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他隐隐有些犹豫,想要告诉母后,他不想那么做了。可是看着母后虚弱优待期冀的目光,还是忍住了。母后刚刚醒过来,他不能再刺激她了。
那一夜,他站在窗前,凝思良久。
第二日,睿亲王夫妇携萧铭澜去忠义王府道歉。他暗想,以那丫头现在的性格,只怕萧铭澜讨不了好。是以没过多久得到萧铭澜黯然离开的消息后,他并不意外。
长宁传来消息,她出府了。莫名的,他随后也跟了出去。
呵呵……
那丫头,真是无时无刻都在给他惊喜啊。他居然当街教训了安微,让安微满怀怨愤却无可奈何的离开。安微自小被皇姑姑宠坏了,性子骄纵野蛮,欺善怕恶。父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刁蛮无状的郡主,却碍于她的家世背景不敢得罪,只得怀恨在心。
今天这么一闹,只怕皇姑姑不会善罢甘休了。
他暗自摇摇头,正欲让人回宫将这件事禀报父皇。却收到消息,阿宸已经来到京城了。
十年了,十年来他们暗中较量争斗。这一次来京城,他心知阿宸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隐隐复杂,更夹杂着几分愤怒。
而这一次,他万万没有想到。阿宸的目光,竟然落在了她身上。他有意试探,似乎对自己跟凌汐涵之间微妙的变化很感兴趣。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感兴趣,或许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动了心,留了情。然而只有他萧霆轩知道,欧阳宸对凌汐涵,绝非如此。
以他十多年来对欧阳宸的认识和了解,欧阳宸绝对不是一个轻易对女子动心的人。先不说他对母后那样不容于世的禁忌暗恋,更因为他生母的缘故,欧阳宸自小就极其厌恶女子。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动心?所以他注意凌汐涵,定然别有居心。
他突然想起母后说过的话,想起那一段关于琼花仙子的传说。
琼花仙子……百年前的封沉大陆……天下战乱……凤血玉簪……轮回转世……无忧城起……
他蓦然握紧了双拳,血凤的灵力要消失了。而打开血凤隐藏最后神力的方法,便是琼花仙子转世之血。以无忧城女子最为高贵的恒朱夫人之身份,注入鲜血,开启血凤。
所以,欧阳宸的目的,是她……的鲜血。
一股巨大的悲凉莫名的笼罩了他,原来她的重生转世,不是命运对她的救赎,而是命运对她再一次的摧残和折磨。
而他,又该如何做?他如何开口告诉她哪一个不能启齿的秘密?如何帮助她?似乎,他没有那个立场。
苦涩的笑笑,他只能告诉她,远离阿宸,不要失心。
还有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无论是他,还是阿宸,都不应该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他们是属于黑暗世界的人,他们的人生太过阴暗和嗜血。凡是与他们有关的,都是阴谋诡计和黑暗算计。
而她,她不应该承受这些。
无忧城独立了这么多年,也该收复了。
当年五大将军的传人,还有两人未明。纵观星象,发现另外两人都在忠义王府。本来他以为凌汐涵是其中一个,然而得知她的来历后他便知道,她不是。那么另外两人,肯定在凌叔叔其他几个女儿之中。只是长宁在忠义王府关注了十多年,却仍旧没发现她们有丝毫的异样。若非如此,母后早就对那些欺辱凌汐涵的女人动手了吧。
其实他应该感谢那丫头,让他看出了那个向来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的凌汐珍的异样。
阿宸在调查她,他知道,却没有阻止,因为无法阻止,也没必要阻止。该发生的,始终都会发生。
还好,她比他想象中聪明睿智,对于王府里那些女人的挑衅也应对自如。
而那晚云氏的异动,终于让他发觉了蛛丝马迹。
紧接着,他看着她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以雷霆手段将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除去。她以一个光辉而强势的身份重新活在世人眼中。她的光芒,在不断绽放。
而他,却不敢再靠近她。欧阳宸,却又再次对她关注了起来。
沉寂多天以后,母后终于发觉了他的异样。
那天,母后把他叫过去,他在门外听到了贾太医将忠义王府发生的事情禀报给母后,然后父皇来了又走了。他才进去,看见母后坐在窗扉前,以一种他从未在母后眼里看见过的深沉目光看着他,对他道:“轩儿,这些天你为何不去见涵儿?”
他低头,默然良久,低低叹息。
“母后,放过她吧,她是无辜的。”
目光双眼如电,注视他良久,忽而笑了开来。她站起来,步履缓慢而优异,似乎心情极好的走到他面前。
“轩儿,你性子沉静而淡漠,又自小不与女子亲近。这般关心一个女人,可是头一次。”
他心中一紧,低哑的唤了一声。
“母后。”
母后一挥衣袖,转身凝着窗外一颗海棠树,语气淡然而坚定。
“你对她动心了。”
他蓦然身子僵直,脸色白了一分,声音也带上了一分痛色。
“母后,不要逼我。”
低低的叹息声萦绕在耳边,他抬头,对上母后温情隐含忧伤的目光。
“轩儿,不要逃避,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命运对你和涵儿的考验和救赎。”
救赎?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默默点头。
“母后,你好好休息,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身,看着浩大广阔的苍穹,看着威严华丽的皇宫,忽而觉得心中似被一块大石压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极快的出了宫,看着皇宫外的分岔路口,脑海中陷入了空白和挣扎,而后行动先意识一步,走向了忠义王府的方向。
刚到门外,便听得她与丫鬟的对话声。
“紫苏确实聪明,前脚和王妃达成协议,后脚又来找我。呵。她这可是双管齐下,无论投靠哪方,她都可独善其身。只是她太天真,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在父王面前荣宠不衰。哼”她轻哼一声,“在男人的眼里,女人如衣服,脏了破了,换一件就是。她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能迷得父王对她神魂颠倒?”
他脚步一顿,低笑出声。
“丫头什么时候那么了解男人了?”
她对于他的意外闯入有些不悦,语气也有些冷淡。
“你不在皇宫,跑这儿来干嘛?”
萧霆轩觉得,对于凌汐涵这种冷淡的态度,他非常习惯。如果哪一天她对他表现出温柔的一面,只怕他才会觉得意外。她那样的女子,骄傲、自负、聪明而机智百变。说实话,她在某些方面与母后很相似,可也紧紧只是相似而已。她与母后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区别,母后虽然也冷漠,但是母后的冷漠是对敌人和她不喜欢的人。而凌汐涵的冷漠,却是对任何人。母后温柔慈爱,心地善良。而凌汐涵,萧霆轩甚至都怀疑,她知道善良两个字怎么写吗?她身上几乎没有女人该有的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而这样在一个高官门阀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的女子,却恰恰是最有魅力的女人。
她的独特,她的美丽,她的冷傲,以及她报复的铁血手腕,那样冷酷残狠,毫不拖泥带水,却是优柔寡断的母后远远不及的。
这样具有独特魅力的她,也是一柄双刃剑,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想着之前母后与父皇的对话,想着他身上的蛊毒,想着十年前的那个赌约,想起这十年来每年在宝华寺的破关闯阵……
“喂!你在想什么呢?”
耳边突如其来的女声仿若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脑海里,让他飘远的思绪蓦然回归。睁开眼,对上她明亮泛着疑惑的目光。
“你怎么了?”
她低着头,脸颊与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幽幽体香扑入鼻息,若羽毛般在他平静如胡的心上搅动丝丝涟漪。她眼神清明而透亮,并未发觉他们此刻的暧昧。
他看着她,看着她双眸清澈,微颦眉的样子灵动而可爱。他突然伸手,做出一个让他时候都意外很久的举动。
他的手,放在了她的头上,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她的发丝很软很滑,就像绸缎一样。
渐渐的,他目光陷入了迷离。
而她,却是愕然的睁大眼睛,似乎想要下意识的退后,又似想到什么,轻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蓦然惊醒,手上的动作一僵,看着自己的手,有片刻的愣神。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似乎并不排斥与她亲密接触。甚至,还隐隐有些喜悦。
他皱眉,脑海中不期然划过母后说过的话。
“你对她动心了。”
“你对她动心了。”
“你对她动心了。”
这几个字就像魔咒一样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回荡着,他蓦然全身冰凉,冷汗涔涔。
如果是以前,在母后没有告诉他那件事之前,或许他会接受这个事实并引以为悦。可是如今,在他知道那个阴谋以后,无论是否他心中所愿,他接近凌汐涵,已然目的不纯。而那些所谓的心悸,那些所谓的怜惜和心疼,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心中悲凉,将目光移向窗外。秋风瑟瑟,满地枯黄落叶,仿若他此刻,苍老裂痕的心。
“无事。”
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眸是晶亮的星辰,是天山上的雪水,纯净,而清澈。在那样的眼神面前,他禁不住自卑而愧疚。这样美好的她,不该成为一颗棋子,也不该成为政治或者阴谋的工具。
所以,他再一次狼狈逃离了。
然而命运的轨迹,往往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琼花盛开,母后对长宁下了令,要她务必将凌汐涵带去宝华寺。
也就是在那一夜,他们平行的人生道路,开始出现了变动。
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很多事情,就像一个破不开的圆。命定之初,便有结尾之圆。无论过程如何,轮回之尽,终究非人力可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