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润知道现在如果盛宣怀不同意的话,这一桩买卖迟早要黄,那两万五千两订金肯定自己要掏腰包,还有旗昌的股票肯定还要继续下跌,那样一来自己就亏大了,不管盛宣怀同意还是不同意,先弄回上海再说。徐润乐呵呵地一拍盛宣怀的肩膀:“我说兄弟,当初我们一起去烟台的时候,可是说过收购旗昌的,那个时候旗昌的资产状况还没有恶化成现在这样,现在旗昌走到变卖的地步,这不正是当初我们要的效果吗?否则我们在长江航线的努力都白费了。旗昌后来委托了卜加士达找卖主,说几天之内准备卖出去,我跟严潆一合计,就是地皮也能赚钱,就在我们洽谈的过程中,旗昌的人扬言要卖给资本雄厚的公司,我当时担心一旦旗昌的资产被太古怡和他们兼并了,我们招商局那可是刚灭掉狼,后门就进了虎,所以我就以会办的身份跟旗昌约定,并且缴纳了订金,草约还没有签订,所以我想请你们回上海好好地商量商量,景星已经在赶往上海的途中,就等老兄你啦。”
当初去烟台被李鸿章一顿数落,现在徐润已经自作主张交付了订金,盛宣怀完全可以一推六二五不认账,但是这笔买卖真让徐润他们做成了,自己可能就真的只能是李鸿章安插在招商局的眼线,要想有更大的作为就有点难度了。于是盛宣怀跟张之洞打了个招呼转身就直奔上海。没想到唐廷枢先到一步,握住盛宣怀的手就一个劲地感叹,徐润做的这笔生意非常的不错,招商局一定要找回八月份在烟台失去的面子,怎么说也不能让太古把旗昌给并购了,只有招商局做到了一定规模,才能在航线上具有定价能力,太古他们才不敢独霸航运权,这是李鸿章中堂多年的夙愿。盛宣怀一看这阵势,徐润跟唐廷枢好像商量好了一样,是的,夺回航运权确实是李中堂多年的夙愿,现在左宗棠在新疆节节胜利,一直主张海防的李鸿章如果能够在航运权的争夺过程中战胜洋鬼子,其功劳不逊于战场上赶走俄国老毛子,也可以为烟台遭受英国鬼的侮辱找回一点面子。盛宣怀权衡利弊得失,这一次只有拿下旗昌,才能跟太古抗衡,才能为将来稳固自己在招商局的位子打下基础,眼下唐廷枢、徐润这两个土财主可是等着自己去弄钱呢。
盛宣怀不得不佩服李鸿章的韬略,当初左宗棠为了跟李鸿章分庭对抗,在自己调任陕甘总督之前,将李鸿章的同门师兄、大英雄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给举荐到马尾船厂,担任福州船政大臣,这样一来马尾船厂与江南制造局就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后来何璟就希望沈葆桢站在自己一边,形成南洋跟北洋抗衡的局面。何璟倒台后,李鸿章就开始对南洋走马换将,在左宗棠忙着在西北打仗的空档,李鸿章将沈葆桢彻底拉到自己一边,向慈禧老娘们儿举荐沈葆桢,沈葆桢结束台湾海防钦差的使命,出任两江总督兼署南洋通商大臣,这个职务湘军领袖曾国藩曾经干过。沈葆桢在台湾建设海防、开矿的时候,盛宣怀和沈葆桢走得很近,关系很铁,北洋连练饷银子都拿出来了,所以只有靠哥们沈葆桢了。
1876年12月28日,盛宣怀、唐廷枢、徐润三人进了两江总督衙门。当时沈葆桢正卧病在榻,看着三个心急火燎的家伙,沈葆桢有点疑惑,问盛宣怀:“杏荪,你不是说旗昌经营面临问题吗?再拖一拖不是更好吗?”
盛宣怀一听,看来沈葆桢是不明白洋人的规矩,于是耐心细致地跟沈葆桢解释,洋人以冬至后十日为岁终,在这年便是四天以后的十一月十六。旗昌洋行主管三年更换一次,现任的主管,任期到那一天为止。过了十一月十六,新任主管一到,重新谈判,可能收购旗昌的价格就不是二百二十二万两,新来的主管完全有可能另集巨资,重整旗鼓,招商局便会遭受威胁,再说我们现在栈房码头都没有,处处受制于太古、怡和,唯有乘机归并旗昌,旗昌下面有我们华商入股的金利源码头、栈房等,这些优良资产我们一旦失去,招商局要想夺回航运权的几率就很小了。
经过盛宣怀这么一分析,沈葆桢觉得很在理,不断地点头,收购的钱呢?沈葆桢的仆人拿过痰盂。吐了一口痰后,沈葆桢一声叹息:“我说杏荪,并购旗昌对于我们夺回航运权是很重要,可银子是个大问题,银子哪里找去?景星挖煤都在想法通过发行股票募集银子,现在并购旗昌要两百二十二万两,招商局的总资产也就二百一十多万两,还不及旗昌的规模呢。”盛宣怀本想打断一下沈葆桢的话,沈葆桢没有让盛宣怀有说话的机会,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英国的太古,几个月前英国人就在烟台欺负了李鸿章一番,“并购了旗昌后,怡和、太古倾轧复起,我们可能遇到更大的麻烦”。盛宣怀心想沈葆桢怎么突然变得跟当年的何璟一个样儿?这还是林则徐老英雄的女婿吗?
盛宣怀颇有先见之明,知道在航运方面唐廷枢、徐润是行家,所以今天来就带上二位。唐廷枢和徐润开始了车轮战术,轮流对沈葆桢详细灌输并购旗昌的好处,扩大规模,拥有定价能力之后,才能从价格、运力等多方面与洋鬼子的轮船竞争,才能夺回航运权。担任过船政大臣的沈葆桢比何璟开化多了,当初自己的老丈人如果有一只铁甲战舰,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战败远贬伊犁边陲的下场。对,收购旗昌。
钱呢?一阵激动之后,沈葆桢反问盛宣怀。钱对于眼前的三位来说,找钱的门道多,尤其是眼前有这么一位位极人臣的两江总督,也属于国家领导人行列,跟李鸿章一样同属中堂大人级别,拽住沈葆桢,收购旗昌的银子就基本不愁。这下子轮到盛宣怀上场了。盛宣怀拍了拍胸脯:“沈中堂,沈大哥,收购银子有两条路子,一条路子就是靠你老兄了,先给我们挪一点官款,不多,就一百万两,其余的我们自己发行股票对外募集。”
沈葆桢一听,这小子胃口不小,一百万两银子才是挪一点,沈葆桢当然最关心的就是盛宣怀借用官款什么时候还清,历朝历代因为账目不清丢乌纱的多的是,由于挪用官款被杀头的也比比皆是。盛宣怀和唐廷枢等人一合计,官款不用白不用,一年是个借,十年也是个借,招商局并购了旗昌之后肯定资金暂时会紧张,那就十年吧。沈葆桢让三人回上海后给自己写一个详细的书面报告,并将具体的筹款办法写清楚,这可是要给西太后上报的。
局终于做好了,沈葆桢却浑然不觉。他哪里知道,盛宣怀死缠烂打让自己出银子的背后,其实另有一个惊天大阴谋。左宗棠筹借的外国贷款基本搞定,左宗棠为了节省利息,将朝廷批准的贷款额度分了一下,逐批次地贷。左宗棠还有一个算盘,当年太平军侍王李世贤攻占苏杭,杭州的府台王友龄上吊自杀,整个江浙陷入极度恐慌状态,尤其是商贾财路阻断,不少商贾的金银珠宝、娇妻幼女都被上帝派来的子弟兵给掠走了,自己快马加鞭,带着浑身鲜血的湘军弟子从李鸿章的老家皖南一路杀来,将太平军驱逐出杭州城,并担任浙江巡抚,怎么说自己也是闽浙一带的父母官,巨商胡雪岩又是送棉衣送大米的,自己要跟沙俄傀儡阿古柏最后决战,江浙的这些子民们总不能干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曾经的父母官带着子弟兵们在西北挨饿受冻,还要挨阿古柏的揍吧?江浙一直是历朝历代的钱袋子粮仓,商贾云集,这一次那些大老板土财主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接济两个银子。就在徐润带着收购旗昌的订金条儿找到盛宣怀的时候,盛宣怀以钱为由稳住徐润,自个儿到书房立即快马飞书李鸿章。接到书信的李鸿章赶紧回复密信,一定要找到沈葆桢,沈葆桢跟左宗棠的关系比较微妙,尤其是在马尾船厂的那一档子事,一旦左宗棠逼着沈葆桢给自己打仗筹银子,沈葆桢还真不能拉下脸,江浙的这些土财主又多,当年有救命再造之恩,左宗棠还真就能将江浙的银子给忽悠到西北战场上去,那样一来左宗棠在西北的胜算就有了十分,到时成了大清帝国的西北门户,自己借沈葆桢分裂南洋势力的苦心就全白费,旗昌一定要收购,这正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机会。李鸿章受命盛宣怀,一定要鼓动沈葆桢从地方财政、盐商、各埠商人处筹措银子,江浙的商人按照人头购买招商局股票,这样一来江浙的银子抽走一百多万两,等左宗棠伸手借银子的时候,江浙的父老乡亲想帮助这位曾经的救命恩人、父母官大人都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搞定沈葆桢,三人回到上海是通宵达旦地写报告,到了30日这一天,招商局的书面报告就送到了两江总督衙门,沈葆桢一看,他妈的,商人就是商人,无商不奸,借了朝廷的官款,还要彻彻底底地利用两江总督衙门的公信力为招商局筹银子。唐廷枢他们筹集另外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第一条路,就是劝令旗昌中的顾福昌家族等华商将其二十万股本退出,转投招商局。接下来的招数就全是打着两江总督的牌子买股票,请两江总督下令两淮盐运司,劝令两淮盐商购买招商局股票,按照登记在册的盐商测算,能有七十九点二万两银子入账;还下令各藩司各海关道随时劝谕各商埠富商购买招商局股票。
12月31日,书面报告得到沈葆桢的全力支持后,招商局正式向旗昌提出了六项交涉条款。两天后,也就是1877年1月2日,唐廷枢与旗昌草签了购买该公司产业的契约。第二天,旗昌给招商局发来了书面函件,详细罗列了该公司出售给招商局的全部财产的账目清单。十二天后的1月15日,旗昌轮船公司举行股东大会,大会表决通过清理产业并提出了将财产出售给招商局的合同要求。就这样,横行中国内河沿海最大的殖民航运企业旗昌轮船被招商局收归囊中,早年英美大使馆降半旗致哀的顾福昌用于入股旗昌轮船公司的资产——金利源码头货栈正式回归到大清帝国的怀抱。
但很快,收到旗昌轮船公司股东大会决议的招商局傻眼了。在旗昌并购案的过程之中,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像一张大网向轮船招商局张开,旗昌、太古像地狱释放出来的幽灵,让招商局遭遇前所未有的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