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几幅画和道听途说的故事
2370000000003

第3章

日子和日子大同小异,我以为自己不说话会在单位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十多天了,根本没有人关心我是否说不说话,我像一个影子,一片飘动的树叶,一块无根的白云。我总是发呆,发半天呆,就拿起《弘一大师传》看看,对弘一大师的出家,我似乎有所悟,又不知头绪。我的心好像触摸到些遥远的、神秘的东西,又很模糊。

街上摆摊的那些人,我几乎有一半能记住他们的面孔。每天出门前,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他们的影子,他们像路标一样呆在街道的各个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同一件事,不知道他们烦不烦。我对自己的工作却很厌倦,主要是因为闲。不知道国家为什么拿那么多钱,养这么多和我一样没用的人。我印象最深的是广播局楼下卖羊肉串的、邮局门口卖小杂货的、鼓楼下卖碗托的,还有前面提到的那个拾废品的。

卖羊肉串的又瘦又小,胸脯上纹着一头很大的鹰,夏天喜欢敞开衣服,他的身体干巴巴的,肋骨一条条清晰可见,那头鹰就仿佛站在几根干巴巴的树枝上,没有一点威风的样子。他以前在东门转角那儿做夜市生意、卖砂锅、炒菜、面条等,后来被卖羊肉串的新疆人把地方占了,打了一架,争不过新疆人,就在斜对面的地方开始卖羊肉串。他卖羊肉串先在烧烤架的前面挂一头刚杀的羊,对着顾客边串边卖。以前人们都说羊肉串卖的是猪肉,在上面抹些羊油。他现在卖货真价实的羊肉串。刚开始技术不太好,吃的人不多,一头羊总是要挂几天。后来技术好了,生意竟渐渐好过新疆人,夏天一晚上能卖两三只羊。他雇了几个人给他串羊肉,一到晚上,生意格外红火。冬天搭一帐篷,生意也还不错。

卖小东西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很大,脸皱巴巴没有一丝光泽,但服务态度特别好,一见人过来就笑。她随季节变化卖帽子、围巾、手套、拖鞋等小零碎,生意一直冷冷清清,但她对人讲不错,她一年大概有三百五十天呆在街上。

卖碗托的是个老头,面目一直没有看清。鼓楼前面接不上电,他到晚上就点一截蜡烛,怕风吹灭又用瓶子套住,瓶子大概是有孔的,要不蜡烛着不了。每天下班总看见他坐在摊子前,冬天蜡烛摇摇晃晃,他抖抖瑟瑟。夏天天还亮着,他蔫蔫地坐在那儿,像一株失去水分很久,快要倒下的向日葵。

一天,看见那个拾废品的贴着那座破旧房子的墙壁呆呆站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总是在劳作,一停下来,给人一种不习惯的感觉。然后看见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这个人还是穿着他油渍斑斑的衣服,戴着棉帽。他一动不动,像挂在墙上的一副老照片,和那个“拆”并排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他也是拆的对象的感觉。

现在人们最爱议论的是铁。铁像生活中的盐。在任何一个公共场合,你都可以听到如下对话。

“这几天行情不错。”

“64以上的九百了。”

“你有货吗?”

“帮我联系一万吨。”

铁和矿粉好像成了地下工作者的接头暗号,好多外地人带着大额现金来这儿买矿粉。开矿、倒矿粉比种罂粟花都来钱快。在色情场所找小姐,她们和客人缠绵时,往往问的是:“能帮我联系点矿粉吗?”人们都希望把钱投入到矿上。一些有钱有势力开矿早的人都成了大富翁。人们现在说一个当地人有钱,如果说他有几百万、上千万,人们都会笑你目光短浅,我们这儿的富翁都有上亿资产。这都是在短短几年获得的,五年前,街上最好的车是普桑,整个地方财政年收入不足五千万。

有了钱的人爱折腾。本地一位开铁矿的老板给省公安厅捐了八百万元,协助买了一架直升机。公安厅买下飞机后,以那个企业的名字命名。这件事成为省报的头条新闻。飞机试飞那天,在省城的上空盘旋一圈,飞的很低,很多人都看到飞机上那家企业鲜艳的名字。过了不久,那架飞机真的开到县里,协助当地政府查罂粟。连续好多天在天上不停地盘旋,发出很大的声音。人们听到声音抬起头来,都说:“这就是xxx的飞机。”直升机飞累后,停在一家宾馆后面。好多没有见过飞机的人去看,据说那个飞机很旧了,门都关不严,用铁丝缠着。起飞的时候风很大,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矿老板们之间流行修建大院。买一大片土地,以自己的姓命名的大院纷纷破土动工。这些规模宏大、金碧辉煌的建筑物代替以前土地上的高粱、玉米。他们有的建的是仿古建筑,雕梁画栋、回廊小桥、藻井琉璃瓦、古色古香,里面放了大量从民间收购来的古董、工艺品和从拍卖会上买到的藏品。有的建的是古代大四合院,前后几十间房,参观过的人说里面每一间房的门槛都是包金的。他把自己所有的亲戚都请到里面住下,按照辈份长卑远近亲疏进行安排,他的父亲住到正屋里成了老太爷,有的住到偏房里负责打扫卫生、做饭,每个人都按月领着可观的工资。还有的人建了规模庞大的西式别墅,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住了他们家几个人和一大群狼狗。后面带着一个大花园,从世界各地移植名贵花草种下,雇了园丁来专门管理。花园对外开放,可以同时容纳五千人参观。主人说,看着这么多人兴高采烈地来玩高兴。

矿老板比赛买车。给自己买、给子女买、给情人买,一辆辆豪华车从北京接回,塞到城里的大街上,把街道塞的满满的。他们到了车展中心,问,

“哪辆车最贵?”

售车小姐一见这阵势,把车价先提高百分之十。

“还有没有再贵的?”

“没有?把你们老板叫来。”

小姐以为她抬高价格让客人发现了,忙说:“还可以便宜点。”

“不用,叫老板来。”

小姐担心地叫来老板。

“这样的车,我买三辆。”接着又想了想,“把你们卖车的小姐也买下,买四辆。”

县里的物价像股票的牛市一路猛扬。最有钱的几个人成为县、市、省各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全国劳动模范、全国明星企业家等。

人们说,现在有钱的人上山,没钱的人进城。

大山如得了“鬼剃头”一样,植被纷纷被炸光。废矿渣堆砌成一座座大山。山谷河床中间修起大坝,一座座尾矿库闪着昏黄的光像一只只老虎雄据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