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转眼木木到汇恒上班已大半年了。休息天的时候,木木会揣上一沓印好的“寻人启事”到街上去张贴,那上面印着他与小香、儿子的合影,印着他现在的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号码,常常有陌生的电话找木木,每次都只是让木木空喜欢一场,有几次甚至碰上坏人诈钱,幸亏有李总和苏主任提醒他多个心眼。木木在街上贴的纸条被报纸上称为“牛皮癣”,有穿着灰制服的市容队员和警惕性高的市民热衷于捉拿张贴者,好在木木身手不凡,一次也没有失过手。
这一天是木木的休息天,以往这天李总都是自己开车,这天李总把车开到木木宿舍楼前,亲自爬到四梯敲开木木的门,说:“木木,带上换洗衣服,准备出趟远门。”
老苏巴结着让座、泡茶,李总挥挥手,说:“免了,免了,这些天有人问木木,就说请假去南方寻小香和儿子了。”
李总开车,木木坐车,俩人换了座位,木木有些不习惯。车一直往郊外开,开到了一个高档别墅小区,停在一幢白墙黑瓦的中式小楼面前,楼前有一个池塘,零零星星地冒出几株荷钱儿,木木忍不住凝神一嗅,久违的荷叶暗香让木木浑身上下通体舒泰,李总按了门铃,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开了门,把他俩迎进门去。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李总朝楼上喊:“老婆,快下来看看谁来了,你老同学看你来了。”
木木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老板娘木木是认得的,隔壁村上的刘冬梅,年龄比李总还大几岁,打小没读过书,更谈不上与木木同学。
楼梯上有人应声走下来,下楼梯的脚步沉重而迟顿,木木立起身招呼,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走下来的是陈洁,他在驾校的小师妹陈洁,她穿着肥大的孕妇服,硕大的肚子至少已怀胎八、九个月了,脸上有些浮肿,全没了他初见时的艳丽光泽。陈洁说:“木木,是不是我丑得让你认不出了?”
木木点点头又慌忙摇摇头。李总说:“老婆,你就别为难人家木木老实人了。在我眼里,你比任何时候都美呢。”
陈洁突然板了脸,说:“李金宝,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老婆。”
李总涎着脸说:“行行行,我下次再不喊了,你千万别生气,不要动了胎气,你不是我老婆,是我老李家的祖宗。”
木木被留了下来,随时听陈洁差遣。陈洁和保姆住楼上,木木住楼下,木木几乎没什么事,只是隔几天去一次城里,接送一个妇产医院的大夫帮陈洁检查身体。陈洁难得下楼,成天在楼上捧着一本书,或者在笔记本电脑前敲字。偶尔,陈洁也自己下楼吃饭,木木就会把一碗米饭三下二下扒光,逃一般地打开门,在池塘边一坐几个小时。
木木不知道为什么害怕面对陈洁,本来在这个世道,年轻漂亮的女人生来就是为有钱人准备的,即使陈洁是个读了很多书的女人,她还是个女人,木木在心里嘲笑自己,木木你有什么难受的呢?陈洁不是你的妹妹,更不是你的女人,何况她傍的这个男人正是你的救命恩人李总。木木在池塘边,常常这样说服自己。
不经意间,池塘里的荷钱儿已经撑开了,一杆杆荷伞也争先恐后地从池塘中升起,三、四支荷苞亭亭玉立,红得像是抹了胭脂,这是老家只有大湖中才生长的野荷,荷花别样的惹眼,塘底却长不出肥嫩的莲藕,城里人移植来只是为了观赏。木木有这一池野荷陪着,少了许多孤单,但不等荷苞开放,陈洁就要生了。
陈洁提前住进了妇产医院,陈洁不愿剖腹产,她嫌肚皮上的刀疤太丑陋,坚持等到预产日。那几天的木木,扮演着一位丈夫的角色,被医生和护士使唤来使唤去,木木有时会觉得自己真的是回到了小香在县医院生儿子的那些日子。陈洁被推进产房前,医生大声喊着家属签字,木木按照李总的叮嘱,上前签下了自己的姓名。那几个字写得别别扭扭,木木签完就往后退,陈洁招手把他喊过去,让他弯下腰,对他轻声说:“木木,谢谢你,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没法子,我需要这笔钱。”
木木想说我没生气,陈洁不让他说,牢牢抓住他的手,说:“我害怕,我需要你送我进去。”
一个小时后,陈洁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木木及时向李总报告了喜讯。李总说,一个星期后,你把我儿子送到老家县医院,我和你嫂子到那里去接他。
陈洁住到笫六天,便坚持要出院,在这六天里,陈洁没正眼看过孩子一眼,木木觉得这孩子其实眉眼像极了陈洁,办出院手续时,木木说:“陈洁,我把孩子抱出来再让你看一眼吧!”
陈洁说:“木木,你别为难我,我不想看,那只是你们李总的儿子。”
陈洁这样说的时候,脸色很平静,态度很坚决,木木觉得陈洁的心肠硬得不像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