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涵听完她的叙述,再次心酸心痛。凌汐梦最后对她说了一句。
“我追逐了他半辈子,我累了,他也累了。如今他虽然脱离红尘,可是却再也不会逃避我了。我很知足。下半辈子,我只愿一直这样,住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等我死后,就葬在这里,让我的灵魂,再聆听他的诵经之声。我但望,他的经文也能像超度世人那样超度我。”
那一刻,凌汐涵看见凌汐梦脸上的笑容,温柔,而炫目。灼热,而幸福。她的眼底闪烁着晶莹,那是久久凝聚却不曾滴落的泪花。
后来,她和萧霆轩走了,他们一起上了山。听凌汐梦说,今天是忘尘大师每年例行讲佛的日子。
来到宝华寺,小沙弥告诉他们,忘尘大师在青竹林中,讲佛的时间已经到了。于是他们又匆匆去了当年那一片青竹林,远远的就听得落天祥平稳的声音飘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大师。”一个听众双手合十,虔诚的开口。
“我想出家,请大师成全。”
忘尘并没有答应,而是问道:“为何?”
那人面色凄苦,“我自幼父母双亡,家产被亲戚所夺,未婚妻也离我而去。我万念俱空,心如死灰。”
忘尘道:“你心中有怨也有恨。”
那人微怔,忘尘又道:“心如菩提,四大皆空。可你贪恋红尘,如何能忘却三千烦恼?”
“我……”那人怔愣了一会儿,又有些急切道:“正因为我受尽磨难,看透了世间冷暖,不想再十丈软红里继续挣扎,才会……”
“阿弥陀佛。”忘尘打了个佛偈,淡淡问了句。
“是风在动,还是树在动?”
那人一怔,看着周围飘摇的竹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是心在动。”
清脆的女音似一只手,拨开重重迷雾,清晰的传入众人耳里。
忘尘身形一震,拨弄佛珠的手也下意识的停顿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并肩走了进来。男子白衣如雪,女子蓝衣似水,两人容颜倾国绝世,站在一起,犹如日月神光,璀璨耀眼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刹那间,空气寂静得落针可闻。
凌汐涵缓缓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并未看忘尘,而是对着之前请求忘尘给他梯度的青年男子道:“出家,并非剔去三千发丝就可。你刚才说你身世凄苦悲凉,万念俱空,不想再红尘中挣扎,所以才想出家对不对?”
青年男子这才从凌汐涵绝世无双的容颜中回过神来,听见她问话,他下意识的点头。
“是。”
凌汐涵微微一笑,目光却犀利如电。
“既是万念俱空,为何不是生无可恋?”
“我……”
凌汐涵不给他说话机会,“人生漫漫长路,没有一个人生来都一帆风顺,欢喜白头。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修佛就是要超越这7种境界。佛说七苦,人人皆有。却又人人不同,如果能够放开这七苦,虽然不能成佛,也不必成佛。”她看着青年男子,“这世上之事,怎能尽如人意?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受一点挫折就要出家,那么这小小寺庙,安能容于众生?”
青年男子辩驳道:“佛家讲究普度众生,佛口常开,包容天下众生。”
凌汐涵道:“佛语有云,万佛在心,只要心中有佛,又何必在意那三千黑发?”她上前一步,逼视着那男子。
“你不是看透红尘,你……是在逃避。”
“我—”青年男子说不出话来了。身后,忘尘自她走过来,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口中默默的念着佛经。鼻息间却飘荡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幽香气,令他经受佛语多年洗涤的心灵,再次荡起了涟漪。
凌汐涵目光扫过坐在地上,或迷茫或疑惑或奇怪的众人,就是不看忘尘。
“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她脚步缓缓穿梭在众人之间,声音平缓而有力。
“人生百年,诸般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求佛不如求己。”她仰头,刚好接过一片落叶。
“你们说,这树叶的掉落,是风的追逐,还是树的不挽留?”
众人沉默了。
凌汐涵回头,这才看向静坐念经的忘尘。多年不见,他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她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笑道:“大师,故人来临,你打算一直就这样坐着吗?”
忘尘拨动佛珠的手指再次一顿,良机,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眸触及眼前女子清丽依旧的容颜,饶是早有准备,却还是微微怔了怔。脑海中不由得又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幕。
重重帷幔之下,那女子身影窈窕而婉约,像开在风中的芙蓉,朦胧之中透着别样的艳丽与魅惑。一曲终了,面前轻纱帷幔向两边拉开。她从容站起来,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拖撒在光洁白玉石地板上寂静无声。白色面纱拖至前胸,隐隐可见其精致绝美的五官。那双眼睛,如清泓碧波,潺潺春水漾出笑意点点。却又如天山雪水,纯净,冷漠……
忘尘低了低头,嘴角扯出几不可见的苦涩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