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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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无限

王无限喜欢拿自己的身体缺陷开玩笑,也乐意朋友开他的玩笑。他是个色盲,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红色和绿色。朋友知道他的爱好,每次聚会,都会考他:

“王无限,你看看我今天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王无限瞪着眼睛很正式地看了一会,肯定地说:

“你妹的,绿色嘛!”

他一开口,所有朋友都笑了。他也跟着笑起来。

除了色盲之外,王无限的审美观跟别人也不同,一般人认为瓜子脸、蜂腰、翘臀是美女的三大标准,他眼里的美女却是苹果脸、水桶腰、圆屁股。所以,只要看见一个相貌困难的女人,朋友就怂恿他:

“王无限,你的菜来了。”

王无限用眼睛极快地瞟一下,羞涩地低下了头。大家又都笑起来。

王无限家里收留了很多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他不能看见这些小动物流浪街头,一看见它们,眼眶就红起来,忍不住把它们抱回家。

朋友说他家是动物园,而他笑称是狗窝。朋友的取笑当然是善意的,他们知道,一个对流浪的小猫小狗都有爱意的人,是不会伤害朋友的。

在信河街,王无限是个小人物,但跟他来往的都是大人物。他们是各种大大小小的企业家,这些企业家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露面,经常跟信河街的头头脑脑在一起开会和吃饭,一起出国访问。从某个角度说,这些大人物主宰着信河街的命运。有时,王无限会产生他也可以主宰信河街命运的错觉。这种错觉只在王无限喝过酒后。不喝酒的时候,他把位置是摆得很正。

王无限喜欢喝几口葡萄酒,但酒量有限,半瓶葡萄酒下去,脸红得像西红柿。一到这个度,无论别人怎么劝,他都是左手盖着酒杯,右手摆动,笑着说:

“不喝了,不喝了。”

用激将法也没用。骂他不喝酒是狗生的也没用。他笑着把酒杯放下来,把衣服捋上去,露出白白胖胖的手臂,扭着身体,嗔怪地说:

“你看看,你看看,全红了,连屁股蛋蛋都红了呢!”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轰”地笑了起来。

王无限被朋友开玩笑的还有一件事:至今没成家。王无限四十岁了。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年龄还没老婆,多少有点奇怪——性的问题怎么解决?大家都知道,他从来不去娱乐场所,也没女朋友。这就更让人看不懂了。莫非他有特别的性取向?也没发现他对哪位同性朋友有过火的举动,也就是动作轻柔一点,说话的口气温和一点,看人的眼神妩媚一点,并没有进一步的行为。朋友有时也拿这事开他的玩笑,问他说:

“王无限,你到底行不行?”

王无限妩媚地看了那个朋友一眼,嘻嘻一笑,说:

“你妹的,要不你来试试?”

停了一下,马上叹一口气说:

“还是算了,你老婆会捶死我的。”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一个人,开自己的玩笑是容易的,不容易的是可以任凭别人开他的玩笑。这需要一定的境界。所以,王无限成了朋友聚会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如果他没有到场,大家就会郁郁地问,王无限怎么没来?口气里透着无限的失落,但场面一热闹起来,就把他忘记了。

大部分的时候,王无限是个性格随和的人,好像他对什么事都“哈啦哈啦”的。可只要碰到跟他“事业”有关的事,他的这种性格就变成了一种流水,水流不断,他的攻势不会停,一直达到预期的目的为止。这时候,他性格中的“柔软”,变成了连绵不断的进攻,他就是用这种“柔软的坚硬”,建筑起他的“事业”。

王无限所谓的“事业”,是一家担保公司,名字叫壹加壹担保公司。朋友问他:

“为什么叫壹加壹担保公司?有深意吗?”

他笑着说:

“深意是没有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意思话,可能有两个:一个是我姓王,一加一就是个王字;另一个是我的美好愿望,所有跟我做生意的人,都能够有高回报,财富砌墙一样递增上去。”

王无限这个美好的愿望并不虚无,跟他做生意的人确实能得到高额甚至是巨额的回报。

为什么跟王无限做生意的人都能得到高额甚至是巨额的回报呢?做生意肯定有风险,回报率越高,风险也越高,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如果要探究原因,得从壹加壹担保公司的性质说起。一般的担保公司,是指个人或企业在向银行借款时,银行为了降低风险,要求借款人找第三方做信用担保。这就有了担保公司。担保公司根据银行的要求,让借款人出具相关资质,进行审核,再将审核好的资料交给银行,银行复核后放贷,担保公司收取相应的服务费用。担保公司在这个过程中,一般收取百分之二的服务费,不可能有高额的回报率,更不可能有巨额的回报率。但王无限的壹加壹担保公司做的是吸贷和放贷的业务。简单地说,他的担保公司做的是跟银行同样的业务。国家规定,担保公司是不能吸贷和放贷的,这样做是违法的。王无限当然知道这样做是违法的,可是,王无限更是知道,这里面有巨大的利润,银行贷款的利息是百分之零点六左右,担保公司的利息却是百分之六左右,最高的达到百分之十,年回报率是百分之一百。甚至更高。这样的回报率当然是值得去冒险的。

这里就出现一个问题了,这么高的利息,谁会到王无限的担保公司贷款呢?还有,王无限放贷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王无限的放贷对像是企业。信河街是一个民营企业特别发达的地方,据工商部门统计,有十万家中小型企业,个体户有三十五万家,他们主要从事皮鞋、服装、眼镜、打火机、低压电器、包装印刷等行业。企业一多,竞争就来了,如果不想在竞争中败下阵来,企业和个体户必须发展和扩张,而发展和扩张需要资金支持,一般情况,他们会向银行贷款,银行的贷款是一年一个期限,一年到期,要先还款再重新申请续贷。他们已把贷来的钱投到生产里,一年不可能收回成本,他们拿什么钱来还银行呢?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想到像王无限这样的担保公司,王无限这边的手续相对简单,到他这里来借贷的人,大多是通过朋友介绍,当天就能拿到钱。而银行就没这么快了,按照正常的程序,办完手续后,还要半个月才能拿到钱。王无限知道来找他的人都是急需这笔钱周转,他就把利息提高,高出银行十倍。正常情况,企业都会在一个月之内把钱还回来,最快的甚至第二天就还回来,像信河街这种传统行业,企业的纯利润一般在百分之十。他们不可能长时间负担这么高的利息。

王无限的吸贷对像也是企业。基本上是一些大企业。大企业流动的资金相对宽裕,而王无限给大企业的利息是百分之三左右。跟银行的百分之零点六相比,这里面有巨大的空间。有相当一部分的大企业看出里面的玄机,他们从银行贷到款后,一部分用于企业生产,另一部分就放在王无限的担保公司里,每个月都能从王无限这里拿回巨额的利息。这比做企业轻松多了。另一个来源是个人。主要是在机关单位上班的人,包括一部分小企业主和个体户,他们把住房或者企业厂房拿到银行去抵押,把从银行贷出来的钱,放到王无限的担保公司里,以一百万为例,一年可以拿回三十六万的利息,而他们缴给银行的利息,一年只有七万左右。这样的账谁都会算,这样的生意谁都愿意做。

可是,就在担保公司最红火的时候,王无限逃到美国去了。

出逃的原因是壹加壹担保公司的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担保公司就像一个链条,每个环节都扣在一起,如果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链条就不能运转。

导致担保公司出问题的原因有很多,但王无限认为最直接的一个原因是银行收紧银根,原本承诺的贷款突然取消了。

首先出问题的是王无限的一个客户,是一个眼镜厂的老板。他的眼镜厂在信河街属于中上规模,他想扩大优势,做大品牌,力争上游。他的想法得到了当地一家银行的支持,向他放贷了两千万。他用这两千万引进了一条新的流水线。新的流水线引进来后,第一年,眼镜厂的产量就翻了一番,年利润从原来的一百五十万上升到三百五十万。如果保持这个势头,眼镜厂用六年的时间就可以还清银行的欠款。第一年贷款到期后,按照规定,眼镜厂要把两千万还给银行,再办理续贷手续。银行告诉眼镜厂,他们会特事特办,争取在五个工作日内让他重新拿到贷款。眼镜厂当然拿不出两千万的钱来还银行,只好通过朋友来找王无限借贷,王无限知道他是短期周转,也知道他急等钱用,开出的条件是五分的利息,而且,无论对方是三十天内还钱还是三天内还钱,都必须按照一个月的时间来算。眼镜厂必须付给他一百万的利息。眼镜厂是没有其他办法才来找王无限,只要王无限开出条件,他只能接受。他当天从王无限那里拿走两千万,一个星期后,还给王无限两千一百万。到了第二年还款的日期,眼镜厂又来找王无限,这一次,王无限把月息提高到六分。眼镜厂老板咬着牙跟王无限签了合同。可是,当眼镜厂把两千万还给银行后,银行突然通知他,刚刚接到上头的命令,暂时停止放贷。眼镜厂老板一听腿就软了,他找了银行的头头,头头也爱莫能助。眼镜厂的老板只能空手而回,回去后,他想了一个星期,没想出怎么还王无限的两千万,而他知道,如果拖下去,王无限的利息很快就会把他的眼镜厂吃光。到了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给厂里工人放两天假,以工会的名义,组织工人去楠溪江风景区旅游,谁不去,每天罚款两百。就在这两天里,他把眼镜厂的机器转手卖掉,留下一笔钱支付工人工资,带着家人投奔澳大利亚的亲戚去了。

眼镜厂老板跑路后,跟着跑路的还有皮鞋厂老板、服装厂老板、打火机厂老板、电器厂老板、包装印刷厂老板,等等等等。紧接着一个更大的问题是,听到这些老板跑路后,原本把钱存在王无限这里的客户慌张起来了,他们来找王无限,要把资金抽回去。

王无限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放出去的钱要不回来,吸进来的钱不能还出去,他只好卷走担保公司里的钱,逃到美国去了。王无限也不想这么做,他舍不得家里收留的那些小猫小狗,如果他离开后,它们可能又要重新流浪了。为了安顿它们,王无限敲开很多邻居家的门,让每一只小动物都找到了新的主人。

王无限是在深夜离开信河街的,从上海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他知道,这一去,基本上跟信河街永别了。

胡卫东

王无限跑路,最大受害者是胡卫东。

胡卫东就是王无限认为可以主宰信河街命运的人之一,是信河街名气最大的皮鞋老板。

胡卫东的振兴皮鞋公司,是在他父亲手里创办起来的。他父亲名叫胡振兴,是信河街著名的皮鞋老司。当时没有名牌的说法,但只要能穿上振兴老司做的皮鞋,便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事。那时,信河街的青年成亲,必做的一件事是到振兴老司那里订制一双皮鞋。胡卫东十四岁开始在父亲手工作坊做学徒,到他接手时,已经把作坊改变成一个工厂。原来在父亲手里,作坊里只有他跟父亲两个人,到他手里时,皮鞋厂已有六十来个工人,主要给各个商店供货,也有一些皮鞋店到他们工厂批发。再到后来,胡卫东把皮鞋厂发展成公司,从意大利引进生产流水线,工人发展到一千多个,在全国开了两千多家专卖店。胡卫东也被推选为信河街鞋革协会会长,成为信河街皮鞋的一块招牌,一个符号和象征,政府有关经济的会议都会邀请他参加,银行部门也特别照顾,主动上门授信和放贷。

胡卫东从小就是一个很听话的人,从懂事起,他就知道这辈子要跟皮鞋打交道,初中只读了一年,父亲让他辍学,他也没问为什么,就跟父亲学做皮鞋了。

当了学徒后,第一年给父亲打下手,父亲什么技术也没教他,只让他用眼睛看,他像尾巴一样跟着父亲,父亲起床他也起床,父亲吃饭他也吃饭,父亲用一个大的茶杯喝水,他用一个小的茶杯喝水,父亲去尿尿他也跟着去尿尿,父亲打一个尿颤,他也跟着打一个尿颤。父亲戴一顶黑色的皮帽、一双黑皮袖套、一副黑皮围裙,他也跟父亲一模一样的打扮,如果不是胡卫东的身材小一号,还真难辨认得出来。

胡卫东知道自己不属于聪明的人,除了听话外,他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多问。看见父亲给客人量脚,就问为什么要这么量?看见父亲批皮,就问为什么这边要厚一些那边薄一些?看见父亲打胶,就问应该掌握什么分寸?看见父亲用针缝合皮鞋,就问用什么针线合适?针距多少?

刚开始,父亲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只叫他看。胡卫东没有气馁,眼睛看,嘴巴也没闲着。父亲只当没听见。一年后,父亲才开始回答他的问题。父亲制作完成一双皮鞋,差不多有六十道工序,每一道工序胡卫东都会问几个为什么,他随身带着一个用黑皮包裹起来的小笔记本,把父亲回答的问题密密麻麻地记在上面,晚上钻进被窝后再拿出来温习。

即使是这样,胡卫东也整整当了五年学徒,父亲才让他单独完成一双皮鞋。这也让胡卫东深感自己天资平平,只有加倍努力才能做出跟别人一样的成绩。这一点认识也成为胡卫东学习的动力,从当学徒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放松自己,这种习惯延续下来,一直到他成为信河街皮鞋的第一块招牌。在这个过程中,胡卫东知道自己起点不高,特别是思想的深度和高度,离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相差甚远。因此,在公司里,他看见谁都主动笑着打招呼,碰到不懂的问题,张嘴就问。他抽出大量的时间,参加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学习活动,这些学习活动有的是政府组织的,有的是学习机构安排的,有的是社会上一些人为赚钱而办的,时间有长有短,层次有高有低。胡卫东跟王无限就是在一个EMBA班认识的,这个EMBA班是信河街一家高校组织,学期两年,学员都是信河街的企业家。胡卫东德高望重,全票当选为班长,王无限的性格赢得同学的喜欢,推选他当组织委员,负责学员的后勤和娱乐活动。

他们刚认识时,胡卫东已经听说担保公司这个行业,不过,没有接触过(银行都是主动要求他去贷款,不需要通过担保公司),对担保公司的情况一无所知。当他知道王无限是开担保公司后,很主动地向王无限请教,王无限当然很荣幸地把担保公司的运作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胡卫东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问王无限说: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公司的年回报率是多少?”

王无限伸出三根指头说:

“最低百分之三十。最高可以达到百分之一百以上。如果你投一亿在我公司,一年就有可能收回本金。”

“这是暴利啊!”

“你企业的年回报率是多少?”

“最高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王无限把身体斜靠在胡卫东肩膀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你还办什么皮鞋公司?干脆把资金都转到我公司算了。”

胡卫东警惕地看了王无限一眼,说:

“那怎么行。”

胡卫东当然不会把资金转到王无限那里去。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做皮鞋是他的本行,是他和父亲两代人的心血。还有一点,除了做皮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没信心。再说,他现在也不缺钱,银行正准备增加给他授信额度呢!他发愁钱用不起来。对他来说,担保公司的高回报率是虚无的,不像他经营的皮鞋一样让他心里踏实。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王无限每周邀请胡卫东出去喝两次酒,都是王无限安排的酒局,邀请的对像大多是信河街排得上名次的企业家,也有一部分是在政府部门上班的领导。每一次酒桌上,大家都拿王无限的性取向开玩笑,王无限听了总是“嘻嘻嘻嘻”地笑,很快活的样子。

一个月后,王无限到胡卫东公司“看一看”,胡卫东带他参观了整个皮鞋公司,介绍了公司的情况,包括年销售量和盈利情况。回到胡卫东的办公室后,王无限看了胡卫东一眼,笑嘻嘻地问他说: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胡卫东没有反应过来,问他说:

“什么事?”

“擦,你是贵人多忘事,我劝你把资金放一部分到我的担保公司呀!”

“哦,我忘了。”

“你可以先拿几百万试一试,试一试你就知道,原来的生产方式太落后了。这会改变你的世界观的。”

“让我再想一想。”

“还想什么呢?用几百万小试一下,也影响不了你的公司。”

“不是几百万的问题。我担心的是这一步跨出去,退回来就难了。”

“你妹的,退不回来就不退,你看看其他做企业的,谁不是两条腿,甚至是三条四条腿在走路?”

胡卫东摇了摇头,说:

“这种投资我心里不踏实。”

王无限见他这么说,只好摇摇头。

又过了两个月,一天中午,他们EMBA班举办一个班会活动,是一个酒会,酒会结束已经下午三点多,胡卫东喝了一点酒,他本来是叫司机来接的,王无限是组织者,那天没喝酒,自告奋勇要当胡卫东的司机。胡卫东见他这么说,就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刚好经过王无限担保公司的门口,王无限歪头问胡卫东:

“要不要到我的公司视察一下?”

胡卫东看时间还早,就点了点头说:

“也好,就去学习学习。”

王无限的担保公司在一座写字楼里,外面看不出来,在一楼大厅有一个牌子,指示公司设在十楼。公司不大,王无限介绍说,只有一百二十平方,有一个大的综合办公室,有两个经理室,还有一个王无限的总经理室。

到了王无限的办公室后,王无限笑嘻嘻地对胡卫东说: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

说完之后,王无限先把办公室的门反锁起来,然后打开办公桌后面的一个柜子,柜子里有一个大保险箱,他打开保险箱,拿出一本册子递给胡卫东。胡卫东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看王无限,说:

“这是什么?”

王无限啜起嘴唇,说:

“你打开看看嘛!”

胡卫东就在王无限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来,把册子放在左手上,用右手翻开,这一看,让他吃了一惊,他的心脏突然大幅度地跳了一下,他一页一页地往后翻,越往后翻,心脏跳得越厉害,好像有一个大铁锤一下又一下擂着他的胸膛。他看到的是一本王无限担保公司吸贷的花名册,上面记录着一笔又一笔的账目,账目前面写着一个个公司和个人的名字,这些公司都是信河街叫得上名号的公司,越翻到后面,公司的名头越大,很多都是他的朋友,他从来没听他们说过把钱放在担保公司里。而花名册上的个人呢!很多是信河街政府各个部门的头头。

看完后,胡卫东把花名册合起来,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看着王无限说:

“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么机密的东西?”

王无限嘻嘻地笑,有点挑衅地看着胡卫东,说:

“我要让你知道,这个城市有多少人跟我的担保公司有关系。”

双方突然都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王无限又笑了起来,问胡卫东说:

“你现在是什么感受呢?”

“我是一个笨人,这辈子可能做不好第二件事。”

“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做不好其他事呢?”

“我的脑袋瓜不如别人灵活。”

“你妹的,我就不信!”

但王无限也只是这么说说,并没有再要求胡卫东做什么。胡卫东心里也清楚,王无限不可能拿刀架他脖子上。

又过了一个月,胡卫东接到一个电话,是王无限打来的。王无限问他说:

“你手头有钱吗?”

“什么事?”

“如果有的话,借我一下,七天内必定还你。”

“要多少?”

“五百万。”

胡卫东停顿了一下,对王无限说:

“你把账户给我。”

“先别急着打款,我要去你公司一趟,把借款协议送给你。”

“几天时间,协议就算了吧!”

“这是起码的程序,我公司也要做账的。”

胡卫东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坚持。半个钟头后,王无限到他办公室,从包里拿出一式两份的借款协议,先在上面签了字,然后让胡卫东也签上名字。两个人各存一份。王无限走后,胡卫东叫财务把五百万转到王无限的户头里。

把五百万打出去后,胡卫东马上心虚了。他担心钱一出手再也回不来。五百万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他对王无限这个人也不了解,虽然同学了半年多,接触也不少,可他看不清楚王无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不男不女的装扮叫人怀疑,他特殊的说话语气和表情也叫人琢磨不透,总觉得他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再说,胡卫东对王无限的担保公司始终怀有戒心,那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拟世界。可是,胡卫东最终还是把钱打给王无限,他觉得拒绝别人的请求真的很难,王无限已经说明只要七天时间,最主要的一点是,他刚好收到客户的一笔货款,公司的账户里有这笔余钱,再退一步说,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这五百万“打水飘”了,也不至于影响公司的正常运作。

到了第七天中午,王无限跑到胡卫东的办公室,拿回那份协议。他告诉胡卫东:

“钱已经打回你公司账户了。”

王无限刚离开,公司的财务就进了胡卫东的办公室,告诉他,今天上午,公司的户头里存进了一笔钱,额度是五百十五万。胡卫东听了之后,马上给王无限打电话,说:

“王无限,你打错,多了十五万。”

王无限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更细更轻软,笑着说:

“我没打错,多出的十五万是付给你的利息。”

“说好是借给你的,怎么能收利息?”

停顿了一下,胡卫东又说:

“就是算利息,也没有这么高啊?”

王无限发出嘻嘻嘻的笑声,说:

“你知道我收别人多少利息吗?是一毛,这一个星期里,我用你这笔钱赚了五十万,分给你十五万,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得的?”

换了一口气,王无限又说:

“你就安心拿吧!”

停了一下,王无限又说:

“我以后还会向你借钱,你不要拒绝就是了。”

接完电话后,胡卫东让财务把那笔钱入账,而他却坐在办公室里陷入了深思。他回顾了跟王无限交往的过程,回想起王无限几次对他说的话,他发现,从一开始,他就没下决心拒绝王无限的担保公司。他也发现,他的内心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单纯,除了做皮鞋外,他还有其他贪念。

过了一个星期,王无限又向胡卫东借了一笔一千万的钱。胡卫东二话没说,就让财务把钱打过去。当然,借款协议还是要签的,还是王无限把协议送到胡卫东的办公室。王无限言而有信,第七天的中午,把一千零三十万打入胡卫东公司的户头。

此后的合作越来越紧密。胡卫东觉得每个星期把钱转来转去很麻烦,就把本金长期存在王无限那里,王无限只需每个月把利息打进胡卫东公司的户头即可。还有一点是,王无限借款的额度不断加大,从一千万到两千万,再到五千万,再再到一亿,再再再到两亿。

到一亿时,胡卫东公司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钱了,他动用了银行给他的授信,一共贷了三亿,一亿用于公司的发展——再从意大利引进一条流水线,又扩建了厂房;两亿放在王无限的担保公司里,每个月可以拿到六百万的利息,按照胡卫东的计算,只要三年时间,钱就能翻一倍。

胡卫东没料到担保公司的链条会断,也没料到王无限会逃跑,更没料到王无限逃跑的时间选择得这么巧——银行贷款一个星期后就将到期,他正想打电话给王无限,让他先把两亿的资金转给他。现在,王无限逃走了,叫他到哪里找这么多钱来还银行呢?最让胡卫东没料到的是,银行似乎知道他跟王无限的关系,王无限出逃的风声刚传出来,银行的人立即出现在他的公司,给他下了一份通牒,必须在一个星期内还款,否则,他们将通过法律的手段,查封胡卫东的皮鞋公司,向社会公开拍卖。与此同时,供货商也不约而同地找上胡卫东,要求还清欠款。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对供货商来说,能向胡卫东提供原材料,无疑挖到了一座金矿,想提供原材料的人在排着长队呢!不可能提前来催款,胡卫东公司也早有规定,所有供货商的货款一季度一结,一到日期,绝对不拖欠。从来没有供货商跟胡卫东催讨过货款。现在,所有供货商一起找上门来,点名要见胡卫东。

胡卫东什么人也不见,把手机关掉,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供货商发现胡卫东不见了,便涌向公司,把大门堵起来,扬言再不给钱,就搬走公司的机器。

胡卫东现在后悔了。在金钱的诱惑面前,背叛了初衷,背离了航道,导致今天这个困境。他想,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该多好啊!他一定会一门心思把振兴皮鞋公司做好,别的,他什么也不要。可是,人生哪里会有如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