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门口,我听闻厅内有争锋相对的吵嚷声,其中一方似乎还比较激动,甚至充满了火药的气息。我与顾城子相互一视,他则示意我进去。
“你没资格跟我谈论她!”甫一进入,只见殷祁一手勒紧殷臻的衣领,眸瞳瞠怒地望着他。
殷洛轩安然地坐在一旁,见我们进来,轻微地咳了咳。
我从未见过殷臻兄弟俩如此剑拔弩张,从殷祁的眼神中,我亦看出了势不两立的决绝。他们之间,竟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么?!
殷臻眼角一瞥,见到我们进来,清眸中只有从容和平静。
殷祁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殷臻身上,然而见他如此不屑,不由地更加恼火……但他顺着殷臻的目光,亦看到了我的身影。
兀然,堂内的人都凝神屏气,一下子安静了。
殷祁愣住了,眸光在我身上定格,失了魂似地望着我。
我疾步过去,将殷祁的手从殷臻喉间扯开,双眉凝蹙,道:“你干什么要动手?”
“霜……”殷祁声音带着颤抖。
我偏过头,无视他,望向殷臻,问道:“你没什么事儿吧?”
殷臻笑了笑,双目望向殷祁。
殷祁一把将我拉了过去,道:“霜儿,这几个月里,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
“别拉拉扯扯的,”我甩开他的手,道:“我是死是活不关你的事,我去哪里更不用你来关心!”
“你一定要这样么?你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掐断了他的话,迎眸相视,道:“我只知道,这里是六王府,不是你呼来喝去的地方!再说,王爷是你的六哥,试问世上有哪一个做弟弟的会掐哥哥的脖子?!”
殷祁被我这么一说,一时无言以对,凝视着我,半晌才拉起我的手腕,不容反对地说道:“你跟我出来!”说完,他拽着我就往外走。
我被他拉着,一直跌跌撞撞地到了幽静处。我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道:“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我跟你授受不亲?!”殷祁咄咄逼人,将我困在了一处角落里,想逃都没有地方逃。
我明眸稍顿,道:“这里是六王府,你别乱来……”
殷祁一手抵住了墙,将我圈在他面前,垂下眼睑,对我的话置若罔闻,道:“这四个月来,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抿嘴说道:“你管我做什么?你应该已经另有新欢了吧,那位太子妃蓝迎雪呢?怎么不一起出来?”
“没有蓝迎雪,她根本就不是蓝迎雪!”
我也似此刻才恍然,道:“原来是这样!你揭穿了那个假的,所以现在又想到我这个人来了?没有蓝迎雪,那还有没有白迎雪、黄迎雪什么的,你不再去找找看?”
“霜儿,你还在跟我生气么?”他挑眉望着我,道:“跟我回去吧,我不会再让你出走了。”
我推了他一把,腾出了些许空间,彼此间也不觉得压抑了。我再度看着他,道:“请你搞搞清楚,我不是出走的,我是你不要的!”
说话间,另一个声音从殷祁身后传来——
“这么多工夫,殿下还没有说服夫人么?!”
殷祁转过头去,我也一并望了过去,只见殷洛轩气宇轩昂地走来,眉目带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我从殷祁的圈困中挣脱出来,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想跟你多说了,要说的也都说完了。”
我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拉住了,他剑眉一蹙,道:“谁跟你完了?!”
“休书为凭,你想赖也没用,何苦要纠缠不清呢?!”
殷祁见我如此绝然,一时语塞,毕竟这封休书是他所签的,由不得他抵赖。
我正要离去,殷洛轩却快步挡在了我的面前,笑道:“夫人所说的是什么休书?可带在身边?口说是无凭,我怎么没听殿下提起过?”
我瞥了他一眼,想看我的休书?!
我经历了这段时日,他定是以为我已经拿不出休书来了,因而如此执著地想看休书。不过——
我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休书,从殷祁的眼前晃过,道:“要不要我再念一遍?”
殷祁的脸渐渐阴沉。
殷洛轩趁我不备,将休书夺了过去,粗略一看,继而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我想去抢回,却无奈身高限制,他的手稍稍一抬,我就无法够到了。
殷洛轩笑了许久,才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可笑的休书!”
“可笑吗?可笑你就回去慢慢笑吧,先把它还我!”
殷洛轩伸手一挡,道:“这封休书根本不能成立,你要回去也没有用。”
“谁说的,上面有他的签名,白纸黑字,为什么不能成立?”他们两个该不会是合伙来坑我的吧?!
“纸上只有你们双方的承诺,而无第三方在场,只要……”殷洛轩瞧向殷祁,道:“只要你矢口否认,这就不能作数!”
殷祁将休书接了过去,再次见到那张纸上的所写,不由地眉眼一皱。蓦地,他竟两下三下地撕毁了这封休书。
“你干什么?”我一惊,抢夺之时,已经成了碎屑。
殷祁望向我,道:“现在,你仍旧是我的夫人,逃到哪里都是我的人。”
我恼怒,噘着嘴说道:“就算没有休书,你觉得你能左右我的去留吗?我说过了,休想让我原谅你。”说完,我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不要以为没有休书,我就会乖乖地跟他回去。
我刚走,殷祁却还要追上来。我回头,道:“站住!你要是再跟着我,那我就永远地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你不信的话,那就试试看!”
殷祁踟蹰,殷洛轩却莞尔,朝他说道:“让她去,她又不会离开王府,只要我们在这里住下,还怕她不会妥协么?”
我听到殷洛轩说出这样的话,脚下放慢了几步,偷瞥他们的神情。
殷洛轩满腹诡计地朝我笑,对殷祁说道:“走着瞧,有的是办法,我不介意传授你几招。”
我腹诽,好一个蛇鼠一窝。听到殷洛轩的笑声,我怎么觉得有股阴森森的,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至此,我跟顾城子在王府里住了下来,顾城子对于殷臻的身体状况,终日在做他的研究,多日闭门不出。我在王府中走动,这几日的相处,我发觉殷臻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他的眼中满是豁达,仿佛是浩瀚的大海,能容整个天下。
我尽量避开殷祁,每当遥远的相遇,我总是抢先离去,倒让他有些失落,但也不强求。而他身旁跟随的殷洛轩却一直是笑眯眯的,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在谋划着什么。
这日,我经过绛云轩,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古琴声,心想定是殷臻在弹奏。我在门口驻足,稍时,待一曲终了,殷臻才发现了我这个偷听的人。
他的琴声总是变幻莫测,每一次听仿佛都能有新的领悟。而今日的琴声,优雅中带着一些犹豫,因而有些若即若离的感觉。
我走进了绛云轩,双手相击,笑道:“好一曲天籁。”我走到院中石砌的小圆桌旁,在殷臻的旁边坐了下来。
殷臻苦笑,两道霜眉轻轻地舒展开来,我这才发现他之前蹙眉弹琴,该是满腹心事吧。
我道:“王爷刚才在想什么人吗?”
殷臻悠然一笑,站起了身,道:“那你说,我在想什么人?”
我呵呵一笑,趣言道:“该不是在想我吧?!”
殷臻脸上兀地一滞,眸光投向远处,道:“你说是,那便是了。”
我亦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抬起眉睫,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侧头看了看我,道:“问吧。”
“你……”我思忖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他霍然笑了,道:“天底下,大概没有一个女子会像你这样直白!”
“直白不好吗?”我冲他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又怎么样?”恍惚中,我仿若听到了他心底的叹息。
我望定他:“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
“不是!”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但转瞬,他将目光远远地抛开,道:“英雄气短,已非往日!”
虽然他这么说,可是,我能知道他此刻的心境。岁月催人老,我缺失了十年,他则独自活了十年,即使有爱,也已经成为了海底的流沙,已不能够爱了。
我沉入了深深的愁思中,直到听见殷臻的声音,“跟十七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我扭头说道。
“十七能够放下一切到处找你,说明他对你是真心的,难道你要让他变成第二个我吗?也要浪费十年的时间吗?”殷臻动容地说道。
我不禁在心底里问,殷祁他会吗?他也会像殷臻这样,独自守候十年的漫长岁月吗?
“可我想留在王府里,神医还在给你想办法,等有了结果……”
殷臻拦住了我接下去的话,道:“不用等结果了,再过几日,我还要一个地方要去,你们不必费心了。”
“你还要去哪里?”我疑问道,他都这副模样了,还有什么要紧的地方要去?
殷臻淡然一笑,道:“此生我有负于两个人,一个已经见到了,是该去与另一个告别了。”
我暗想,他说的另一个人应该是他心心念念的芳儿。我暗叹,越是铁血的男子,他的内心就越是柔情万丈。
我亦知道,他已然打定了主意,那就不会再有所改变,可是,他这一走,势必就等同于放弃了生命仅有的希望。
也许,当他飘然远去之时,他才得到了真正了解脱吧!
至少,这样的他,走得潇洒,不留下一丝牵绊!
殷臻走到了琴旁,从琴底抽出了一份谱子,递给我,道:“十年的空闲,我谱了这首曲子,原本还想填词,可惜,我的时日无多……”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把它送给你吧,若你跟十七回去后,余下的词,就让十七帮忙填完。”
我接了过来,微薄的一张纸,在我的手中却是沉甸甸的。我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
殷臻笑道:“我跟他有些误会……”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已经过去了,他以后会明白的。”
我收起了他的心意,抬眸望他,唤道:“殷臻!”
或许是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他,他显然怔了怔,但继而漾起了清风般的笑容,拂过我的心间。
我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随时。”他说了简单的两个字。
我缓了一口气,道:“兜了一大圈,还是这样!殷臻,我可不可以听一听你的心跳……”
“听我的心跳?”他疑惑地望着我。
我笑道:“你第一次抱着我的时候,我就听过你的心跳声。如今,你随时要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所以,我想再听一听。”
他想了一会儿,淡然地敞开了双臂。
我附在他的胸膛,静静地靠了一会儿,说道:“它还跟以前一样呢!”
“是吗?”
我稍稍抬了抬头,道:“是啊,它还跟我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殷臻听到我的话,笑弯了眉眼,身形一顿,过了好久,他才轻声说道:“十七是一个能都托付的人,你一定要想清楚。这是我这颗心最想说的一句话。”
我身子一僵,他亦感觉到了。
他说道:“你不知道,十年前你跌落山崖,我们找寻多日都一无所获。十七为了找你,更是在望狮峰下待了一个月,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不是我,他不会负你!”
“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他了。”我自然清楚殷祁对当年的我,那是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他也不能因为当年的感情,而让自己变得盲从。
殷臻见我不愿提起殷祁,终是无法再劝说我,黯然地叹气。他到了此刻,心里仍旧是关心他的弟弟。
也许,当年是因为我,而使得他们兄弟间产生了嫌隙。
我又与殷臻相处了一会儿,离别之时,我与他说了两个字——保重!
或许,我们还会见面的,我有强烈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