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闪过个人影,杨文广抬起头,竟然是二全。杨文广有些忐忑,二全这时候来派出所干啥?
二全令杨文广头疼。不是怕二全,收拾二全太容易了,明的暗的都行,但杨文广一直没这么做。在和二全的关系上,杨文广的心理杂乱极了,有点儿恨,有点儿愧疚,还有点儿无可奈何。两人本不该这么僵,杨文广孤立无援的时候,是范素珍和二全站在他身边,可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反目成仇。
杨文义被执行后,杨文广发誓不再管村里的事。就算欠过天大的人情,一条命也抵偿了。杨文广尽量不和人们打交道,杨文义的遭遇成了他挥之不去的痛。当然,他也没把自己隔绝起来,别人种菜,他也跟着种菜。菜烂在地里,心里急得冒火,脸上也不露出来,反正烂的不是他一家。后来是二全找到杨文广,愤愤地说,镇里签了合同,让咱们种菜,现在又不收,这是活坑人呢。杨文广说,镇里也是好意。二全骂,你快能当村长了,咋跟他一个腔调?杨文广说,光棍汉耍凉瓶,自个儿找乐子呗。二全愁眉苦脸地说,小舅子娶媳妇,我答应出钱,这个牛可吹大了。杨文广劝他,这事也不由你。二全问,咱就这么认了?杨文广很警惕地说,那还能怎样?总不能去镇里砸玻璃吧?二全说,咱们还得去找找,这个损失咋办。杨文广说,我认了。二全说,杨哥,你认了,我认不了呀。杨文广明白二全的意思,说,谁不认,活该难受。二全说,你认了就不难受?杨文广说,难受我也认。二全就把意思明说了,你还得领大伙找找。杨文广不高兴了,你这是撺掇瞎子下枯井。二全说,我知道你心里屈,你看看村里这些人,哪能找个出头露面的?你不帮别人,帮帮兄弟。二全缠住杨文广,说这次选十个代表,心平气和地谈,绝对出不了岔子。杨文广被二全说动摇了,况且他自己的损失也不小。杨文广最后说考虑考虑。第二天,二全又来劝,还搬来范素珍。范素珍什么也没说,可她的眼神……杨文广最终下了决心。
村里选出十个代表和镇政府谈判。杨文广想,不找便罢,找一趟咋也得有个眉目。他对二全说,就这么找肯定不行,咱们得预备点别的招数。二全性子急,让他快说。杨文广说,找个人怀里揣包药,镇里态度硬了,咱就喝药。二全一拍大腿说,我晓得,这叫杀手锏么,这个活儿我干。杨文广摇头,最好找个女的,效果要好点儿。二全很痛快地说,就让我家里的跟着,她比我气性还大呢。杨文广问,行么?二全说,没问题。杨文广说,弄包鼠药,装装样子,可别真喝下去。二全说,你放心,我那口子当闺女时唱过二人台,戏演得好着呢。现在的鼠药你还不知道,全他妈假的,十包也死不了人。杨文广想想也是,他只想把事情搞成,没想到锏杀错了地方。
镇长躲了,派个秘书接待。秘书说情况镇里都清楚,正商量解决办法呢。十个人七嘴八舌地说,商量什么,镇里摁头让我们签合同,必须赔偿我们所有损失。秘书说镇里也被骗了,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十个人不依不饶,说镇里挨了刀子不能往农民身上捅。秘书说镇长心里想着大家呢,他急得眼都红了。杨文广叫大伙安静,说镇长想着咱们,咱们就住下等他。秘书没办法,喊来派出所所长刘剑。刘剑态度很硬,你们是解决问题,还是想闹事?十个人一见大沿帽就怯了,连声说解决问题。刘剑把他们请到派出所,说有什么话跟他说。杨文广问,你能代表镇长?刘剑的目光在杨文广脸上停留良久,点点头。杨文广就代大家提出赔偿要求,并且强调,必须赔!刘剑更加强硬,赔也不能狮子大开口,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杨文广看了二全女人一眼,二全女人跳出来喊,不赔就喝药。刘剑冷冷一笑,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动不动就装死,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二全女人抓着老鼠药,眼睛瞟着刘剑。刘剑说,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就不管了。二全女人猛将药倒进嘴里,刘剑这才慌了,你这是干啥?快拦住她。二全女人站在刘剑对面,中间隔着两张桌子,刘剑跳不过去。杨文广就在旁边,完全可以拦住她,但他没动。刘剑的神色让他有一种痛快淋流的感觉。再者,他心里有数,村里每年都有人喝药,及时发现根本没事,两勺粪汤就吐出来了。众人扔下刘剑,抬着二全女人往医院跑。
二全女人戏演得过真了,没抢救过来。
刘剑没想到,二全没想到,杨文广更没想到。
出了人命案,镇政府赶紧赔了损失,当然不是全部。刘剑因此被调离。可二全的损失是谁也赔偿不了的。先前,二全沉浸在伤痛中,迷迷澄澄的,过了几天醒悟过来,就去找杨文广吵架,说女人是杨文广害死的。杨文广不出那个馊主意,女人绝对死不了。杨文广说,让她装个样子,谁让她真喝的?二全说,你站她旁边,咋不拦住她?你成心让她死!你的心黑透了。杨文广噎住。二全告了几年状,因没有确凿证据,自然没有结果。二全不死心,说杨文广是扎在他身上的钉子,非得拔出来不可。杨文广不承认自己害死二全女人,就是那句话也咬定没说过。过去,杨文广不说谎,杨文义死后,什么信义名声之类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了。况且,是二全硬拉他找镇里的,也是二全让女人扮演那种角色的。但内心深处,杨文广确实愧疚。
二全一遍遍对村民讲,女人是杨文广害死的。次数多了,假的也真了。人们同情二全,看杨文广的眼神就复杂了。杨文广没辩解过,可那目光太让人难受。他签那个协议为挣钱不假,同时也想证明些什么,可他们见利忘义,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更可气的是,他建菜站,竟然没一个人来捧场。那几天,他烦闷得脸都绿了。还是王保给他指点迷津。王保说,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现在一门心思挣大伙的钱,谁心里不憋气?甭说一样的价了,就是多几分也没人愿意卖给你。菜贩子和人们有啥关系?你就不一样了,吃完奶掉头就割肉,谁还信你?杨文广总算明白过来。
杨文广的心是一点点儿硬起来的,他们种什么菜都得卖到菜站,别的路都堵死了,只有这一条。
唯一没按杨文广棋路走的就是二全。二全宁可让菜烂了,也不卖给杨文广。杨文广曾给二全递过话,有什么事可以帮他。二全不屑地说,我的事就是扳倒杨文广。
一些信息不断反馈到杨文广耳里。二全今儿找信访办了,明儿又找法院了,告的内容也不断增加。原先只告杨文广害死他女人,现在说杨文广是菜霸,是地头蛇。
杨文广并不担心二全把他怎样,可这么个蒸不熟煮不烂的家伙在眼皮底下折腾,总让人不痛快。杨文广想和二全和解,二全软硬不吃。
杨文广困在派出所,二全又要兴风作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