也很自然坦荡。
远离上一部《暗算》一年多之后,我们再次与他相逢。
沿青色的铁质楼梯拾步而上,穿过狭窄的走廊,再越过虚掩着的几扇门,便到了柳云龙工作的地方。他的助手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抱歉地告诉我尚须多等待一会儿,道是柳导依旧在工作中。
颇有几分百无聊赖,我索性站起来打算看看柳云龙在忙什么,径直踱步到他的办公室门口。他听到了响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因劳累而略显憔悴的脸。
他拿来一副茶色墨镜戴上,将自己肿胀的眼睛藏在后面,然后燃起一根日本产的MILD SEVEN香烟。我们的谈话也便在这袅袅的烟雾里行进。
松垮的藏青色牛仔裤,浅灰色长袖T恤衫,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张脸,劳累、困顿,胡子拉碴,似乎已有几天不曾刮过。
这不是令他声名鹊起的《暗算》里的形象,也不是他偶尔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上的形象,但是,很真实。
“角色之外的我与角色无关。”
“我不太会说,我从事的这个职业毕竟不是一个回答问题的职业。”问及他很少接受媒体采访的神秘低调,他如是作答。
“而有关艺术创作的问题,又不是语言所能表达出来的。”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如果能用语言表达出来,那么大家就不会有那么多感受的东西。而且即使能用语言表达,也不一定准确。”他弹了弹手上的烟灰,“所以倒不如我就闷头做我的事,做完展现给大家就好了。片子出来,解读留给大家。我不会把我的理念强加给别人。每个人会因自己的喜好和审美而对片子作出不同的评判。”
“前年和去年,因为《暗算》这部戏,也是硬着头皮做了很多宣传。但对我而言,每次采访都是……”他在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
“一种折磨?”我问。
“那倒也不是,但是真的是很困难的。”
“担心自己被误读吗?比如可能会因此说你耍大牌之类?”我趁势追击下去。他微微笑:“但我本人并不想时时刻刻处在曝光的前沿,我还是希望工作过后的生活是属于自己的。”
“时代走到今天,变化在哪里?”他问。旋即自己作答,“那就是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可以按照自己的审美和自己的价值观安排生活。也许,白天你是在满足社会的需求,而晚上或者工作之余,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他兀自说下去:“所以我也不会要求所有的观众跟我的思想保持一致,那是不可能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提出我的疑问:“曾经采访过一些艺人,他们之前也曾经比较排斥宣传,而现在已经在慢慢改变,甚至对宣传访问趋之若鹜……演员的工作性质毕竟跟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所不同。”
“这还是我刚才强调的,跟我的性格有关,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不会因为一部片子引起轰动就会冲到最前沿。我个人的认知,职业就只是一份职业。拍戏的时候,我热爱我的职业,而接受访问却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接受访问……”他稍作思忖,“说白了就是别人想要了解你,或者别人想告诉你通过这部片子他领悟到了什么——都没有必要。到现在为止,很多人要对我了解这,了解那……很多采访其实是在硬着头皮做,一次采访又有多少是你真正想说的话呢?”他稍作停顿,“你真想说的话你能说吗?不可能。我不相信所有被采访者都是真心的。”
“那么你是否相信所有的采访者都是真诚的?”
“那是一定的,所有的采访者一定都是真诚的,而被采访者也一定有掩饰与美化的成分在其中。”
他又笑出来:“我的职业就是去塑造人物,大家认可我的角色就好了,角色之外的柳云龙其实与角色无关,千万不要把柳云龙和角色等同而言。如果大家因为角色而对我产生兴趣,那么我会说:柳云龙这个人没什么可了解的。”
“所以,有些话倒不如不说,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他坦承自己是个很随性的人,打网球,飞到上海去看大师杯,看历史书,平时也爱看碟,《角斗士》《海上钢琴师》是他热衷的艺术片。
“我比常人更加脆弱,更加敏感。”
当年,柳云龙以专业几乎满分的成绩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却迅速在演艺界消失。辗转经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而这段经历,他却鲜少,似乎也不愿提及。
然后是慢慢向演艺圈渗透,偶尔客串些角色,颇有些投石问路的性质。据说,每次进剧组前,他都会开玩笑地强调说:“我可是来友情演出的。”那时,他的主业还是商人。
这些经历,似乎又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而现在,他说,演戏是自己梦想与现实的结合体。“你的工作首先要建立在梦想的基础之上,有了梦想,在面对实际的工作的时候,要把自己的梦想在工作中充分体现出来。”
“工作做好的前提是有理想,就是你要抱着一种理想去工作。”成熟男人的心里总有一种理想的情怀。对于柳云龙而言,细致到追寻某个年代的一件衣服的旧质感,或者庞大到情节上的感人至深之处。“如果你仅仅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你会丢掉一些东西;如果你带着理想去做一件事情,你就不会如此。”他总结自己,“而我恰恰是一个非常理想化的人。”
理想化的人在现实中会非常痛苦。
“这种理想化不只体现在你的工作中,甚至体现在你与别人的交往中。比如交友,你带着一种理想化的色彩跟一个人交朋友,你就会很痛苦!”此时的柳云龙,已经开始推心置腹。
“那怎么可能每个人因你所想而变成你想的那个样子?”
“朋友之道,在于交心。大家不要抱着功利的心态去交往,而是一种精神的交流和情感的交换。你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是结果你发现,当你出现事情的时候,他只为你插了一把刀,你就会觉得:呀!他怎么会这样!”
我开玩笑:“他甚至会把刀插在你的身上。”我们不禁同时哈哈大笑。
“的确,除了卢梭的《忏悔录》之外,我再没见过一本能够淋漓尽致袒露心灵的自传书了。”他轻微喟叹,“包括历史,又有几分是真相呢?如果你打算去探求一个人的内心就会发现,人们大多在粉饰自己。人们讲究外在包装,讲究到了不合情理的地步。”
“自闭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成功的。”
粗犷的外表下,柳云龙其实内心敏感而细腻。“我们这种人,往往会有两个极端。我们很脆弱。”他强调:“一捅即破,一砸即碎。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变得坚强。”
他伸出双手——那样一双细长而又有力的手甚至被陈逸飞欣赏不已,请他去电影《理发师》担任角色。“我们会不断变得坚强,但是我们变得越坚强的时候,这里越脆弱。”他指着胸前心脏的位置。“越坚强,越脆弱;越脆弱,越坚强。到最后我们会变成什么呢?”他略略停顿,“自闭。”
“你会自闭吗?”我好奇地问。
“会。”他的回答干脆利索,毋庸置疑。
“交朋友对我们来说变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这个奢侈,不是说我要付出时间去陪朋友,而是精神上的奢侈。所以你看我现在……西方的科学家讲,自闭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成功的。”
“对!”他赞同地说。“所以不要把自闭看成是可怕的事情,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反过来也是一样。就像中国的《易经》,阴阳平衡,实际上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一个平衡的关系。一旦这个关系失衡,就会出现问题。”
“所以,我可以说我很坚强。真的是这样,常人所忍受不了的我都能承受。但同时我又比常人更加脆弱,更加敏感。演戏之外,我更愿意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丰富一些。不想时时刻刻都在表演,或者时时刻刻都处在表演的前沿,那对于我来讲将会很累很累。”
生活中的柳云龙,我们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已经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