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快步地向她走来,朵朵很想跑,却挪不开步子。一道道又热又咸的液体不断流进了她嘴里,她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吓得落泪了。少年皱了皱眉,伸手在旁边的石笋上接了一掬清水抹到她脸上。朵朵马上想到小妖们冲洗兔精的情形,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全身力气对他拳打脚踢。他羞恼成怒地喝斥道:“住手,再这样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朵朵倏然停了下来,惊惧地看着他,控制不住牙关发抖,浑身打战。少年很轻易地就将她堵在角落里,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就仿佛是在掂量她身上有几两肉一样。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的眼睛里浮现出笑意,但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心想那恐怕是窥见了猎物而产生的兴奋吧。
“你在发抖吗?”他惊奇地说,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庞,眼神里瞬时充满了欲望,沙哑着声音道,“你的脸真小,还没有我的巴掌大。”
她惊慌地问:“你想怎么样,也把我像她那样分着吃了是吗?”
这下他是真地笑了,轻声道:“我不会和别人分的,我要一个人把你吞下去。”
朵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涕泗横流。少年的表情瞬息之间又恢复了平静,索然无味地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说,“你还有完没完啊?赶快把眼泪擦干净,我送你出去。”
朵朵惊讶得连哭都忘记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说什么……你要、要送我出去?”
他似笑非笑地说:“是啊。难道你想留下来陪我解闷?”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笑道:“好了好了,赶快走吧,被我爹爹发现就走不掉了。”
他说完已经起身走了,脚步快得像风一样,转瞬间已经飘出了十几米。朵朵不顾一切地扯住他的袖子,借着他的力量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少年倏然回过头来,朵朵迟疑了一下,以为他要怪她弄脏了他的衣服,谁知他却说:“快一点!”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朵朵几乎脚不沾地地就被他由另一个洞口带到外面的开阔地。
“我们出来了。”他仍然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朵朵扬脸着着他,不由自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放开了她,冷着脸说:“我不过是一个妖怪的儿子,名字有什么重要?”
朵朵说:“很重要,你今天救了我。”
他沉默半晌道:“我叫周灵溪。”话音未落,他忽然伸出手推了她一把,大声喝道,“去吧,赶紧回家!”朵朵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睁眼看时,她已经坐到刚来时经过的那片广袤的沼泽中。
朵朵已经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在泥泽中茫然地兜着圈子,不知道青丘山在哪个方向,精疲力竭时才发现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又重新回到原地,凶犁洞深不见底的洞口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像一张裂开的大嘴一般等着她。
朵朵颤抖着正想起来继续赶路,忽见一只长着翅膀的扬子鳄正紧闭双眼伏在地上晒太阳,似乎已经睡着了。朵朵惊骇至极,慌忙向后退去,脚在乱草蓬蒿上划过时发出悉索之声,让那只扬子鳄警觉地抬起头来。朵朵见那头扬子鳄看着自己,一副行动迟钝、睡眼惺松的样子,连忙转过身撒脚就跑。哪知它忽然纵身一跃,巨大的尾巴像铁鞭一样横扫在她的背上,朵朵尖叫一声重重地撞上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几乎都要被摔昏过去。
扬子鳄迅速地爬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夹着她再次向旁边的一块巨石摔去。朵朵大叫了一声“爷爷”,紧闭上眼睛等死,不想却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睁眼一看,见陈千帆正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扬子鳄粗大的尾巴又左右甩动起来,陈千帆紧紧抱着朵朵不及躲避,身体剧烈地踉跄了两下。他皱了皱眉,将朵朵交到身边的王雨泽手中:“赶快带朵朵回青丘山!”话音未落,人已拔出利剑向扬子鳄的头部砍去。王雨泽站在原地担忧地看着陈千帆,迟疑着不肯离去。陈千帆怒吼道:“还不快走!”一甩袖子推了王雨泽一把。朵朵只见头顶的树木纷纷向后倒,顿时头昏目眩,失去了知觉。
朵朵再睁开眼时,恍惚看见王雨泽抱着她正走在沼泽里,四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有冷的和热的雨水不断地淋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冷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雨,热的是从王雨泽的脸上滑下来的。朵朵呻吟着唤道:“爷爷……爷爷……”王雨泽低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放心,爷爷不会有事的。”朵朵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声,再次昏了过去。
这之后她开始发高烧,浑身的骨头仿佛碎了一样,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断地清醒,又痛昏过去。她听见很多人不停地在她身边大吵,想阻止他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有人用冰凉的毛巾轻轻拂过她滚烫的脸庞,她才浑身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首先看到的是王雨泽微笑的脸。
“朵朵,你醒了。”他说,手里拿着一条雪白的毛巾正在给她擦脸。
朵朵又仓皇起来,想向后缩离他远一点,但立刻发现自己浑身都被上了夹板动弹不得。王雨泽皱眉说:“不要动,你骨折了。”
朵朵尽量平静了一下情绪淡淡地问:“爷爷呢?”
王雨泽说:“爷爷没事,到钟山去给你采玉膏去了,你吃了玉膏身子就能够恢复的。”
朵朵欣喜地问:“爷爷打赢那条扬子鳄了吗?”
王雨泽回答:“没有,师父伤不了他,这次能把你救出来已是万幸。”
朵朵想到凶犁土丘的一切,仍然不寒而栗:“那到底是什么妖怪,还可以幻化成人形?”
王雨泽说:“那是专司行雨的应龙,他一百年前受过一劫,变成了神志不清,喜食人兽的怪物,也导致我们这里洪水泛滥。”
朵朵想着睡梦中争吵的声音,问他:“爷爷责罚你了吗?”
他说:“没有。”
朵朵道:“我明明记得他怪你为什么不带我飞回来,要抱着我在外面淋雨,害我发烧。”
他沉默半晌羞愧地道:“我看到你受伤,师父又跟应龙恶斗,一心挂两头,急得没了主意,一时连飞的口诀都想不起来了。”
朵朵笑了下又问:“陈婉婷呢?”
“师父把她封印在瓶中,让她面壁思过去了。”
朵朵叹了口气说:“爷爷不该这样。”
王雨泽恨恨地道:“怎么不该?她害你受伤,受此劫难正是罪有应得。”
朵朵道:“她怎么可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呢?不过是让我跟她更难相处罢了。”
王雨泽信誓旦旦地说:“不用怕她,我今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朵朵圆睁着清亮的眼睛静静地瞅着他,揶揄道:“我记得你以前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结果我第二天就受伤了。”
王雨泽面红耳赤地反驳她:“你以为你这次怎么能回来?”
朵朵一怔,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纯净的白衣少年:“是一个叫周灵溪的男孩领我出凶犁洞的。”
王雨泽瞪大眼睛瞅着她,夸张地怪叫道:“你怎么能喜欢一个妖怪?当心我告诉你爷爷!”
朵朵用比他高八调的声音大吼:“你凶什么?人家救了我,我不该对他表示感谢吗?”她一用力就又扯动了全身的经脉,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让她不禁皱紧了眉头。
他看着她皱起来的小脸心里一紧,连忙息事宁人地道:“好了好了,算我没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又愤懑地小声说,“我那么远把你抱回来,又守了你这么半天,怎么就没见你感谢我呀?”
她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表面上却仍装出生气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我这里不要你陪。”
他想了想笑道:“算了,就当是我自己生得贱,人家明明不要我陪,我却还要赖在这里不走。”
朵朵也大笑起来,一笑又“哎哟哎哟”地喊痛,让王雨泽又愧疚了半天。爷爷进房时,看到他俩有说有笑,欣慰地赞道:“这样才好,今后你俩也要好好的,不要老是吵吵闹闹多生些事端。”
朵朵吃了爷爷带回来的玉膏,当场就能蹦蹦跳跳地下地行走了。这天晚上,朵朵一直睡不安神,又从被褥下把菱花镜摸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忽然看见镜中一个雪白的影子一闪,然后又现出一片熟悉的园子。她心念一动,披上了衣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悄悄地躲在一棵马尾松的树洞里。过了不多时,她就看见陈婉婷和一位白衣少年踱了过来。是夜月色如华,他们翻飞的衣袂被山风吹起,看上去是那样般配,宛如一对璧人。朵朵伤好之后,就软泡硬磨愣让爷爷把陈婉婷给放了。她怎么都没想到陈婉婷居然会认识周灵溪,还敢约了他在陈府的园中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