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像云一样细腻绵软的被褥间满是甘菊的芬芳。她疑惑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原来穿的那套短袖碎花家居服已经被换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雪白的棉布睡袍,一直拖到她的脚踝,上面镶满了细密的蕾丝和精致的钉珠,还有一个硕大的花边衣领和夸张的灯笼袖。朵朵盯着自己的这身漂亮的衣服,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变成天使了。直到看到她的手背赫然还留有狰狞的疤痕,碰上去还感觉得到痛,她才确定自己仍然尚在人世。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朵朵循着声音抬眼望去,见一个身着古装的少年正站在她的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醒了?这一觉你睡的时间可真长。”他说,目光柔柔地罩着朵朵。她一向是不大自信的,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却忽然觉得自己是可爱的、美丽的、受人珍视的女孩子。
“你是谁?”朵朵红着脸问,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孩。他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头发像古人那样在头顶盘成了发髻,穿着曳地的黑色长袍,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极了爷爷,让朵朵完全忽视了他古怪的装束,对他顿生好感。
小男孩回答:“我叫王雨泽,是你爷爷的学生。”
朵朵愕然道:“我爷爷是老师吗?”
王雨泽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不,你爷爷是我们这里道行最高的九尾狐仙。”
“狐仙?”朵朵惊讶得合不拢嘴,“那么你也是狐仙吗?”
“当然。只是我还没有修炼到你爷爷那样高深的程度,我也没有九条尾巴。”王雨泽羞愧地说。
朵朵看着他难过的样子,连忙宽慰他道:“没关系,你现在还小嘛。我想等你当爷爷的时候,你一定会像他一样棒的!”
王雨泽笑了起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朵朵忍了一下,终于还是憋不住问:“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古怪吗?”
“我穿得很古怪吗?”王雨泽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长袍,随即笑道,“大家在青丘山上都是这样穿的。如果去人类世界我们也可以换一副装束,比如像这样。”他轻轻晃动了一下身子,朵朵惊奇地发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成了一个阳光少年,长发换成了小平头,穿着阿迪达斯的夏款运动装,比朵朵学校排名第一的校草还要英俊三倍。
朵朵瞠目结舌:“简直是神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想要是能把这招学会,她就再也不要花钱买什么衣服了,那么妈妈也不用再那么辛苦地赚钱养家了。
王雨泽又晃了晃身体,重新变回原样,不以为然地回答:“这对一个真正的狐仙来说是小菜一碟。”
朵朵黯然道:“那么看来我并非真正的狐仙。”
这下换王雨泽来宽慰她了:“怎么会,你爷爷那么厉害,你身为他嫡亲的孙女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人类?”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娇娇柔柔地响起,音质动听得好象婉转黄鹂,实质内容却仿佛伤人的利刃,“也许她更像她卑贱的人类母亲,也许她遗传了父母双方的缺点,也许根本是爹爹看走了眼,带回了一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类小女孩——这些都有可能!”
朵朵吃惊地抬起脸,看到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款款走了进来。她也穿着古装,头戴金凤,耳垂明珠,服饰明艳,环佩玎当,容貌世所罕见。朵朵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简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眼睛。这样漂亮的一位姐姐,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太喜欢自己,朵朵抑制不住有点想流眼泪。
“陈婉婷,你神气什么?别忘了你也只是师父的养女而已,跟他毫无血缘关系,要真论起出身朵朵可比你高贵多了。”王雨泽在一旁冷冷地说。朵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发现这个和气的男孩居然也有发怒的时候,而且原因只是为了维护初次谋面的自己。
“你——”陈婉婷气得大喝了一声,柳眉倒竖,挽起了袖子,有一瞬间朵朵都以为她会扑上来撕王雨泽的嘴了,但是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重新露出了如花笑靥。“哦,我还忘了。”她呵呵笑道,“也难怪你会帮她。你们俩一个是丑八怪,另一个是野种,半斤八两,正好配一对儿!”
朵朵从小没有爸爸,对“野种”这个词特别敏感,噙着眼泪问:“你说谁是野种?”
王雨泽说:“你别理她,她自己说自己呢。”
陈婉婷又被激怒了,但她马上意识到在王雨泽身上占不到丝毫便宜,便转而去攻击脆弱的朵朵:“你不是野种,你是丑八怪。那边有镜子,不信你自己照照。”
朵朵一愣,顺着陈婉婷手指的方向望去,见真的有一面明亮的妆镜,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几步。王雨泽在旁边轻呼了声:“朵朵,别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朵朵一眼扫到妆镜中浮现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狰狞得像女鬼一样,骇得大叫一声,连退数步,几乎要跌到地上。王雨泽眼疾手快,抢前一步将她轻轻拥在怀里。朵朵一回头,正迎上他关切的目光,忍不住心里一沉,沮丧地想:刚刚他这样看我,我还以为是自己长得漂亮,真是伤心死了。她站直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王雨泽推开。王雨泽毫无提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坐到地上,受挫地问:“朵朵,你怎么了?”朵朵低着头一言不发。陈婉婷见终于达到打击王雨泽的目的,抚掌笑道:“你看看,你就是对她再好,她也不会领你的情,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东西,爹爹怎么可能有这样不明事理的孙女……”
她话音未落,外面忽然飘来一声虎啸。陈婉婷吓得变了脸色,提起长裙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王雨泽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扭头对朵朵说:“快别哭了,你爷爷回来了。”
果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陈千帆走了进来。看见朵朵好端端地站在地上,他脸上的线条瞬时柔和了起来,笑眯眯地问:“朵朵,你醒了么,现在感觉好不好?”
朵朵拼命忍住眼泪,抬头轻轻唤了声“爷爷”,冲着他点了点头。她发现爷爷也穿着宽袍大袖的古装,头发像一个真正的古人那样在头顶挽了一个小髻。只是他无论如何打扮,看上去永远那么挺拔英俊,与其说是她的爷爷,倒不如说更接近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陈千帆看了她的样子吃了一惊:“朵朵,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吗?”
朵朵低下头没有吭声。王雨泽在旁边恨恨地替她作答:“陈婉婷无事生非,一跑来就非让朵朵照镜子!”
陈千帆“哦”了一声,转头对朵朵说:“都怪爷爷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路上会遇到蛊雕,让你受委屈了。”
朵朵急忙道:“不,是我自己不好,没有听爷爷的话,大喊大叫才把蛊雕引过来的。”
陈千帆和王雨泽都笑了起来。王雨泽对陈千帆说:“师父,下次你再带朵朵出远门就把我也捎上,我一定会确保朵朵平安无事的。”
陈千帆含笑道:“唔,这才有个长辈的样子,婉婷那个臭丫头应该跟你好好学学。”
王雨泽又问:“你找到薰华草了吗?”
“我骑着小马虎一直走到浮山,好在总算是找到了,又等了半日才等到它们开花结果。”陈千帆从袖中掏出一把草药,冲着朵朵笑道,“既然爷爷没把你照顾好,害你受伤,爷爷就负责把你彻底治好。你看,这是薰华草,擦在身上可治恶疮,对你脸上的那些小疤更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朵朵好奇地接了过来,见这种植物的叶子有巴掌大小,长着方方的茎秆,上面挂着石榴籽一般的黑色果实。王雨泽也凑过来和朵朵一起好奇地张望,对陈千帆说:“薰华草三十年才开一次花,结果不过几秒钟时间,师父能够等到毕竟运气不错,看来还是朵朵吉人自有天相。师父休息一下,我来帮朵朵捣药。”朵朵迟疑地看了陈千帆一眼,见他含笑应了声“好”,这才将那把薰华草递了过去。王雨泽伸手来接时,指尖有意无意间轻轻碰到了朵朵的手。朵朵的心在小小的胸腔里猛跳了一下,连忙触电般地将手缩了回来。
王雨泽对朵朵的小心思似乎毫无察觉,小心翼翼地捧着薰华草出门捣药去了。陈千帆说:“朵朵,趁弃儿在捣药,爷爷带你去看看小马虎好吗?”朵朵连忙答应了声,随陈千帆走到了屋外,举目四顾,见这是一座很干净的四合院落,房前有一片宽阔的园子,长满了高大的松树。山风呼呼地吹过,树叶便在风中沙沙作响,园中星星点点的小花也随着风的韵律微微地点头,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朵朵仔细地绕过繁茂的花草,一面走一面问:“爷爷,你刚才叫王雨泽什么?”
陈千帆回答:“弃儿,那是他的小名。”
“为什么是弃儿?”朵朵又问。
陈千帆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被母亲一连丢了三次。”
“原来如此。”朵朵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陈婉婷要骂王雨泽“野种”,心里莫名为王雨泽感到难过,噙着眼泪道,“我也没有爸爸,但我妈妈从来不会抛弃我,而且永远也不会。”
陈千帆温和地看了朵朵一眼,柔声道:“我也不会。”
说完,他扬头朝前方看了一眼:“我们到了。”
朵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们眼前赫然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再一次忘了蛊雕的教训,遏制不住惊声尖叫起来。老虎听见她的喊声,像跟她比赛一般咆哮了一声,纵身一跃将她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