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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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鲸吞洋船大鳄(2)

算完账,唐廷枢决定搬家,做生意就是要讲究大气,既然轮船招商局是要跟洋人争夺航运权,脸面的问题绝对不能输。三马路,也就是今天上海的汉口路,那里是英租界,那地方不错,洋行林立,颇有商业气息。

轮船招商局搬到了怡盛洋行三马路的旧房里面办公,轮船招商局也改名轮船招商总局。这个时候唐廷枢给李鸿章写了一封信,说上海滩有一批买办商人,他们在航运界拥有巨大的势力,他们中很多人在外资航运企业里面都有股份,好多企业都是中外合资呢,跟朱其昂、胡雪岩这些土财主相比,这些人不仅有大量的货币资金,还有非常丰富的航运业管理经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在中外航运界都有着很广泛的社会关系。接着,唐廷枢还进一步给李鸿章普及了一下西方资本主义的经营管理模式。最后向李鸿章推荐了早已被自己瞄上的地产富豪徐润,这小兄弟十四岁就在洋行当学徒,在丝绸茶叶等传统产业具有一定的议价能力,在上海滩有三千多亩地皮,两千多间房屋,现在是四品衔。徐润更重要的一个身份是目前独霸大清王朝航运权的洋船旗昌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只要将徐润从旗昌拉过来,招商事宜的下一步棋就容易得多了。

李鸿章一听,有点意思,当初朱其昂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深谋远虑呢?“景星,说说你的下一步到底想怎么办?”李鸿章很是迫切地想知道唐廷枢的计划。

“中堂大人,现在改组成功了,接下来我们就是卖股票收银子,跟洋船进行贴身肉搏,五年之内干掉旗昌。”唐廷枢说着顺便将撺掇盛宣怀写好的一个折子交给李鸿章。李鸿章很久没有听到如此提劲的话了,旗昌是美国人控股的轮船航母,在大清帝国的航运业之中绝对具有垄断的霸主地位,招商局五年能干掉旗昌轮船,那自己就立下了拯救航运权的不世功勋。

李鸿章的心里有几分激动,接过折子一看是盛宣怀写的,这唐廷枢很狡猾嘛,知道盛宣怀是李鸿章在轮船招商总局的一个眼线,这折子上的请求是不答应也得答应。盛宣怀的折子请求朝廷将漕粮的两成交由轮船招商局运输,李鸿章答应了。唐廷枢没有让李鸿章失望,北洋航线的永清轮首航天津,九千石漕粮几天就从江苏运抵天津,没过一个月,福星轮运往天津的一万石漕粮安全抵达。

看着漕粮还散发着新鲜米气,李鸿章写了一个关于增拨漕粮交付轮船招商总局的折子,可是到处找皇帝却找不到。一个小太监说皇帝正在妓院里喝花酒,李鸿章给了小太监一小锭银子,小太监冲进妓院,皇帝正跟妓女肉搏,小太监的冒失让皇帝很生气,差点就给惊阳痿了。

“皇上,轮船招商局从江苏运送的漕粮到了,才三四天呢。”小太监看都不敢看皇帝,按照李鸿章教的话说。皇帝很是吃惊,边穿裤子边说:“不可能吧,当初我爷爷道光皇帝,为了二百万石漕粮,可是花了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运送了将近半年都没有运抵京城,你是不是哄老子高兴?”同治皇帝喜欢逛窑子,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明朝最后的覆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毁在太监手上,所以大清王朝的皇帝有一条名言,那就是没有精子的人是不可信的。所以清朝到了最后,也就是安德海、李莲英这俩没有精子的人有点名气,不过都是围绕慈禧老娘们儿转悠的,最跋扈的时候也不敢插手朝政,那个慈禧太后的心肝宝贝儿安德海到地方嚣张了那么一次,刚到山东地界,就被美食家宫保鸡丁的发明者、时任山东巡抚的丁宝桢给杀了。

同治皇帝赶回皇宫,李鸿章还跪在正大光明殿外面,老头子脸上的汗水跟下雨似的。接过李鸿章的折子,同治皇帝是喜笑颜开:“准奏。”轮船招商总局运输漕粮的比例由之前的两成提高到四成。

唐廷枢就是唐廷枢,《申报》在同治十二年,也就是1873年6月3日报道“近殊盛旺,大异初创之时,上海银主多欲附股份者”,李鸿章也很兴奋地向皇帝报告:“唐廷枢为坐局尚总,两月间近百万,此局似可恢张。”中国官员的浮夸风不是几十年前就有的,这种积弊已经上千年了,政绩是官员晋升的阶梯,也就注定了以政绩考核官员的考核办法会出现浮夸隐瞒等漏洞,李鸿章要和在西北的左宗棠比高低,不浮夸是不行的。

唐廷枢在财务数据方面是个老实人,给李鸿章禀报:“刻下赶紧招徕殷商入股,计应需之数,已得其半。”就在李鸿章浮夸的时候各地入股核计三十七万余两,实收十八万余两,两个月之后又找了二十六万余两。也就是四个月时间,首期发行一千股告罄,募集银子四十七点六万两。这里面除了李鸿章是大股东之一外,徐润、唐廷枢、朱其昂、唐廷枢的胞弟唐廷庚、陈树棠、盛宣怀等国内商人都占有相当比例的股份。香港,诸如南洋的葛罗吧、三宝垅、泗水、新加坡等地华商也纷纷入股。一直是大清王朝附属国的暹罗,也就是现在的泰国,还有十一名官员购买了轮船招商总局的股票,在唐廷枢的一手导演下,跨国销售大清帝国第一股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只要有华人的地方,都有招商局股票的身影。

有了银子的轮船招商总局,甩膀子干开了。港沪航线、北洋航线、长江航线、汉宜航线,国内能开的航线基本都开了。唐廷枢觉得仅仅在国内发展还不够,既然洋人能在我们家门口开航线,为什么我们不能将航线开到洋人家门口呢?新加坡、小吕宋、越南、印度、暹罗、檀香山、旧金山、古巴等等亚洲、欧美、南美凡是有华人到的地方,凡是有中国丝绸、茶叶、瓷器贩卖的市场,轮船招商总局的航线都开到那里去了。这下好了,洋人不高兴了。洋鬼子比较毒,先将轮船招商总局的国际航线通过外交的方式,向当地政府施压,日不落帝国、大不列颠帝国的爪牙比较多,国际航线受到政治以及竞争实力的双重压迫。

各国原本是竞争关系的洋鬼子,这下子开始协调行动,“共同研究对付招商局的办法”。商业上的竞争无非就是压价,现在各行各业降价是其挤压对方的杀手锏,资本实力雄厚者多为最后的赢家,当然价格战也是双刃剑,杀跌三千,自伤八百。招商局的轮船一开进哪一条航线,只要有旗昌太古的船,他们就开始降运费,这一降可不是一点半点的,洋鬼子下手狠,一下子就降价百分之五十。北洋航线对于李鸿章来说这就是自己的地盘,旗昌轮船欺人太甚,价格从之前的每吨七两降到三两,没过几天又降到一两。在中国的商战价格战史上,这样的跳楼大降价可谓开历史之先河。

旗昌当时十七艘轮船,跟招商局的八艘相比,单打独斗未必能全胜,而太古轮船有四艘,旗昌决定跟伦敦的太古联手。旗昌太古两家担心口头的约定不能够同心协力制约招商局,在1873年的7月,两家公司正式签订合约,“确定了真正合作的办法”,将矛头一致对准了轮船招商局这个“不可轻视的对手”。这两个洋鬼子集团约定“凡他公司有同日走者,必与之争拒”,洋鬼子所说的他公司就是专指轮船招商局,哪怕就是“大为自损”,也要跟轮船招商局干到底。旗昌、太古还联合怡和轮船等公司结盟,甚至在长江航线达成“议和行事”,这些之前一直对打的洋鬼子这一次坐下来结盟,公开宣称“不许别公司同行”。这样一来旗昌盟军的轮船数量超过三十艘,完全处于垄断地位。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历史长河中,我们一直标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如今堂堂天朝浩浩帝国竟没有我大清子民行走之域?

李鸿章很生气,要唐廷枢等人尽快拿出一个跟洋鬼子竞争的策略。唐廷枢也是带着身家来到轮船招商局的,如果让旗昌太古这一帮孙子继续折腾下去,自己势必要重蹈朱其昂老爷子的覆辙。形势迫在眉睫,不容乐观。

唐廷枢跟徐润一合计,决定先给轮船招商局的股东、员工们打气:“至生意之把握,其可敌洋商者有三:我船有漕米装运,洋商全恃揽载,一也;我局经费、栈房、辛工、轮船、用度、驳船、扛力均较洋商撙节,二也;以本国人揽本国货,取信易,利便甚,三也;三者足敌洋商,宁虑行之窒碍乎。”唐廷枢说得比较拗口,其大意就是说,同志们,我们现在有三个先天性条件,那是洋人根本就不具备的,漕粮、军运、官运这些都是朝廷拨给我们的,不愁没有运输资源,而我们的仓库人力等等成本比洋鬼子的低得多,还有我们的商人绝大部分还是爱国的嘛,江浙、闽粤的客商,他们都愿意让我们来运输,这三条洋人都不具备,还想跟我们玩?可能吗?

不可能,旗昌的船多,但是都是旧式木质轮船,而盟军太古都是新式铁质轮船,在联手太古的同时,旗昌其实也是在为太古打工,太古的船只数量少,两家联手打压轮船招商局不过是想独霸中国航运权。旗昌在跟太古合作的过程之中问题开始暴露,太古的船质量高,即使降低运费还能撑一撑,旗昌的木船在降低运费后,人力成本、维修成本越来越大。在1871年公司净利为九十四万两,到了1872年就下降到五十二万两,到了1873年跟招商局交锋的这一年,利润更是直线下降到十万两。在交锋最为激烈的长江航线,旗昌更是出现大量亏损。股价也由每股二百两一路下跌,到了1873年这一年股价下跌到一百四十两。随着公司业绩的下降,旗昌的中方股东们开始失去信心,尤其是美国的南北战争已经结束,中国再也不是美国人眼中的黄金满地的天堂。旗昌的创始人坎能亨向公司股东提出建议将公司卖掉,将资金抽回到美国本土。

坎能亨脑子一热的建议,导致旗昌的股价稀里哗啦地下跌,最低跌到每股六十两的价位。旗昌曾经并购过宝顺洋行,招商局会办的徐润之前正是这家洋行的大买办。就在唐廷枢瞄准徐润,并拉徐润入伙招商局的1873年,旗昌的大股东之一F.B·富士不懂中国国情,还三番五次地邀请徐润担任旗昌的买办。已经身为四品道员的徐润怎么可能放着官商不当,要跟你洋鬼子干,并且旗昌的盈利能力远远没有太古,更是无法跟具有漕运、军运、官运等运输垄断资源的招商局相比呢?降价对于招商局来说算什么?旗昌利润的下降、股价的下跌给了唐廷枢与徐润这两个大商人一个逢低吸纳的绝佳机会。获取旗昌内幕消息的徐润将旗昌即将出售的消息告诉了唐廷枢,旗昌出售就目前的形势分析,太古虽然船质不错,但是规模还是很小,不足以吞下旗昌,再说已经全面使用铁质船的太古也不愿意买木质破船,而怡和仅有八艘规模,全靠买办商人以及国际资本,要想演绎蛇吞象的并购也是不现实的。

徐润跟唐廷枢在一个茶馆里经过一番推理分析,目前旗昌的最大对手莫过于招商局,李鸿章手下的红人盛宣怀在政界哥们不少,到时候向官府拆借一点银子,招商局并购旗昌就不成问题。别看现在旗昌的股价在六七十两左右震荡徘徊,一旦招商局出手并购,有大清朝廷督办背景,有唐廷枢、徐润这样的大商人,有漕帮黑社会背景的大股东朱老爷子,还有李鸿章的一秘盛宣怀,这一场并购可以说是规模空前,前无古人,开启中国企业并购国际大鳄的大门。有了财团、朝廷、黑帮、外资、行业龙头这些概念,旗昌的股票在并购价格上怎么也不会低于面值。两人合计好了之后,花了十一多万两银子,在每股七十两的价位买入一千六百股,也成了旗昌的大股东之一。两人偷偷地买股票,没有将这天赐发财的机会告诉朱老爷子和中央领导人的机要秘书盛宣怀。在上千年的封建社会,他们虽然都花钱买过官衔,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掌握政治的真正含义,在官本位的中国,两种人不能得罪,一种是黑社会,一种是政客。在招商局招股之初,如果不是南洋与北洋的政客斗法,皇帝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官商合办怎么可能修订成官督商办?不是为了从你们这些下贱的土财主身上刮银子,怎么可能轮到你唐廷枢和徐润?朱其昂朱老爷子是漕帮出生,南洋大臣何璟担心漕帮起事重蹈太平军覆辙,盛宣怀是李鸿章的一秘,何璟的南洋大臣位子被人给挪了,盛宣怀就是主谋,不将领导人身边的人给拉下水,倒霉是早晚的事,更何况悄悄买旗昌这个招商局最大竞争对手的股票,导致旗昌股票价格迅速上扬到每股百元价位,并且最后让招商局并购了旗昌,这岂不是让招商局为自己的股票抬轿子接盘吗?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利用公司重组进行股票内幕交易案,这也为后来两人悲怆出局埋下了祸根。

买完股票的徐润和唐廷枢就合计着让招商局出面收购旗昌。徐润与唐廷枢虽然是招商局的大股东,但是要收购旗昌还必须李鸿章点头,这个时候他们想起了盛宣怀,拉上盛宣怀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1876年8月,唐廷枢、徐润、盛宣怀三人从上海赶到烟台,向李鸿章“禀商归并旗昌之事”。唐廷枢与徐润注定在跟政客打交道要失败的致命基因就是不懂时局,官场之道是制胜的阶梯,时局把握是制胜的先机。这个时候的李鸿章一肚子的火,云南教案让中英两国屯兵烟台,战事一触即发。左宗棠在新疆将那个娈童孤儿阿古柏打得抱头鼠窜,而这边英国公使威妥玛借着云南人打死几个传教士一直闹个没完,之前在天津已经数次要挟大清,如果不答应英国提出的全部解决条件,两国就开战。朝廷里面纷争不下,威妥玛脾气暴躁甩手走人了,这一走就跑到烟台,调集了八艘军舰,停泊于烟台海面,对清政府进行威吓讹诈,并指名要李鸿章到烟台,与其进行最后谈判。8月21日,李鸿章作为清政府的全权大使来到烟台,李鸿章刚刚到,俄、美、法、德、奥以及西班牙等国驻华公使又跑到烟台来避暑,公使们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齐刷刷到烟台避暑的,李鸿章一眼看穿了威妥玛的把戏,这是威妥玛要仗着战舰与列强的捧场来讹诈大清。这个时候,唐廷枢等人提出要收购美国老牌殖民航运航母旗昌,就是李鸿章同意,转身美国人就会在背后给英国人上课,李鸿章没有心情也没有功夫给这两个土财主讲政治,他们不懂。

过了一天,唐廷枢、徐润还是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又撺掇盛宣怀找李鸿章。李鸿章刚刚从海关街东海关税务司公署二楼灰头土脸地下来,在那地狱一般的楼上,各国公使像狼一样坐在旁边看着李鸿章跟英国人谈判解决云南教案。这简直就是把李鸿章架在火上烤,英国人要清政府向英国赔款,开放通商口岸,扩大英国的领事裁判权,英国人可以进入西藏等等,英国人的条件答不答应,美、俄、法、德等洋鬼子可是看着的,到时候大家都有样学样,大清帝国的土地、银子还不让这些洋鬼子给瓜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