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江入大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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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老三躺在甲板上,掏出手机给春花打电话,老三有点喜欢这个女人了,每天都得通上几回话,老三每次都要问她同一个问题,春花,你真的还是处女吗?春花疯笑着说,我是处女,你就休了老婆娶我吗老三说,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春花说,那我就告诉你,本小姐是货真价实的处女,你娶了不后悔。老三想不通,这小小看上去小家碧玉,冰清玉洁,到头来却是一只破鞋,这春花在浑水中打滚,居然会是黄花闺女。老三自以为脑子比别人聪明,也算不准这世道的女子。每次通话春花总是叮嘱他,你的保单得随时放身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像是一个敬业的保险员。老三摸了摸口袋,没在,挂了电话就去房间里找,风大天有些凉意,老三还得扯一床毯子上来。小小已经睡了,双腿捆着尼龙绳,自从沈宏伟上船,老三就要求她把腿捆上,老三说,你那两条腿太容易叉开了,叉开了就留了空子,留了空子就容易让人钻,何况沈宏伟熟门熟路。小小不从,老三就动拳头,打怕了小小就乖乖地捆上,捆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老三冷笑了一声,回了甲板。

倘若这条船真沉了能赔多少?老三在肚里已经算过多少回账,当然是大数目,当然是稳赚。凭良心讲,老三内心也舍不得这条船,造这条船,老三比老大多费了多少心,老三自己清楚。富人富日子,穷人穷打算,老三每进一回材料都动一回脑筋,能省则省,老三恨不得刀尖上削铁。就说啤酒厂那批废罐板,到船台上已是深更半夜,老三硬是一块块独自从卡车上卸了下来,每块船板上都有他陈三宝的心血和汗水呵。倘若这船真的沉到江底,老三的心中绝不好受。可是要想扭转逆境,要想偿还那些借款,要想有机会与老大比个高低,这又是唯一的出路。老三在甲板上翻来覆去,沈宏伟在暗舱里探出头,说,三老板,要不要我上来陪你。老三说,你睡你的觉,老子要你陪什么?你又不是个女人。

老三在梦中搂着春花时,船中间一串沉闷的喑响,船裂成了两截!老三先是感觉到自己立了起来,接着又滑了下去,老三睁眼看,船头船尾都翘了起来,船尾的船楼子正缓缓压过来,船舱变成了两只巨大的畚箕,面对面朝江中倾泻着沙子,船真的出事了!老三喊了一声“救命”就跳入江中,老三水性不错,他眼睁睁看着断成两截的船身渐渐被江水吞噬,声嘶力竭地哭喊“救命”!

四周的船都被惊醒了,雪亮的探照灯将江面照得如同白昼,谁也没办法能挡住下沉的船,甚至没有一个人下水来救他,他们站在船上,默默地看着,只有几个人往水面上扔出几只救生圈,老三伸手套住一只,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捞住了一只,是沈宏伟;小小呢?小小双腿被捆着,老三心里一惊,救命啊,我老婆还在房间里。仿佛没有人听到他的哭嚎,船上人的习俗,不救落水者,落水的人是龙王爷要索他的命,你救了他,龙王爷就得索你的命替他。老三喊,谁救我老婆我出十万,不,二十万,三十万。没用,钱在性命的代价面前苍白无力,断船下沉的速度正在加快,老三、沈宏伟、水手,还有老三船上的黑狗在灯光下扑腾,像是众目暌睽之下掉进水缸的几只老鼠,水手说,别喊了,喊了没用。老三才噤了口。

探照灯的光柱越过老三的头顶,直射那断成两截缓缓下沉的船身,像是在演电影的慢镜头。船上的人们都成了这镜头的看客,黑狗的吠叫使这些人仿佛回到了老家村庄里放电影的打谷场,屋里人空了,只剩狗在家警惕地守着门,大惊小怪地叫着。

拴钱和月香划着鸭蛋壳冲过来了,月香拉住老三的手,老三说,嫂子,不要管我,我要手机!他一个鱼跃掏出月香口袋中的手机,对着快要沉没的船楼子连按了几下快门。

这是春花说过的,要有现场照片。冷静下来老三比谁都冷静,老三已经知道,要救自己只有靠自己。

拴钱是在半睡半醒之际听到手机铃响的,他以为是老三,手机说,哥,我是小小,不是大大。拴钱说,小小,你怎么了?

手机说,船断了,快要沉了,水已漫到了我胸口。

拴钱吼道,你跑啊,快跑!

手机说,我没法跑,没法子。

再听,手机里的声音没了。拴钱对手机“喂”了几声,扔下手机,解开鸭蛋壳系绳,月香也跟上来,手桨并用,但一切都迟了。

三宝上了鸭蛋壳,沈宏伟和水手也都把一只手搭上了船帮,鸭蛋壳船小,载不下这么多人,黑狗没有手,爪子抓不牢船帮,三宝把狗唤过来也抱上了船。船楼子的楼顶终于晃了晃,发出沉闷一的声埋入江水中,江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掀起的浪头几乎要把鸭蛋壳打翻。黑狗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猛一下从船上跃进江水,沉船处的江面空无一物,只有江底的急流撞上沉船,冒出江面,不断开出一朵朵硕大的浑浊的花朵。黑狗游到那里什么也找不到,不时耸起脑袋发出怒吼,一圈一圈地茫然游动,谁都知道黑狗在呼喊着小小,小小上船时间不长,喂它才几个月,黑狗却舍不下女主人了。黑狗的怒叫渐渐变成了哀鸣,那叫声像小孩尖锐的哭声一样凄厉,一声声刺进船上每个人的心中。人,难道真的连一只狗的情义都比不上?拴钱几次要跳下去,都被月香和水手抱住,水深流急,跳下去无疑再送一条性命。

拴钱嚎啕大哭,野狼一般的嗥叫与狗的吠叫响彻江面。大大死,他束手无策。小小在自己眼前被江水吞没,他又欲救不能。他拴钱算什么男人!

黑狗突然停止了吠叫,它大概觉得,那条它赖以为家的船载着小小已进了长江,它奋力向江心游去,没人唤得回它,江水奔腾,黑狗奋力向上游游,激流却将它不停地向下流推搡。渐渐地,它变成了下流远处的一个黑点。

黑狗到死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它竭尽全力向上游,结果却是背道而驰,向下流,每况愈下,直至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