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习惯性地望着窗外,好像那空虚里还有风景的流逝和变换。摊开在他面前的纸张始终是空白的,他怅然地闭上眼睛,他感到自己渐渐丧失了把断续的画面转化成流动的文字的能力,因为回忆模糊得太厉害,没有任何新的经验、景物能将它唤起,而且隔壁车厢传来的欢呼声老是打断他的思绪。
“你听见欢呼声了吗?据说我们每一分钟都在刷新速度的纪录,可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群瞎子在和时间赛跑,而时间根本不理他们。”昆德拉在普鲁斯特的对面坐着,嘲讽地微笑。他听见破碎的小提琴的声音 -- 隐藏在欢呼声中的一个优美的杂音。他明白普鲁斯特的回忆在枯竭,他自己也心存恐惧。车厢像是一个没有出口的明亮的管子,在那明亮的深处其实是一无所知的漆黑。他感到生命被压缩在这根管子里,对于瓦特们来说,世界也不过就是这样一根管子,任他们往更深处钻。如果他自己能够忘记外面更大的“存在”,也许他就可以安居于这管道中,不再恐惧。
神情疲惫的爱因斯坦走进13车厢,他看见了很多张熟面孔,带着或悲伤或嘲讽或落魄或绝望的神情。那些一度洋溢着灵气的人因长久的光线刺激而双眼无神,他们告诉他说没有人还能写作,因为一切看上去都毫无意义。思考回忆都十分艰难,更不用说观察和感受。突然有人问起“车什么时候会慢下来”这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研究过减速频率、减速振幅之类的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研究都是关于加速的,速度只会越来越高。”爱因斯坦坦诚地说。
“接着会发生什么事呢?”昆德拉说。
爱因斯坦说现在看来一切已经不由控制了。
在车厢的走廊上,画家在凭着记忆作画,他们的画因此模糊不清,像怪异的拼贴图。一个画家想从发黄的旧画册中汲取灵感,但他的画总是半途而废,因为他说他在自己的画里看到了缠绕在一起的莫奈、毕加索和达利。“这真叫人恶心”他说,然后把画纸撕毁。
几乎快要走到车厢的尽头时,爱因斯坦看到一个痴呆者坐在角落里。有人悄悄告诉他那是康德。据说他像爱因斯坦一样走过了所有乘客车厢的接口处,看到了蔓延在各个角落的罪恶,他说他已经看不到头顶的星空,因此在他心里的星空也熄灭了。列车继续向前,而思想者已变为痴呆者。爱因斯坦想到有一天,康德会被带到白色车厢,然后像所有无可救药的患病者一样被抛出这辆极速列车。
爱因斯坦没有在这里多做逗留,他想去看看最后一节车厢,也就是属于孩童们的第14车厢。在过道的尽头,一个人在翻阅相册。他看见爱因斯坦,问他是否要去14车厢。他从相册里精心挑选了一些照片,希望爱因斯坦带给里面的孩子们。他说“他们是在这列车里诞生的孩子,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天空、云朵、飞鸟和流水。这些也许可以帮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