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新国学(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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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清代筆記名著《茶餘客話》的文獻價值(1)

王澤強

內容摘要:清代筆記名著《茶餘客話》文筆簡練,內容十分豐富,涉及政治、經濟、文化、法律等等學科領域,保存了許多重要的史料,而且新見疊出,包含許多進步思想,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

關鍵词:阮葵生茶餘客話文獻筆記

阮葵生(1727——1789),字寶誠,號吾山,晚號安甫,清代淮安府山陽縣(今淮安市楚州區)人,乾隆壬申科舉人,辛巳會試取中正榜,歷任內閣中書、刑部侍郎等職,是清代有成就的詩人、散文家和法學家。他“才識卓絕,為文下筆立就”[1];交遊極廣,和錢大昕、程晉芳、翁方綱、姚鼐等文壇名流關係密切;他是乾隆的詩友,乾隆稱讚他“近日九卿中所少見”[2];他一生勤於著述,朝廷每有慶典則貢辭獻賦,詩文創作從不間斷,留下了大量的文稿。他晚年自訂詩文為《七錄齋集》二十四卷,《茶餘客話》三十卷,《阮氏族訓》和《阮氏家譜》若干卷,但生前都沒有公開出版。

自康熙至乾隆,朝廷屢屢構興文字獄,許多文人被砍掉腦袋,且殃及子孫、族人,當時的文化精英受到極大的震懾,畏懼災禍,不願正視現實,不敢評論時事,被迫沉入故紙堆中解字析詞,訓章辨音,於是考據學盛行一時,明代以來興盛的記述時事的筆記創作至此跌入低谷,著名學者張舜徽說:“乾嘉諸儒學者征實,一生心得,皆薈萃於著述之中,故江、段、王皆無筆記。”[3]在這樣嚴酷的文化政策下,在刑部曾親眼目睹大量文字獄慘劇的阮葵生只能偷偷地著述,所以連當時他最要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他寫有這部書稿。這部書大約成書於1771年,一直存放在家中,在他去世二年後其生前同僚戴璐從中選錄了一小部分刻印出來,全書的出版則是他去世一百年之後的事,即1888年,王錫琪在編寫《山陽縣誌》時從阮葵生後人處徵得其書稿,予以資助出版,但印數較少,發行範圍窄,影響不大。1959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辑所出版了圈點本《茶餘客話》,但此書沒有採用新式標點,又是繁體字豎排,印量少,又時隔近半個世紀,一般讀者已很難讀到或讀懂此書,學術界一直無人關注它。最近,由筆者校訂的《阮葵生集》[4]收錄了《茶餘客話》全文,已與讀者見面。一

阮葵生的代表作是他積二十年之功完成的筆記體雜著《茶餘客話》。據此書《內閣大庫》條記載,他在擔任內閣中書、軍機處票簽時,有機會看到內閣大庫收藏的歷代檔案,每到值夜班的時候:

攜長蠟三支,竟夕披覽不倦。當時十五、六日方輪一夜班,每代友承值,他人亦樂以見委。聞近日中翰以夜班為苦,互相推避,予則以日淺未得快睹大庫為憾。緣典籍掌庫事,資深者方轉典籍,惟開庫之期隨前輩一觀,塵封插架,隨意抽閱,片牘皆典故也。

由此可見,這部書的一個重要來源是清代國家檔案庫珍藏的文獻資料,因此真實可靠。其子阮鍾琦跟隨父親生活多年,曾目睹這部書的成書過程:

先司寇束髮受書,即耽吟詠,於書無所不讀,所著詩文集如干卷,藏於家中。歲以命入,八直綸閣,歷卿垣,僦居長安,藏書最富,手不停披,殫心著述。與一時賢士大夫遊,賓客過從,煮茗劇談,靡間寒暑。凡所得於載籍,以逮聞見所及輒志之,積二十年,成《茶餘客話》三十卷。(《茶餘客話》十二卷本跋)

這段話表明,《茶餘客話》是作者讀書、交遊見聞的產物。阮葵生在《茶餘客話》中抄錄了唐李肇《國史補》的寫作原則:

言報應,敍鬼神,述夢卜,近幃箔,悉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助談笑,則書之。此可為叢說雜著之式。

《茶餘客話》遵循了這樣的尚實的寫作法則,荒誕之言、無稽之談不予收錄,大量條文均注明出處,寫作態度很嚴謹。

《茶餘客話》二十二卷[5],內容十分龐雜,原書無標題,共有一千七百餘條,每條長短不一,長的千餘字,短的僅十多字,非常靈活。每卷的內容相對集中,但互相交叉的現象嚴重:卷一,朝章制度。卷二,科舉、官制。卷三,賦稅、漕運。卷四,誥敕。卷五,婚喪禮儀。卷六,刑律。卷七,官制、庫房、儀仗。卷八至卷九,清朝前期人物。卷十,理學、經學。卷十一,詩論。卷十二,對聯、名號。卷十三,天文、地理。卷十四,佛教。卷十五道教、養生。卷十六,八股文、音韻、藏書。卷十七,書法、繪畫、紙張。卷十九,印章、筆墨、棋、香料。卷二十,器具、茶、酒、食物。卷二十一淮安掌故。卷二十二,治河,淮安掌故。每個專題都有資料匯編性質,如卷十四輯錄了大量的與佛教相關的人和事,像《譯經高僧》、《菩薩》、《王隨楞嚴疏序》、《蘇軾不溺於佛》、《佛教源流》、《七佛三十三祖》、《五百羅漢》、《明祖最惡僧尼》、《佛法如燈籠》、《尤侗論佛雜說》、《佛之初生》等等,如同一部佛教小詞典,內容極為豐富翔實,有很強的知識性和趣味性。

《茶餘客話》記述了大量的人物故事,其中有帝王將相,也有平民百姓;有忠臣貞婦,也有逆子貳臣;有英雄豪傑,也有凡夫俗子;有廉潔奉公的清官,也有貪贓枉法的污吏……這些故事取材精當,文字簡潔,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如《陳廷敬等人在內閣》、《張鵬警銘》、《李光地》、《方苞坐戴名世獄》、《朱軾》、《錢謙益壽聯》等等記錄了當時一些名人的言行,彌補了正史的不足。這些名人軼事多具趣味性和教育意義,因而可讀性強,對人有一定的警戒作用,例如:

張懿簡鵬,為理漕御史,作自警銘詞,書于淮陰行台曰:“嗚呼小子,淑慎爾止。爾公爾廉,天必福爾。爾貪爾暴,天必禍爾。爾肯畏天,天肯培爾。爾忍欺天,天忍覆爾。福善禍淫,天實由爾。栽培傾覆,天不爽爾,天維顯思,敢不敬爾。庶幾夙夜,于時保爾。書揭座右,朝夕警爾。嗚呼小子,淑慎爾止。”(《張鵬自警銘》)

蒙叟亂後生日,獻壽者猶如山海。歸玄恭贈一聯云:“居東海之濱,如南山之壽。”無恥喪心,必蒙叟自為(《錢謙益壽聯》)。

張鵬在漕運肥差上能廉潔自律,是清官的典範,而錢謙益身仕新朝,喪失氣節,是反面教材,阮葵生以一則座右銘和一副祝壽聯就把二人的形象生動地凸顯出來,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阮葵生對滿族人入主中原前後的史實很關注,《茶餘客話》中輯錄的相關史料很多,如《滿文原始》、《滿州建國》、《清兵入關》、《清兵追李自成》、《清兵定江南》等等都來源於清朝宮廷秘藏的檔案,對於我們瞭解明、清易代之際的社會狀況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阮葵生在四庫全書館參編《西域圖志》、《西域同文志》二書,閱讀了宮廷珍藏的大量的與新疆及周邊國家相關的政治、軍事、歷史、地理等方面的圖書典籍及檔案材料,對西北邊陲的歷史及現狀有較為深入的研究。他把其中一些史料寫進了《茶餘客話》中,如《伊犁》、《庫爾勒》、《和田》、《烏魯木齊》、《喀什噶爾》、《喀什米爾》、《溫都斯坦》、《俄羅斯》、《緬甸》等等以簡潔的文字介紹了這些地方和國家的歷史、人口、農牧業生產、商貿、賦稅、駐軍及風俗習慣等等情況,例如:

伊犁,準噶爾之巢穴,自十九年天兵平定後,故地全墟,額魯特人戶百萬皆伏誅。二十九年,築城曰惠遠城,將軍駐紮。城之東五十五里曰巴彥達,亦建城,曰惠寧城,駐領隊大臣一員。伊犁東接烏魯木齊,南界回疆,西北臨邊,軍台十二站,卡倫三十餘處,回子六十戶,收糧足食。天少雨,泉細,官兵廉俸鹽菜,於內地調餉五十餘萬兩,復運綢緞萬匹,與哈薩克易牛羊馬匹。設寶伊之局,鑄銅六七十千斤。歲差領隊大臣巡查哈薩克,收賦稅,牛馬百取一,羊千取一。額魯特之台吉,回子之伯克,皆隨年班入京(《伊犁》)。

喀什噶爾,回部大城,在葉爾羌之西北四百八十里,回子布魯特耦耕雜處,為西陲要害之區。駐辦事大臣二員,邊防機務,會商參贊,歲收普兒三千六百餘,抵銀三萬六千餘兩;糧一萬四千餘石,充公用;又折征布一萬匹,解伊犁;稅十分抽一,變價充公;歲貢蕩綢緞金銀絲綢緞各果膏乾。官兵另一城,不與回子同城。地肥豐收,與外國交易,人戶殷實。其回城內屋宇修整,街長數里,商賈雲集,皮張緞布,玻璃珠寶,珊瑚玉器,在在門攤,牲畜糧果更不勝紀。俗侈,多妓女,尚宴會。共屬九城,皆無其盛(《喀什噶爾》)。

文中涉及的史料極為豐富翔實,顯得彌足珍貴,對邊疆史地研究有着重要的參考價值。

《茶餘客話》還注意輯錄戲曲、小說等方面的材料,如《荆釵記》、《水戲》、《元曲》、《水滸傳》、《琵琶記》、《金瓶梅》、《西遊記》、《長生殿事件》等等不僅保存了重要的文學史材料,還提出了一些有重要參考價值的學術觀點,例如,他以明朝《淮安府志》的記載和《西遊記》中大量的淮安方言論斷《西遊記》的作者是淮安人吳承恩,後來魯迅、胡適等人受此啓發並加以考證,最終斷定《西遊記》的作者是吳承恩。《儒林外史》中嚴監生是個擁有十萬多兩銀子的財主,臨死時因油燈中有兩根燈芯不能咽氣,這個人物和這個情節有生活原型,《茶餘客話》對此作了記載:

吳杉亭言:“揚州商人某家資百萬,而居處無殊窶人,彌留之際口不能言一字,親友環視,至夜忽手豎二指,攢眉掇口不止。其子曰:‘父恐二郎年幼,不治生耶?’搖首不然。子又曰:‘慮二叔欺兒淩孤耶?’搖首不然,眾皆愕然。其妻後至,四顧室中,向語云:‘欲挑去油燈碗中雙燈草耳。’富翁縮手點頭,瞑目而逝。”(《守財奴》)

這條文獻有助於人們對《儒林外史》創作過程的認識。

《茶餘客話》的最後兩卷中集中輯錄了大量的與作者家鄉淮安相關的人物、古蹟、神話傳說、方言、風俗等等,是地方文獻資料的彙編,為地方史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文獻資料。二