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斌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后慢慢地吸上一口,然后抬眼温和地看着对面的孔超和段涛。虽然平时大家朝夕相处,但像现在这样自然随意的时候不多,此刻张崇斌感觉孔超和段涛就像自己的亲兄弟般,他们追随着自己东奔西走,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也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想到这些,张崇斌用手势招呼他们俩靠近自己坐下来,开口道:“说起来,你们俩可能不信,小的时候我总有种感觉,感觉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怎么个与众不同呢?那个时候,我对死亡的认识虽然还很模糊,但我就是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死,认为自己一直都会被神明保佑,或者说自己就是那个神明。所以,我的胆子比同龄的玩伴大很多,甚至祁兵不敢干的事我都敢干。可以说,活到今天,我有很多大难不死的经历和考验。当然,我现在不再认为自己是不会死的了,只是,我并不惧怕,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死亡的到来。”
张崇斌的这番话让围坐在身边的孔超和段涛颇感吃惊!
“张哥,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段涛瞪大了眼睛问道。
张崇斌笑了笑回道:“根本不是什么想不开,我敢说,我曾经的经历,让我相信目前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彻底打垮我的精神。但是,在我看来,死亡,其实也是一种活法。”
“啊?!”孔超和段涛咧着嘴面面相觑。
张崇斌将手中的烟头捻灭,突然又将房间的灯关上了,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接下来,我给你们讲讲为什么我会这样看待生死问题。关灯讲呢,比较有感觉,怎么样,想听吗?”张崇斌刻意压低了声音深沉地说道。
“干什么?讲鬼故事啊?!”孔超问道。
“不是什么鬼故事,我讲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真实的事儿。”
孔超和段涛一听,顿时挺直身子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传来张崇斌低沉的话语:“我的姥姥在八十多岁的时候,身体还非常好,而且她老人家一生非常爱干净。有一次,她吃完饺子后胃出血,送到医院才被抢救过来,但是从此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改变,先是不会收拾自己的个人卫生,后来发展到白天晚上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我去她的房间送水,她就会指着对面的墙对我说‘小斌啊,你看这是谁家的姑娘,整天在这儿站着也不去上班。’可是,那边就是一面空墙,哪里有什么姑娘啊。
“后来,姥姥的身体日渐衰弱,神志也越来越不清楚,但是在姥姥去世的前一天,她的精神突然出奇地好,能够自己坐起来,而且还给我讲了不少我小时候常听的那些故事,讲的时候她很兴奋,并不断地说自己现在很舒服很舒服,其实她那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猜想这也许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果然,姥姥再度躺下后,就只是睁大着眼望着天棚出神,我印象很深,那迷离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屋顶。就在次日凌晨2点,她老人家离世了。
“你们都知道,按照咱们北方的习俗,老人走了,是要用门板抬出屋子放在靠近大门的外屋。姥姥换上寿衣后,就是用卸下的门板抬到外屋去的。忙过了这一阵儿后,在凌晨4点的时候,我有些困乏了,因为别的房间都已经聚满了亲戚朋友,只有老人家的房间没有人,于是,我一个人进去了,衣服没有脱就躺上了她老人家的那张床。
“然而,就在那个凌晨,我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个也许预示了生与死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梦。”
“什么梦?!”黑暗中传来孔超和段涛惊奇的声音。
“梦中,是一个白天,我进了姥姥的房间,看见姥姥正盘腿坐在床上。在我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姥姥不是已经离开人世了吗?可是……她怎么又回到床上了呢?!于是,我慢慢地靠近,仔细观察着姥姥,看这时的姥姥有什么不同……当我看清姥姥眼睛的时候,顿时一惊,原地站住,再不敢靠前了……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了?”孔超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我看见,姥姥的眼珠整个都是灰白的,类似白内障那样,没有黑眼球!于是,我马上明白了,这个床上的‘人’不是活着的人。而姥姥正用这双‘无神’的眼睛盯着我看,当时的感觉真的很恐怖。就在我考虑着是否应该赶快离开的时候,脑海里竟然又冒出一个想法——‘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以向离开人间的亲人询问一个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那就是人死之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壮着胆子又慢慢靠近姥姥,硬着头皮问了这个问题。
“姥姥听了问题后,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突然抬头说出这样一句话:‘也是一种活法。’
“听到这句话后,我猛然惊醒了……”
“原来,死——就是生。”黑暗里,传来孔超的声音。
此时,屋子里的电灯突然亮了,骤然亮起的灯光晃得大家有些睁不开眼睛。
“生与死,就如同这光明与黑暗,既是相对的,也是一种阴阳消长的循环。”张崇斌说道。
“哦,张哥,我明白了,你说的期待死亡,其实就是期待新生。”段涛感悟道。
张崇斌笑着说道:“对,若一个人相信生与死是种循环,他自然就会更坦然地面对死亡。不过,人活着如果仅是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在生与死的穿越中提升什么的话,那谈不上有什么意义。”
孔超说道:“张哥,我以前也曾对生死问题思考过,但是从小到大接受的思想教育都是‘人死如灯灭’式的湮灭归无论,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是感叹人生短暂,琢磨不透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甚至感觉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必要。我以前那些做保险的同事,多数都比较现实,他们也认为人一生再怎么努力,最后都会化为尘土,什么都没有了,保险也只是为短暂的今生求得个心理平安。”
张崇斌回道:“现在,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这样势必会导致人们心态失衡、急功近利。孔超啊,你想,就算是人死后全部化为了尘烟,那也是作为能量的一种转化形式留下了一些东西,这本身就不是湮灭归无的概念,物理定律不是也有个‘能量守恒’吗?此外,我最近时常在想,也许,人死后还留下和带走了一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联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探究生死的书籍,再加上最近的这些经历,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张崇斌感觉自己的思想观念已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若生命真的像佛教所说的那样有六道轮回的话,那确实应该找时间静下心来,想想人为什么而活,生命的意义何在。”孔超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啊,总不能生了死,死了又生,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段涛马上附和一句。
“所以说,人既然一直都会‘活’下去,那就要明确方向、有所追求。我不做律师而做这个行当,除了天性喜欢创新敢于冒险外,还跟我去英国留学有很大关系。你们知道当前人类社会存在的三大主要危机是什么吗?”张崇斌问道。
3.三大危机
“三大危机?张哥,你是专门学过的,还是你来说说吧,我们正好跟你学习学习。”孔超回道。
张崇斌道:“三大危机一是‘信仰缺失的危机’,二是‘环境恶化的危机’,三是‘资源匮乏的危机’,这三大危机将威胁整个人类的生存发展。”
“张哥,让你这么一说,想想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现在有的人信上帝,有的人信佛祖,有的人只信自己,还有的人就信钱其他什么都不信,钱比他亲爹亲妈都亲;环境也是的,联合国都嚷嚷多少年了让各国政府重视全球温室效应、控制工业排放污染,可是有什么用,美国带头就不理它那套,现在人类得的那些奇怪疾病有很多就与环境变异有关……”孔超深有感触地说道。
段涛接着说道:“还有,‘9·11’事件后,美国就开始找伊拉克的毛病,现在抓住一个怀疑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有与恐怖分子有联系的把柄,就开始发动战争。其实,我看这些都是幌子,美国还不是冲着伊拉克的石油资源去的!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科技发达到上可升天、下可入地,能耐看似越来越大了,可是人类嗜血好斗、争权夺利、称王称霸的本性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照这样的趋势一直走下去,我看人类离灭亡的日子不远了。”
段涛的这番话一出口,不由得让张崇斌重新打量起他来,看不出来,平时这个有些气盛冲动的家伙,看问题还是有一定的深度。
看到他们俩都陷入了“危机意识”中,张崇斌不由得来了兴致,他开口说道:“世上那些生命力顽强的生物都具备一种本能,为了生存而趋利避害的本能。当然,人类也有这种天性,在人类的记忆里,无论是战争还是自然灾害,这些大规模灭绝人类的事件永远都是抹不去的阴影,这个阴影很可能会像基因一样遗传,所以有些人往往会莫名记起一些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后来通过考古挖掘证明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的灾害或战争。”
“有这种事情?”孔超有些疑惑地问道。
张崇斌严肃地看着孔超,问道:“知道《荷马史诗》吗?”
“这个知道,那史诗是古希腊的一个名叫荷马的盲人诗人写的。”孔超回道。
张崇斌接着道:“这部经典史诗中的很多篇章是荷马根据古代民间传说和乐师背诵流传下来的零散篇章写成的。该史诗《伊利亚特》部分有一段叙述古希腊联军围攻小亚细亚城市特洛伊的故事,著名的‘木马屠城’典故也出自此战役。因为史诗里塑造的英雄人物不是具有神的血统,就是具有神所赋予的力量,而且这些英雄在历史发展的紧要关头往往能够决定历史前进的方向,所以这部史诗所描述的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认为是一些神话传说而已。直到19世纪末,德国学者施里曼在小亚细亚西岸的希萨里克发掘出一座古城的遗址,这座古城经考证竟然就是古代的特洛伊城,它曾在公元前2000年到公元前1000年间至少被焚毁过9次,其中第7次被毁就是古希腊联军攻打该城的历史依据,人们这才相信《荷马史诗》中的一些故事并非神话传说而是真实的史实。”
“照这么说,那老辈人口述的很多传说,包括一些神话故事,可能不完全是胡乱编造的,这些传说和故事也许就是人们潜意识中一直没有忘记的阴影,后来传来传去不断演绎,就成神话了。如果人们认真看待这些神话故事,说不定从中能够挖掘出远古的那些真实的历史。”孔超谈了自己的观点。
张崇斌转头看向段涛,发现他正皱着眉想着什么,于是问道:“段涛,想什么呢?”
段涛抬起头来,说道:“我在想,从古到今,国内国外,战争一直不断,死人无数。我就纳闷了,你说这人明明都是希望安居乐业的,为什么却偏偏总发动战争?!我们当兵时,看到介绍世界各国军事发展的片子,感觉人类发明的那些最尖端的科技都是首先应用在军事领域用来提高武器性能,现在的军事强国相互间虎视眈眈,这种‘和平共处’其实是相互威慑下的对峙,大家都明白现在不是冷兵器时代了,现代战争不打则已,一旦开战,那后果极有可能灭绝全人类。”
“即便如此,战争仍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靠相互威慑而维持的表面和平,随时都会破碎。现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的发展速度远远超越精神文明的发展,如果二者始终不能偕同俱进,那人类就如同一个顽皮的孩童贸然闯入了一个四周墙壁挂满玩具而地上却隐匿着布满利刃的陷阱的房间。”张崇斌说道。
在孔超和段涛陷入思考的当口,张崇斌说道:“无论何时,人类的生存始终都面临着威胁,说‘危机四伏’并非言过,我的英国导师也用过‘温水煮青蛙’的例子来提醒我们时刻都应存有‘居安思危’的意识。”说到这儿,张崇斌看了下时间,又说道,“时候不早了,白天大家都挺累的,早点儿去休息吧,以后有时间再和你们谈这些问题。”
孔超和段涛两人似意犹未尽,但听张崇斌这么一说,都站了起来。段涛笑嘻嘻地说道:“张哥,今晚真有收获,以后您最好能经常给我们开这样的小灶啊。”
张崇斌笑了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暖意融融,虽然他们俩有着不同的个性和思想意识,但他们对危机都有着应有的敏感,且都具有求索人生意义的慧根,身边有这样的帮手,他感到宽慰很多。不过,刚才谈论的话题太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透的,单就一个战争危机的根源问题,这里面就会牵涉到生物进化的竞争与共生关系、生存环境对人性的影响、社会更迭发展的内在客观规律等。显然,现在把精力放在这里,不合时宜。考虑到有些事今晚必须要做,张崇斌又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起想要了解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