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少的时候,我们都向往江湖上的事情。
高大的唐槐上那口古钟一响,下课了。我们争先恐后地奔向槐树下,争抢槐荚。把它捣碎,掺上沥青,制造一种小球,晒干坚硬如铁,是最好的暗器。我不记得怎样转到了初中班教室门前,有个学生站在室外的窗户边,他正在流鼻血。一滴一滴的血掉在青色的窗砖上,砖的颜色变成铁锈色。还有一些掉在地上的黄土中,一小块土的颜色变的很深,却看不出是血。那个夏天一下酷热起来。
“血,你流鼻血了?”
一张丑陋的脸转向我,一大滴血正像一条红色的虫子从他鼻孔里钻出来。他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几乎只是一条缝。我觉得他的这只眼睛一定瞎了,心中一凛,一股凉意爬上我的脊背。他鼻子上的那只红虫子掉下来了,砸在面前的浮土中,像一朵水花溅在平静的水面上,又一块黄土的颜色变深。他的那只大眼睛里蓄满泪水。
“血,你流鼻血了!”
他从窗台上摊开的作业本上随便撕下一张纸,在鼻子上擦了擦,整个脸一下变成花的,血还在流。他又撕了一张纸,弄下一条撮成绳,塞鼻孔里。他朝我笑了笑,我感觉很恐怖,赶紧逃离这个窗口。
第二天,我就打听到他叫钟飞。我很想接近他,这个目标很快就达到了。一个比我年长的同学是他朋友,晚上领我去他家。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钟飞家住在一个非常大的旧院,据说以前是一家地主的,土改的时候分给很多人家。漆黑的大门已经破败不堪,上面的油漆皱起皮,门上满是裂缝。照壁上的砖雕也残破不全,一些掉在地上和废弃的砖瓦堆在一起。原本整齐的院子东家一个猪圈,西家拴一条狗,院子里到处是鸡屎。最里边的两间屋子是钟飞家,外边看起来还算高大,进入里面却像钻进了地洞。屋子里黑乎乎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电灯,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外边的一间屋子四角堆满了杂物,在中间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穿过过道进了里间,亮了些。顶棚和四壁黑乎乎的积满污垢。炕周围的墙壁上有几只壁橱,门紧闭着。我想打开这些门,里面一定藏着暗道,但一晚上,也没有机会看到壁橱打开。
钟飞对我们的到来感到很高兴,用一个大茶缸给我们倒水,茶缸上积满了水垢。我不想喝热水,揭开水瓮,舀起一瓢凉水,瓢是用铜做的,喝水的时候舌头触到瓢上有一层薄薄的水苔,滑溜溜的。
我问钟飞:“你昨天鼻血是怎么回事?”我提的问题含糊不清,但钟飞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说:“老师冤枉我,让我站院子里把课文抄一遍。流鼻血了,我不想擦,我看能流到什么时候?”我对钟飞隐隐约约有了些崇拜。
那天晚上,我们在钟飞家坐了好长时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父亲母亲。
钟飞家很快成了我们的乐园,因为他非常喜欢别人来,他的父亲母亲经常不在家。
他的父亲眼睛和他一样,一只眯着,人们叫他“瞎老三”。他长的黄瘦,唯一的爱好就是下棋。夏天,他扛一柄锄头去地里,走到街头看见有人下棋,就走不动了,把锄头立在那儿,会一直看完。假如有人让他替一把,他上去就再也不下来了,别人骂他或者推他也没用,他尿急了也不下,会一直憋着,憋不住了,尿就随着他的裤管流了下来,人们发现,骂他一声,你这个驴!他也不恼,换个地方继续下。有一次和村里的一个光棍一直下了一天一夜,谁也没有挪地方,没有吃饭,等到别人去了光棍家里,一股臭味,两个人胡子老长,手指发黄,目光呆滞。那人在他们每人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他们像才醒过来似的,想往起站,但都腿麻的站不起来。让人揉了半天,站起来还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