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全上次回滨湖,是奶奶去世。那时他还在考大学,老妈怕耽误他学习,葬礼上露了个面后就把他赶回家了。爷爷早已不在,奶奶一走,徐安全一家回来就少了,要回来,也只是老爸或老妈回来,根在这里,总有枝枝蔓蔓的事。徐安全上一回来的时间短,却见的亲戚不少。农村里平时看着空空的,人都去城里打工了,谁家有事,七大姑八大姨就突然冒出来了,老妈领着他喊这个伯伯那个婶婶,把他喊得晕了头。但他记得堂兄徐大春,毕竟是亲堂,大春是伯父徐文学的儿子,小时候回老家总是他领着安全玩。伯父是城镇户口,伯母是农村的,大春的户口随了伯母,本来在县城也弄了份合同工的,但他辞了,回村里养螃蟹。养螃蟹收入应该不错,但他又不干了,竞选做了村长。他留了大春的手机号码,这次回来,就是奔当村长的大春来的。
徐安全在县城车站下了车,这里离湖下镇徐家村还有三十里,一帮开三轮车的围上来拉客,徐安全没有上,试着给堂兄打了个电话。大春说,你真的回来了?你等着,一会儿我让车来接你,记住,车号888。徐安全想不到大春这般热情,看来乡下人到底还是认血脉的。他在车站小店花400元买了两条黄南京烟,开算送给大春做见面礼。送礼才能办成事,徐安全是能拎得清的,逄年过节,老爸都得给农贸市场的头送礼,否则他的豆腐店就开不成。徐安全的马列主义哲学没考及格,也是花了半个月的伙食费给老师送了烟,才绿灯放行的。车来了,居然是辆黑色奥迪,看样子大春这村官当得滋润。打开车门,大春没在,驾驶员说,徐村长在“农家乐”陪客,让我接你去一道用餐。驾驶员给安全递烟,安全说不会,却看见烟壳子是苏烟。这烟挺贵,500一条,驾驶员抽的都是苏烟,可以想象做领导的大春抽的更高档了,安全不自觉地把两条黄南京挪到了屁股后面。
大春的客人原是来是他老爸的几个同事,文化馆是个没油水的单位,他们下乡,镇上村上的领导一般都爱尿不尿的,但大春不一样,大春给他老爸挣脸,菜上了甲鱼螃蟹,酒是洋河经典,大春一个劲地给客人挟菜,自己却很少吃,说那东西吃腻了。一位客人感慨说,要说富,我们苏南农村是真富了,这“农家乐”简直比得上度假村了,要说缺,我看就缺了点文化含量。大春说,领导说得太对了,城里人在这里摘点新鲜瓜果,吃点河鲜湖鲜,汽车屁股一冒烟就走了。光顾了他们的肚子,顾不了他们的脑袋,还是留不住人。我正愁呢。客人们七嘴八舌,说来说去,只怪徐家村祖上没出个名人,没有名人,哪怕有名人写的几个字也能做文章,可惜什么都没。
客人走了,大春说,安全,你别怪哥没给你挟菜,那些东西不安全。安全纳闷,驾驶员告诉他,村长是说,养殖塘里的甲鱼螃蟹都是吃激素才长得快,城里人吃,本地人是不吃的。安全说,那蔬菜呢?驾驶员说,蔬菜也一样,如今都靠农药化肥催,多洗几遍稍微放心点。安全说,那吃什么安全?大春拍拍他的肩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安全不安全,吃个一顿两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要讲究,那你只能自己弄自己吃才放心。
安全说在城里工作难找,这次回老家是打算种菜,大春以为是开玩笑,安全一脸正经,大春乐了,说,镇上每年都给我们下指标,招商引资,你是给当哥的雪中送炭了。
大春说,你带了多少资金?
安全只剩了两万九千六百了,想了想,还是说,三万。
三万,大春不相信。连驾驶员也笑了,说,三万?怕只够请镇上村上的领导上县城消费消费。
安全说,钱少,我就种我们家那五亩地。
大春说,你以为你家那五亩地还在?你爸早托我转包出去了。原先每亩地要上交费用,没人肯要,荒着。后来政策好了,每亩地国家补贴几百块,我寻人种着。再后来,养螃蟹成风了,一亩地年租五百,你爸让我赶紧包给了养螃蟹的。哪里还有地,你看看窗外,有几块地是种庄稼?都挖成养殖塘了。
这事老爸没跟徐安全提过,或者提过安全也不关心,忘了。但大春讲的安全都信,他没必要撒谎。
安全说,哥,你能不能另外租几亩地给我呢。
大春说,别人来租地,一租就是上百亩。你要真想租,至少得租十亩以上,个人的地都租光了,要租,只剩下集体的坡地。不过,那坡地要挖成水塘,成本可不小。
安全说,我不挖,我栽树种菜养草鸡。
大春说,我当了这几年村长,来租地都是看中了这北湖的水,搞水产养殖想发财的。第一回听到说租地是弄那些零碎的。安全,你读书读傻了,还不如哥去县里找找门路,给你弄份工作算了。
但安全主意已定,说,哥,我就想干这个,我的果树蔬菜不施化肥不撒农药,我的草鸡不吃激素饲料,到时候,谁只要想吃得安全就会来找我安全。
大春无奈,说,我做主,租你二十亩,一亩年租三百,比水田便宜两百。谁叫你是我兄弟呢?
这么大的事大春说定下就定下了,还真不能把村长不当干部。安全盘算,一年租金才六千,三年才一万八,加上其它开支,这钱也能成事了。
安全没把那黄南京烟拿出来,等挣了钱,买好烟来孝敬这当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