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恩淡淡一笑,撩起清水淋向如玉般清秀的面庞,回答道:“即便打起仗来,我也帮不到忙,不如做出闲散之态,好让牧仁专心抗击……”她的表情有刹那的凝滞,接着说道:“抗击敌人。”
‘敌人’,是她救过的霍中廷,所以才会觉得别扭,难以启口。
她压根没把重情重义的‘师兄’当成敌人来看待,尽管心已经给了耶律清歌,此生也认定了只有他,但是她仍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珍视的两个男人会在战场上兵戈相见。
“姑娘,你说这仗能打起来吗?”苏谷娜是孤儿,父母双亲皆死于战祸,她对战争深恶痛绝,所以才会怔忡失神,整日里忧心春江对岸的江宋敌军会不会忽然发难攻打过来。
梅良辰敛去眸中暖意,不屑道:“触发战争的往往是政治家而非军人。在这个时代,说白了就是两国国君之间的交战,谁赢了,谁就能一统天下,千秋万代繁荣昌盛下去。闵辽国如今朝局动荡,新皇根基未稳,正是敌国挑衅滋事趁机掠夺国土的大好时机,苏谷娜,你觉得饿狼会轻易放弃到口的食物吗?”
“不能不打仗吗?”似是想到了什么,苏谷娜的眸光中透出浓浓的伤楚。
梅良辰曾听她讲过悲惨的身世,见状不由得轻叹口气,道:“打不打仗真不是我们老百姓说了才算的。”
两人沉寂下来,一时间,养怡园内只闻潺潺的水声,忧伤地流过。
初春的冷风,还带着丝丝透骨的凉意。
梅良辰没了继续泡汤的心情,她从水里裸身坐上玉台,说道:“苏谷娜,我们回吧。”
苏谷娜一惊,赶紧用棉袍裹住她的身子,嗔怪道:“小心着凉。”
梅良辰笑笑,反手握着苏谷娜的手,温柔地说道:“有你们陪着我,真好。”
夜深了,静谧的王府内院,俨然变成一座沉睡的空城。
养怡园通往山河斋的青石小道上,却走来了两抹纤瘦的身影。青白色的月光洒落,照出人形,苏谷娜神情微凛,语气变得戒备。“琴小主,这么晚了还不睡?”
萨日朗苏琴的侍婢巧心,应声答道:“我们小主特意在路上等梅恩姑娘呢。”
“有什么话明个说吧,姑娘刚泡了浴汤,赶着热气要回寝房休息。”苏谷娜侧目望望,发现侍卫都在身后远远跟着,底气登时足了不少。
巧心细眉微蹙,不屑道:“休息?恐怕全府上下只有姑娘一人能安枕无忧吧!梅恩姑娘,你在王府享受安逸的时候想过将军大人的境况吗?我家小主可是打听到,大人被叛军困在上京城已有数日,生死未卜!你……啪!”话音未完,她的脸上却被自家小主扇了巴掌。
巧心一时反应不过来,捂着脸表情愣怔。“休得胡说!什么生死未卜?大人乃闵辽战神,如何会被一群乌合之众困住!”苏琴略显苍白的美丽面孔,透着少见的严厉,她呵斥侍婢:“还不向梅恩姑娘认错!”
巧心受了委屈,泪光涟涟却是不敢反驳。她不甘心地垂首,喏喏道:“奴婢错了。是奴婢目无姑娘,言辞不当,还请姑娘恕罪。”
苏谷娜正要借势呵责两句,胳膊却被梅良辰扯住。“苏谷娜,你和巧心先下去。”
观澜亭。
梅良辰与久未谋面的王府宠妾萨日朗苏琴对面而坐。
女人的直觉很特别,尽管苏琴什么也没做,可梅良辰还是感觉到一丝危险。
她还未开口,苏琴却先自笑着说道:“姑娘的手段着实厉害,比起乌雅琪琪格也要胜出几分!”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梅良辰只能用面无表情的冷面回应她:“我不明白苏琴姑娘的意思,请姑娘说清楚。”
苏琴用水烟袖笼着嘴唇,似是在笑,又像是遮掩面上嘲讽的表情。她的声调有些尖锐,缓缓道:“乌雅琪琪格仗着权势下毒害了我和大人的子嗣,害了多嘴善嫉的阿拉坦和娜仁,自会遭到报应。可姑娘呢,比起乌雅琪琪格的阴狠毒辣,手段却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梅良辰无辜地笑道:“我何曾害过苏琴姑娘呢?姑娘可不要往我的头上扣屎盆子!”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夜,看来沉不住气的人未必只有她梅良辰一人!
“塔娜说的没错,姑娘的手段不是我们能够比得上的。他日,我若不是因为身体羸弱侥幸留在府中养病,恐怕也和那些可怜的姬妾一样被送回娘家了吧。”苏琴冷笑道:“姑娘何须过谦,你的手段,苏琴是望尘莫及。今夜找姑娘,苏琴没别的意思,只希望姑娘怜惜着和大人的情分,行事不要太过分。”
苏琴的脸映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出奇的美丽。
有那么一刻,梅良辰愿意相信苏琴是真心实意爱着耶律清歌,尽心维护他的。可是越美丽的东西越经不起碰触和深究,苏琴也是一样,她怎可能在大战之前还有闲情与情敌打嘴官司……
梅良辰真心笑了。
她幽幽垂下眼眸,反问道:“那苏琴姑娘要我如何做呢?难道要我千里寻夫以表忠烈,或者是和牧仁将军一样踏上城楼和江宋军队作战?”
苏琴震惊地盯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即便做不到这些,也该为府人竖起榜样。难道整日介混迹军营闲逛,夜晚沐浴泡汤,才是你身为将军宠爱之人应做之事?”
嗬。
真是义正言辞的大道理,从月下美人的檀口中铿锵而出,却也带了十成十的力道。
梅良辰这时反而带了笑,问道:“苏琴姑娘是要向将军大人告发我,是吗?”
苏琴噎了一噎,眸光闪动间,冷声道:“不是我一人之意,而是王府上下的意思。今夜,我规劝与你,如若再不听,我会派人向将军报信。”
“噢……”梅良辰笑着点头,道:“那随苏琴姑娘之意吧。只是,希望姑娘派去之人能幸运地入城,找到将军大人才好。”她趁苏琴表情惊怔之间,起身告辞。“春夜寒峭,我先回去睡了,姑娘也切莫深坐,小心着凉。”
梅良辰离去不久,巧心从园内小道急匆匆的赶来。她扶着额头冒出冷汗的主子,怜惜问道:“主子,你脸色不好,是心疾又犯了吗?”苏琴自从失子失宠之后,还未曾与人有过如此长时间的交流,她等在竹林之外焦急万分,可是碍于苏谷娜的面,却不便表露出来。
苏琴靠在巧心的身上,连走路有些虚飘。“不妨事。巧心,你陪我再坐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