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黑色车厢处理着与死亡有关的事务,那么白色车厢则掌控着一切与生存有关的事务。白色车厢主要的活动是制造药丸,其中最重要的是食物药丸和避孕药丸。每个乘客每天需进食一粒食物药丸,使他们不至于饥渴,不至于死亡,但也不至于幸福。药丸发出令人恶心的气味,对食物记忆尚存的人会联想起腐烂的鸡蛋的气味。车厢里所有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领取避孕药丸,因为淫乱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浑身白衣的人占据了车厢的各个角落,忙碌着。不断有目盲和痴呆的病人被领进来,进入遮蔽严密的诊断隔间里。爱因斯坦注意到两个病人进去后不久就被推出来了,变成了一具裹着薄膜的尸体。这时候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出来,命令一个在装药丸的人把“垃圾”处理一下。他不耐烦地看着那个人把尸体弄上小推车。这时,他注意到爱因斯坦,他走上来,打量他一番,问:“爱因斯坦,你们的实验进展顺利吧?”
爱因斯坦只好说:“一切都还顺利。”
那人咕哝了一下“顺利”两个字,又说:“你们在做很有趣的事情!如果说瓦特只在乎推动世界,我们却在管理世界。谁知道会出哪些乱子,总要有人解决问题。但是这里的一切太繁琐了。”
接着,他开始向爱因斯坦详细地介绍药丸的成份和他们每天的繁重工作,虽然爱因斯坦既不明白也不感兴趣。他提到车上储存的原料足够制造车厢里所有人五十年内所需的药丸,而且还考虑了人口的增长率。
“那么五十年以后呢?”
“我们不能想那么远,那样会让事情变得太复杂。例如我们现在一直将一种物质喷入空气中,可处理空气中部分的废气,但即便是这样,车厢里废气的含量指数还是在不断上升,因为每个人呼吸、生病,而且处理废气的物质在产生一种新的有害物质。如果你一直想到这些,你会整夜睡不着觉。太繁琐了!”他做了一个表示头疼的姿势,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为以后担心。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其它事情。有些东西,用他的话说“极富创意”,例如他们运用调节气温和气流强度的技术,在车厢里虚拟了季节的变化,有时候人们吹到的是春风,有时候是强劲的秋风,有时候忽然又感觉到雨后的凉意。当然,这样的试验并不多,因为白衣人员的工作重点不在这里。
躲在白衣和透明面罩之后的人们像群蜂一样劳作着,整饬而不间歇。在那个人还不愿意结束他自得的喋喋不休之前,爱因斯坦告辞了。白色车厢的气氛比黑色车厢更容易让他联想到死亡、冰冷的墓室。几个病人从他面前走过,被缚着双手。在他们脸上,交织着痴呆和彻悟、苍老和童稚的怪异神情。爱因斯坦如同置身于一场可怕的、睁着眼睛观看的恶梦中。他想到他曾投入的研究工作一直推动着这列车,可他并不了解这列车,不了解腐坏的空气、古怪的疾病、虚拟的季节…… 有时候人不了解他所创造的,或者反而被它控制。就像瓦特永远看不到这里所发生的事,他永远没有时间走出那扇将他与之隔绝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