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楼乃经营食肆和茶点的高档之所,不是寻常百姓所能享受的地方。木制雕花的隔间里,正午时段总是挤满了北地城的显赫权贵。他们在这里喝酒吃肉,高谈阔论,不放过北地乃至国内任何一桩值得摆上案牍的新鲜事……
若想知道北地城近来的民生和防务,只需安坐楼内一隅,嗑着瓜子,品尝酥脆香糯的点心或是精致诱人的美酒佳肴,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想要的讯息。
“我听在上京做官的内侄说,皇上的身体最近不大好,经常称病罢朝。”隔间里,隐隐传来低声碎语。
“嘁……你懂什么。皇上肯定是为立储的事烦心呢!天下的人谁不知道二皇子耶律隆昌觊觎皇位的野心呢?”此人看得透彻。
声音陡然变得更低。“二皇子暴戾成性,杀人如麻。你听说没?前阵子,他为了铲除朝中拥簇大皇子的大臣,竟派人暗杀了两位文官。”
“我可听得比这还严重呢!死的据说是和宛妃娘家的皇亲国戚,被杀手砍了脑袋挂在城楼之上,吓得整个上京入夜后无人敢出!”
“唉……江山若落入他的手中,闵辽的前程堪忧啊!”
“是啊,大皇子在朝中势力不及占据凤位的皇后之子,看来,以后还有得乱呢!”叹息声,抱怨声,传入楼角一处静谧的隔间。
“唰……”雕花木门被轻轻拉开了,紧接着,一个身着普通闵辽服饰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公子。”他的神情谨慎,向主位上阖目凝思的英俊男子躬身行礼:“您要找的少年不在王府,而在铁骑军的军营!”
“噢?为何不在王府?”此公子正是千里迢迢从汴京赶来救梅良辰脱困的江宋大将霍中廷。听闻她被带入军营,浓浓的焦虑登时遮住了虎目……
自从郭勒峰一别,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救命恩人的生死!一度以为她死了,因为派去的一批批细作均未能打探出她的下落,哪怕是尸骨埋葬的坟冢也没找到。当他绝望悲痛的时候,最后一批细作却打听到她被带入王府医治挽回性命却不得出的消息。得知她脱险,惊喜莫名,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私自带着精锐乔装成商贾,趁着两国每月一次的通关日混入北地城。
他想趁着白日里耶律清歌不在王府之际,救出深陷囫囵的梅良辰,兑现自己曾对她许下的承诺。可看似周密的计划,却在关键时刻被耶律清歌打乱了……他不可能在北地城过夜,他的身份不允许,而且,他的肩上还背负着数十万霍家军的性命!
下属展青回道:“细作说,他是晨起被耶律清歌带进军营的。”
霍中廷攥紧了铁拳,晚了一步!
“误传口信的那个人呢?我要见一见!”霍中廷要见那名细作。
“好,公子稍等!”展青身姿敏捷地出去,很快,便领进来一个北地边民打扮的中年人。
“公子。”那人躬身行礼。
“嗯。我问你,我要找的少年你可曾见过?”霍中廷目光炯炯。
“回公子话,小人只见过两次!”细作低头。
“细细讲来!”
“一次是在昨晚,耶律清歌带着他共乘一骑,深夜归来王府。”细作犹豫了一下,描述道:“小人觉得很奇怪,因为,他好像睡着了,而耶律清歌居然不避讳部众的眼光,把他抱进去了!”
霍中廷的心胡腾腾往下急沉,喝问道:“可有衣不蔽体!妆容不整?”这里除了他,没人知道梅良辰是女人。
细作回忆道:“没有,看起来,没有异样!”
“那今晨呢?”霍中廷追问。
细作说道:“小人看到他和耶律清歌一起骑马进了铁骑军营。无甚特别之处!”
“穿的衣服呢?样貌呢?有没有伤痕?”他再一次攥紧铁拳。
细作摇头道:“没有。没看到有外伤的痕迹。噢,对了,他看起来挺高兴的,走过街道的时候,还冲着我笑了一下!”
“笑?他在笑?”霍中廷以为他听差了,赫然起身,走前揪住细作的领口。“你看清楚了?确定他不是难过而是……在笑?”怎么可能呢?她被豢养在那野兽的身边必定是凶多吉少,受尽凌辱,为何会笑呢。
“真……真的……公子……小人不敢……不敢撒谎!公子饶命!”细作被整个抬离地面,一脸惊惧的求饶。
展青在一旁提醒霍中廷。“公子,这里是北地!”
霍中廷从怔忡中回过神,放下细作交给展青。他立于二楼的漏窗之前,睥睨着北地城的繁华盛景,不禁回想起那个清灵通透,追着他喊大师兄的少年来。她真的好吗?会笑,说明耶律清歌待她不错,而她,还愿意跟着他去江宋国重新开始生活吗?
师兄,我想在书馆找一份差事。
师兄,我不在乎你是男的,我只想救你的命!
师兄……好好活……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抹美丽到令人目眩神驰的微笑。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郭勒峰顶,他,洪武大陆威风赫赫的大英雄霍中廷。竟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为了救他而自毁性命……
良辰……
你是怨我了,怨我来迟了,是吗?
突然,平地起狂风,漫漫灰土遮天蔽日而来。玄武大街原本闲适游走的百姓四下奔逃,陷入一片骚乱之中。他警觉地远眺,面容随之变色。展青也早已觑到异样,先一步把宽大的皮氅披于他的身上。“公子,必须立刻离开此地了!”
不知哪里出了纰漏,玄武大街竟出现大批黑衣黑甲的铁骑军。
片刻的犹豫和不甘心,可霍中廷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计划,离开北地城再谋营救时机。他和展青带着部众拐入玄武楼的后院,打算从后门离开此地。
“唰唰……”厚重的朱红门扉外面,却赫然传来铁骑军士铠甲的擦碰声……
不好,有伏兵!
玄武楼已被先期到达的铁骑军团团包围,而刚才还坐在雅座内高谈阔论的权贵,皆似惊弓之鸟一般,被军士们赶往宽敞的后院。
怎么逃?
霍中廷忽然后悔把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带来送死了!
展青面容冷肃,抽出宝剑指着数名精锐道:“等会我踢开大门带着人往东跑,你们向西……分头引开他们,让将军顺利离开,听到了吗?”
“是,参将!”
霍中廷用剑鞘挡住展青去路,“不行!”他们势单力薄,冲出去无疑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