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拣起那面铜镜信步走到院子里,在园中找了个石凳坐下,默默地研究那面古老的镜子。这晚天气不错,月亮的清辉透过重重树影照在镜面上,对面的墙上立刻反射出菱形的花纹。朵朵拿着镜子反复把玩,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面镜子折射光线倒是挺厉害,但是却照不出她的样子。朵朵不禁失笑,心想照不出人的镜子,那还配叫镜子吗?
正在这时,朵朵听书房的方向传来陈千帆的怒吼:“你吃的盐比她吃的饭都多,还有脸跟她争?真是活转去了!”
朵朵吃了一惊,把铜镜揣进怀里朝书房走去,将房门推开一条小缝往里张望。陈千帆一眼瞥见了她,扬起头问:“怎么了,朵朵,有事吗?”朵朵把门推开走了进去,见陈婉婷和王雨泽正恭敬地站在陈千帆面前受训,陈婉婷脸上赫然还挂着泪痕,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地问:“爷爷,你在发脾气吗?我本来都快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陈千帆说:“我的声音有那么大吗?”
朵朵一直走到他身边才停了下来:“当然没那么大,我骗你的啦。其实我过来只是想向你道声晚安。”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吻了一下,眼见他的表情经这一吻迅速柔和起来,眼睛里又盈满了笑意。她看火候已到,软言软语地要求道,“爷爷,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陈千帆笑眯眯地说:“朵朵说得对,我在外面跑了半天也乏了,你们都去吧,我准备休息了。”
朵朵三人从书房中退了出来,逶迤地走到园中。陈婉婷一脱离陈千帆的势力范围就活泛了,喝斥朵朵道:“你这只小狐狸精,都是因为你,害我被爹爹责骂!”朵朵想辩解几句,刚噙着眼泪喊了声:“婉婷姐姐……”就被陈婉婷厉声打断:“你叫我什么?我是你姑姑!没大没小的,想讨打是不是?”朵朵垂着头不敢吭声,王雨泽撵过来说:“陈婉婷,你骂谁是小狐狸精?据我所知,当一只颠倒众生的狐狸精不是你为之奋斗终身的愿望吗?”陈婉婷怒道:“王雨泽,你知道为什么连你妈都不待见你,要连丢你三次吗?就是因为你嘴太碎了!”王雨泽勃然变色道:“我看你才是讨打!”爹爹这个徒弟的本事陈婉婷是知道的,此时看到他愤怒的脸,她心虚了,丢了句:“不跟你一般见识。”转身一阵风似地走了。
朵朵眼见陈婉婷走了,忽然觉得和王雨泽间气氛尴尬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恨不得砍了丢掉才好。王雨泽一言不发地盯了她半晌,忽然从鼻子里“哼”了声扭头就走。朵朵心里一沉,不知道自己何时将他得罪了,慌张唤了声:“师叔,你在生我气吗……”
王雨泽猛地一下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朵朵结结巴巴地回答:“刚刚陈婉婷让我喊她姑姑……我想你也是我的长辈……”
王雨泽不耐烦地说:“陈婉婷是陈婉婷,我还没那么老,叫我哥哥!”
朵朵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哥哥”。王雨泽满意地说:“唔,这还差不多。”他忽然又怒道,“我当然生气了!我好心好意地为你捣了药,你居然不让我帮你涂!”
朵朵连忙说:“对不起……”
“光是对不起就够了吗?”王雨泽盯着面前惊惶失措的女孩子严厉地道,“你得像刚刚亲你爷爷那样亲我一下,我才能原谅你!”
朵朵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王雨泽不依不饶,伸出左手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亲这里。”朵朵在心里骂,妈的,就当是亲我叔叔了!把心一横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王雨泽没有料到她真会亲他,被她碰的那半边脸瞬时像着了火般地发起烧来,呆了半天才呵呵傻笑道:“我不生你的气了。走,我送你回房吧。”
朵朵二人还未踏入房中,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朵朵驻足向天空张望,一回头正好迎上王雨泽明亮的眼睛,就仿佛刚刚那道闪电落到他眼里去了一样。在他视线地笼罩下,朵朵再次莫名其妙地仓皇起来,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连呼吸的韵律都控制不好了。恰好园中传来一阵悉索轻响,朵朵装作对王雨泽漠不关心的样子,以极大的动作转过身循着声音望去,见园中憩着一只火红的大鸟,拖着长长的尾巴,样子有点像野鸡。
“那是什么?”朵朵问。
“那是胜遇鸟,它出现的地方会发生水灾,看来马上又要下大雨了。”王雨泽回答,“你如果害怕,我可以等你睡着后再走。”
朵朵没有回头,仍然盯着远处的胜遇鸟淡淡地说:“我不害怕。妈妈去上班的时候,我也总是一个人在家。”
王雨泽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跟你爷爷在一起。”
朵朵一愣:“那个电话我本来是想打给妈妈的同学吴阿姨的,而且根本没接通。”
王雨泽说:“那只是你以为没接通,对于你爷爷那样道行的狐仙来说,这世上没有他想看而看不到的景象。”
朵朵想起,她那天挂上电话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光被陈千帆看到还无所谓,如果落到王雨泽眼里真是丢死人了。她试探地问:“原来你以前曾经见过我?”
王雨泽说:“是呀,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师父还有个叫朵朵的孙女。你会在这边住到过完暑假的是吗?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总强过你在家一个人呆着。”
朵朵心里隐隐有些感动,表面上却故意冷淡地回答:“那可说不定,我想你每天也有自己的事吧?不用为我改变你的生活习惯。”
他们说话的时候,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朵朵站在王雨泽的前面,溅起的雨水不断落到她的鞋上和百裥裙上,但她纹丝不动地站着,宁愿淋雨也不肯向王雨泽的方向挪动一步。王雨泽看着重重雨幕,没有继续跟她争辩:“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说完推门进屋了,再也没有回头。
听到他磕门的声音,朵朵才松懈下来,踱入房中将铜镜放在枕边,缓缓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半天还觉得脸烫得像火烧一样,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间感觉陈千帆坐在她床前,手里拿着那面铜镜正在仔细端详。
她在梦中朝着他笑道:“这铁块是下午我清衣服时在衣柜里找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陈千帆唏嘘道:“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菱花镜,我记得应该是唐代的东西,传到现在也有一千多年了,上面刻的是一首五言诗,首句是‘照日菱花出’,因为这句诗,再加上镜面反射光影像菱花,所以我们都叫它‘菱花镜’。这东西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不知今天怎么忽然从你的衣橱里冒出来了。”
朵朵说:“我就猜是镜子,没想到真是面铜镜。可惜一点用也没有,根本照不出人。”
“既然没有用,不如还给爷爷吧,爷爷找它找了很长时间了。”陈千帆一面说,一面将镜子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朵朵盯着陈千帆的举动,心里忽然起了疑,“呼”地一下坐起来道:“不,我要那面镜子。”
陈千帆说:“你要它做什么,爷爷明天给你找个更好的。”
朵朵固执地道:“不,我就要那一个。你昨晚还说你的东西将来都是我的,难道连一面镜子都舍不得吗?你如果不把镜子还给我,我就要哭了!”
朵朵说完,真地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陈千帆果然心软了,从袖中拿出镜子重新放回她的枕边:“好了好了,爷爷怕了你了,镜子还给你吧。”
朵朵破啼为笑,乖巧地偎在他怀中问:“这么晚了,爷爷怎么还不休息?如果爷爷睡不着,我可以陪着你说上一晚上话。”
陈千帆笑道:“我不是睡不着,只是忽然想起昨晚走得匆忙,忘了给你妈留个字条。你现在身上的伤好了,是否也跟你妈妈捎个信,让她不要为你担心?”
朵朵回答:“爷爷说的是,只是我没带手机怎么办呢?”
陈千帆不以为然地说:“爷爷捎信哪里还用手机那样落后的通讯工具?”
朵朵转了转眼珠问:“就像你上次接到我打给吴阿姨的电话那样吗?”
陈千帆朝朵朵伸出手道:“聪明!你跟我来。”
朵朵刚将手放进陈千帆的手心里,忽然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吸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已随了陈千帆悠悠荡荡荡来到一处宾馆。这里也在下雨,水已经把四周的土地全部淹没了,宾馆的高楼看上去就像一座孤岛。朵朵刚落到地毯上,忽然发现陈千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