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上了飞往海南的航班。我随身只带一本书——《瓦尔登湖》。
飞机在碧蓝的天空中飞翔着。中午时,飞机在三亚机场降落。
从一个喧闹的大都市,到一个小乡镇;从平日里忙碌紧张的工作状态,到这样一种休闲的生活;从一个生活了近五十年的地方,到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新环境,我一时无法避免自己的不适应和孤独。
不久,春节到了。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春节是最清静的。
说实在的,面对突然而来的宁静,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大年初二的上午,想到以往春节的热闹,隐隐有了些寂寞、惆怅。妻子在电脑前看着关于海南的新闻,展望着中国未来的夏威夷。这个春节,国际旅游岛的推出,让全中国的人都关注着海南。
我独自到小区里去散步。
小区里格外的宁静,近九百户的住家,只来了三十多户。沿着小区的外围是一条柏油路,约有三米宽,是小区的机动车道。路的外侧有一道将小区与外界隔离的铁丝网,有二米高,抹着墨绿色的油漆。每隔百米远,有一个与门卫电脑相连接的监视器。铁丝网的外面是一家高尔夫球场,球场和小区中间,被一片橡胶树林隔开。橡胶树林里此起彼伏地响着不知什么虫子的鸣啼声,使得周围越加显得静谧。我想,面向这个橡胶树林的住户,那就有点像住在森林里的感觉了。
视线里,看不见一个人。偶尔会听到远处楼上传来一户人家的说话,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漫步在这样的路上,如果你能静下心来,就可以慢慢体会到和大自然一同呼吸的感觉。这里的空气分外清新,我贪婪地大口吸着。我相信,在这里住上几年,我的肺可能会重新焕发出青春了。这般地想着,我那种惆怅的思绪便渐渐地消失了。
蓦地,听到一声鸡鸣,是母鸡下蛋后兴奋的鸣叫。循声而去,在树林掩映的深处,我发现有一户农家。我慢慢走过去,发现农家养有一群鸡,还有一个兔舍,不远处还有一排低矮的屋棚,感觉告诉我那是养猪的猪舍。
我站在那里看了片刻,发现屋里走出个男子。他也看着我,问我有什么事?我脱口就问,有鸡蛋卖吗?他说,一元钱两个。行,我说。一会儿,他从屋里拿出了一些鸡蛋,先塞了个袋子给我,然后,从铁丝网的网格中把鸡蛋一个一个送进来。
我买完鸡蛋,继续朝前走,不久拐了个弯,走到了和小区接壤的另外一处。此处铁丝网外是进出兴隆的兴梅大道,它一头连着石梅湾,一头通向兴隆镇。道上车比较多,所以靠近这边的住家,就缺少了那份住森林的静谧感觉。
回到家里,心情似乎宁静多了,我突然想到《瓦尔登湖》,便从书架上将它抽了出来。也许是到读这本书的时候了,《瓦尔登湖》静静地伴我过年。
每天早餐后,我都会拿着《瓦尔登湖》,带上一壶泡好的龙井茶,开着红色康复车,来到小区与高尔夫球场接壤的橡树林下。坐在远离尘嚣而静谧的林中,读着书,品着茶,发着呆,这是我一天中最怡然的时光了。每当这个时候,最恼人的是那些林中的蝇子。它们不是那种令人恶心的红头绿头大蝇,而是那种小不点的看着似乎还算干净的蝇子。总有那么三四个在我身上围着转,并不时地停在我的胳膊或腿上。我不动,它们也不动,而且还不时地用前爪摸着头,其神态显得尤为得意。虽然有点痒痒,但我却无意驱赶它们,因为不时地就会来一阵风把它们吹走。不过,很快它们又会返回来。一会又有一阵风把它们吹走。
其实,生活中许多让你烦恼的事都是可以抛弃的。就如同此时的蝇,你不把它们当回事,它们又能怎么样呢?风一来,它们就会全部被吹走。
当决定离开上海的那一刻,我本想告别心理咨询了,因为海南这地方悠闲,没有那么多咨询者来找我。可没想到,春节后的第二个月,我就又重操旧业了,而且一周竟然还接待了五个咨询者,咨询了近十个小时,当然都只能通过电话方式来咨询。这其中有两个是通过网络联系到我的,另外两个是阳光工作室转来的我的老咨询者。
又有一天,我接到阳光心理咨询工作室前台朱老师的电话,说有个我以前的来访者一定要找我咨询。朱老师告诉那个人我已经离开上海移居海南了,可否换个咨询师,可当事人不同意,非得要我的手机,与我联系,还要直接到海南来找我咨询。我回复朱老师,可以把我的新手机号给当事人。
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这位当事人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是谁,并表示希望能来海南继续找我咨询。我一时无法想起她是个怎么样的个案,因为做过的案例太多。以往在上海,我都会问清楚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姓什么,手机号是多少,随之再查一下以前的咨询记录,才会在复询时准备好。那一刻,我被感动了,但同时经验告诉我,期望在两三天里解决问题不是那么容易,我提出还是先在电话里咨询,看看是否有必要再来海南,否则代价太高。但当事人很执着,说已经准备订机票了。于是,我告知了她我在海南的住处。
几天后,她就入住了我所居住地附近的酒店。我如约为她做了咨询。离开海南临上机前,她来电告诉我这两天睡得很好。同时,她接受了我的建议,继续她的旅行,以摆脱她郁闷的心情。以后的日子,我让她和我保持电话咨询。
被人需要是一种很好的感觉,会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在这价值感的推动下,我们能重新激发自己的动力。
我突然发现,在远离上海的海南,我依然可以做个被需要的人,我这根火柴依然可以为他人燃烧,为他人发光发热。这让我由衷地感到喜悦。
“有一天你想离开你的城市,一定不是要逃避什么,而是去勇敢追寻新的人生。”这是《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在书中说的一句话。
我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决定开设电话心理咨询热线,面向全国服务。通过百度,我发现有许多可以免费发布各类服务信息的网站,只要关键词用得好,这些免费发布的信息同样可以在百度公共信息上被搜索到。于是,我开始利用网络进行自我推广。效果相当不错,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我所接到的心理咨询个案量并不少于当初在上海的时候,咨询者来自全国各个城市,而且电话咨询对他们而言更加便捷和实惠。
在海南生活让我感受最深刻的地方是生活的简单。在我看来,这也是很有意义的。外部生活的简单可以构建起我们内心的单纯,这种内心的单纯又有助于我们在过去沉重的现实生活和不切实际的想法之间找到一片中间地带,使我们有了无限广阔的成长空间,并创造出心灵的绿地。表面看,我退到了一个小的地方,其实我的人生舞台依然宽广。
在一个新的地方,我又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人生追求。
2014年3月9日,我五十五岁生日。
北纬18度,中国海南香水湾。
清晨,我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木栈道上的护栏向山上攀登着。冰清在后面陪着我,她要和我一起到小山上去看日出。
一条曲曲折折的海边木栈道,在伴着大海绕了一个长长的弯后转身通向了左侧一座百十米高的小山上。在木栈道的另一边,有一个延伸出海的小平台,这是供业主海钓休闲的。
火红的朝霞映红了蓝蓝的海水、绿绿的山峦。
我想起了曾经读到过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非常爱太阳。他发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就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后面。于是,他开始向那棵大树追去。追了很久,他到达了那棵大树旁边。他又发现,原来太阳躲在了更前面的一幢房子后面。
于是,他又继续向着那幢房子追去。又追了很久,他终于追到了那幢房子跟前。可他又发现,太阳原来藏在更前面一座小山的后面。
他又继续向着小山追去,当最后好不容易终于登上那座小山的时候,自己已经老了。他站在小山顶上,发现太阳原来是在很远很远的大海尽头。就这样,他花费了自己的一生去不停地追逐着太阳,希望能和太阳相伴,但最终都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是的,他根本就不可能追到太阳。在他追逐太阳的一生中,虽然每天还是有黑夜,虽然时常更会有风暴、雷雨甚至各种不幸和灾难,但因为他心里每天都装着太阳,有一个美丽的追寻目标,所以他的一生都迎着希望,向着光明,沐着温暖,感受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